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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三、鼯鼠 ...

  •   鼯鼠人生中最丢脸的一次失败就是在海军学院入学考试中输给库赞。

      那时他是海军预备学校最好的学生。他的父亲是海军中将,他继承了父亲孔武有力的体格,他在艰苦的学习和训练中成长起来,能出色地完成每一个训练任务,不断的胜利增长了他的自信,人人都认为他会以第一名的身份考入海军学院——就像他的父亲和祖父一样。

      然后他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没有丝毫还手之力地败给了库赞。

      虽说如今的人们不会对这个结果感到丝毫意外,但在当时着实让人吃惊。他那严厉的父亲大发雷霆,抄起鞭子把他抽了个半死,还罚他在院子里站直角站了整整一夜,以致于教头博尔萨利诺不得不亲自登门说明情况。

      “中将阁下,今年的考试是个意外,我可以向您作证,鼯鼠只是选错了对手。”

      不过这惨痛的一幕并未让鼯鼠记恨库赞。因为当他遍体鳞伤地到海军学院报到时,按照海军学院以学生的成绩排名划分宿舍和寝室的惯例,库赞成了他的室友,一住就是三年。

      如果说在入学考试中的交手只是对库赞的一个模糊印象的话,接下来的三年时间则堪称让鼯鼠大开眼界:他毫无疑问是他见过最博学的人,他能准确的记住教科书上的每一句话,并且在每一个论文题目的写作中引经据典;他在出海时对航向的掌控熟练得令人吃惊,他在体术和霸气上的造诣让校长泽法也啧啧称奇。他的名声已经传到了海军本部,那里的将军们甚至开始盘算怎么样才能把女儿嫁给他。

      鼯鼠和库赞结下的友谊似乎是水到渠成的。尽管顶着传奇的光环,但鼯鼠很快便发现库赞其实并不是人们想象中那样难以接近的人。虽然他待人的确有些冷漠和缺乏耐心,不过他仍然会在同学回答不出老师提问时发出低声提示,在演习和训练中放慢脚步配合后面气喘吁吁跟不上的人。他身上这种不着痕迹的温柔赢得了学生们的信任,也吸引着他们的喜爱。

      对鼯鼠来说,库赞符合一个好室友的所有标准,安静、亲切、生活规律,睡眠对他来说是个隆重的仪式。但对其他人来说,他那简单的生活规律中似乎总隐藏着某种令人生疑的神秘感,这种好奇心让鼯鼠觉得颇为可笑。

      “你们不了解库赞,”他常对人说,“所以才会觉得他捉摸不透。”

      话虽如此,鼯鼠在说这句话时还是会感到一点心虚。尽管此时他认为自己和库赞之间已经结下了某种友谊——他们一起在海边偷偷喝酒,去无风带捉鱼,在许多偷偷点起油灯赶作业的不眠之夜里,库赞甚至会把自己的作业借给他抄——但他仍不敢说他对库赞的了解比别人多多少。其中最令他不解的是,库赞从来不曾提起他的过往。学生们在私下闲聊时常常会谈起家人,或是童年轶事,又或者是在家乡交的女朋友,库赞却从不参与这类话题,而那正是他最好奇的部分。

      “喂,库赞,你为什么到海军学院来?”有一次他忍不住问。

      库赞看着天花板,淡淡地回答:“因为这里免费。”

      “就这样?”他有些失望地说。

      “你不认为这是个好理由吗?”库赞看了看他,似乎漫不经心地问,“你呢?你为什么到海军学院来?”

      “我是因为我爸爸。”

      “你的理由也不新奇。”库赞说,“大部分海军家庭都会这么选择。”

      “但我和他们有点儿不同,我并不是从小长在那个家庭里的。”

      “为什么?”

