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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十四、波特卡斯·D·艾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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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V. 前夜
马林佛多背后的那片山崖极其陡峭,高耸的悬崖孤单地屹立在茫茫大海的中央,像一座沉默的黑色堡垒。波涛蓄满了力向它冲过来,义无反顾地撞得粉身碎骨,溅起的层层泡沫拍打着岩石,然后消失在空中,宛如许多白色的火花。
卡普已经在这里坐了很久了,他独自一个人坐在高高的山崖上,吹着风,看着漆黑的大海出神,白色的外套在他身后猎猎作响。
没有月亮的夜晚似乎总是显得格外漫长,好像一切都淹没在无穷无尽的黑夜里。远处的天空不时划过闪电燃烧的光芒,把厚厚的云层涂成一片橙色。悚然的寂静中,海浪的声音像是直接拍打在人的心上。
卡普叼着一支雪茄,由于海风的缘故,他不得不划了好几次火柴才点燃。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火光从远端一瞬间向他漫过来,几乎能听见那燃烧的滋滋微鸣声。他又把烟长长地吐出去,烟圈冉冉上升,在空气中逐渐变得稀薄,最后消失不见,又静又深的夜幕无声无息地缭绕着他。
在海上的漫漫长夜里,黑暗就像是永恒的,好像天永远也不会再亮起来了。
忽然,他听见背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回头看时,他看到寂静的夜色中,一个熟悉的人影手里提着一盏油灯,借着微弱而摇晃的火光,慢慢拾级而上。
他的另一只手里提着一瓶酒,卡普淡淡地看着他:“我不喝。”
“这不是给你的,”库赞在他身边坐下,放下了酒,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一袋仙贝扔给卡普,“这才是给你的。”
这个臭小子,卡普咬牙切齿。
库赞打开酒瓶,往下灌了一口,远远的凝望着视野尽头那片不知是大海还是天空的黑暗,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连吹过的风似乎都变成了招魂的黑色幡旗。
风大起来了。
黑暗里两件醒目的白色外套在风里上下翻飞着,背后大而粗的“正义”二字带着十分浓烈的沉重,裹在风里飘扬时,很像是从山崖黑色的岩石深处涌出的鲜血。
库赞突然打破了沉寂:“明天就是处刑的日子了。”
卡普捏着仙贝的手在一瞬间停滞了一下,接着他又听见库赞的声音:“火拳艾斯托我给你带句话,他很感谢你这么多年对他的照顾。”
卡普有些茫然地转过头看着库赞,仿佛不能理解他的话一般,突然,他静静地笑起来。
“我是个很失败的家长啊,库赞,”海军英雄笑起来的时候有种特别的粗犷,他眼角的纹路紧紧挤在一起,咧开的嘴里洁白的牙齿闪闪发亮,“我终于还是没能阻止我的孙子们成为海贼。”
“其实……他们是很爱你的。”似乎是觉得一把年纪了还说爱来爱去的话显得很矫情,库赞有点别扭的抓了抓他那头黑色的卷毛。
“你知道什么,”卡普像是听到了世界上最大的笑话一般哈哈大笑,“你知不知道,艾斯那个混小子从来不肯好好叫我一声爷爷,他总是‘臭老头臭老头’地叫。他从不肯听我的话,我越是要把他培养成海军,他就越是要当上海贼,每次我揍他的时候他都不肯求饶,他总是那么恶狠狠地看着我,好像还怕我不够生气似的……”
“他八岁那年第一次做了一面海贼旗,我气坏了,从他手里把旗子抢过来撕成碎片,他对着我哇哇大叫,冲上来死死咬着我的腿,然后头也不回地冲进山里去了。那天晚上下着大雪,我和达旦一家整整一晚把整座山翻了个遍,才在一座山崖下面发现他,摔得浑身是伤,差点就要冻死了……”
“他九岁那年趁我不注意,偷偷钻进一艘捕鱼船想要出海,当我追上他把他抓回来的时候,他一点儿也不服气,他怒气冲冲地对着我喊,‘你有什么资格管我?你又不是我的父母’……”
“他十岁时我让路飞跟他一起生活,他们很合得来,路飞非常喜欢他,可他还是不肯听我的话,你相信吗?有一次他竟然带着路飞去挑衅海军,他俩划着小木筏偷偷跑到军舰下面,把自己做的□□安了上去,结果被士兵发现了,木筏也翻了,路飞那个旱鸭子在水里只能往下沉,他就背着路飞拼命往岸边游,累得筋疲力尽,累得腿都抽筋了,可是……他就是不肯放开路飞……”
卡普说不下去了。
在这一刻,就像记忆在闸门倏然打开,那些油然而生的凌乱思绪从记忆的各个角落跌跌撞撞地涌出来。他有些茫然地审视着这些又熟悉又陌生的瞬间。他想起二十年前,当他第一次在东海的那个小岛上看见那个襁褓中的婴儿,当年那个他抱在怀里爱不释手的棉花团一般的可爱孩子,究竟是怎么变成了现在的模样?不明白,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
其实不是不明白,而正是因为太明白了,所以连稍微地想一下,都会痛苦得无以复加。
那是他一生中最大的宿敌的孩子,他为什么要替他抚养这个孩子这么多年?为什么在这个孩子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时,会让他感到锥心刺骨的悲伤和痛心?
那个混小子为什么就是不肯按他说的方式活下去……
他忽然觉得又疲惫又愤怒,却不知道为什么疲惫为什么愤怒。
库赞静静地看着他,他回想着他过去曾经见过的卡普,他有时强悍,有时严厉,有时缺心眼,无论哪一个他,都是坦荡潇洒的,带着无所畏惧的强大,他从来没有见过卡普像现在这样,就像一个迟暮的孤独的老人,衰老地述说着他的疲惫和感伤。
他很用心地聆听着卡普的唠叨,他越听越感到或许他从来都不了解卡普。他从不知道那个强大刚毅的海军英雄,那个没心没肺的白痴,原来也曾度过那样温柔和心酸交织着的岁月。
他甚至想象不出卡普看着他的孙子们微笑时的容貌。
那时他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每一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过往,每一个人都背负着自己的秘密生活着,总会有一些回忆里的岁月,被永远的尘封在某一段时间中。
但他其实是理解卡普和他的孙子们的,虽然他们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背道而驰,但家人毕竟是家人,