      “我爸爸是个唐璜式的人,他的女人多得数也数不清。在我很小的时候,他和妈妈总是为这事争吵,家里成天都是谩骂和眼泪。后来我妈妈就带我离开了马林佛多,在东海的一个城市住了下来。刚搬家那会儿我很高兴,我以为终于可以摆脱那种吵吵嚷嚷的生活了。我妈妈也快活了一阵子,但很快她就又开始抹眼泪,不停对我念叨我爸爸年轻时让她着迷的军人气派,怀念他们的新婚旅行,怀念他们半夜挽着手在海滩上的散步。她不停对我说,爸爸抛弃了她,我是她在世上唯一的支柱。她的唠叨简直让我发疯,有一次我问她,我能不能在家里吸烟,她同意了,可等我点上烟,她却又捂着脸哭起来,说:‘你简直和你爸爸一个样。’”

      “我可受不了这种日子,在家就像在关禁闭。我妈妈拉着我不放,希望我所有空闲时间都在她身边度过,好听她没完没了地抱怨她悲惨的命运。我逃到了街上,过着天天和人打架的生活,好几天也不回家。等我回去的时候,又总是看见我妈妈哭红的眼睛,她不说一句话,只是用责备的眼光看着我,说真的,这可比打我骂我难受多了。”

      “这样的日子的确难熬。”库赞极为难得地附和了一句。

      “后来我爸爸还是找到了我们,要把我们带回马林佛多去。妈妈像我小时候那样和他争吵,哭着让他滚出去。可我爸爸强硬地打断了她,他说:‘你没有权力让儿子跟你一块儿受苦。’”

      库赞没有吭声,但鼯鼠心中却感到一种莫名的冲动,逼迫着他把故事讲下去,何况他知道库赞在听。

      “我告诉我妈妈,我想回马林佛多去。她又哭了起来,但最终还是屈服了,我又回到了马林佛多那幢大房子里。我那时真是天真,居然以为我又一次获得了解脱。在我第一天回去的清晨,天还没亮,我还在睡觉,爸爸就一把拉开了我的被子,对我怒吼:‘你几岁了?’我回答:‘十五岁了,爸爸。’他说:‘你是男子汉吗?’我说:‘是的,爸爸。’他说:‘那么我命令你赶紧下床,去海边往返十公里,我得把你改造成一个像样的男子汉。’”

      “我认为他是对的。”库赞有些幸灾乐祸的笑了。

      “得了吧,你说得倒轻巧,你根本不知道我爸爸是个多么可怕的人。每天在他下楼吃早餐前,我就得站在桌子边上等他,向他汇报晨练的结果。我必须得看他的脸色才决定能不能吃上饭,就算能坐下来,我也根本不敢跟他说话。我每天都要完成所有他布置的训练任务,在学校只要不考第一就会挨揍,他总是对我说说我们的家族不管干什么都是最优秀的,我必须为了家族的声誉出人头地,他不允许我给家族丢脸。”

      “但愿你能完成他的愿望。”库赞的口气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所以我就上海军学院来了。”鼯鼠叹了口气,“我常在想,他对我要是有对他的女人十分之一的温柔就好了。”

      “‘你无法选择你的家庭。’这是一句至理名言。”库赞说。

      “那你呢?”鼯鼠从下铺探出头来,看着上面的库赞,“你也是被家里送来的吗?”

      “不是。”库赞说,“可我不愿讲我自己的事。”

      “这不公平,我可把我的事全告诉你了。”鼯鼠不满地说。

      “那是你自愿讲的。”库赞很无赖地说,“你要是不愿意,也可以什么都不说。”

      鼯鼠愣了一下,他向库赞瞪着眼睛,想表达自己的抗议。可就在这时,熄灯号吹响了,黑暗和寂静重新统治了他眼前的世界,库赞的脸与周围的漆黑融为一体,看不见他的丝毫表情。

      他躺回了枕头上,不再期待库赞的回答。他在黑暗中睁大眼睛,一种久违的倾诉后的轻松环绕着他,使他很快沉入了梦乡。他看见那个剃着莫西干头的男孩穿着撕成碎条的衬衣和破洞的短裤,向周围围成一圈的街头流氓挥舞着拳头,母亲像一出廉价悲剧的女主人公一样没完没了地垂泪,父亲瞪着可怕的双眼,他的鞭子抽在身上火辣辣地疼。

      “立正,后转,跑步走。”他在梦中喃喃低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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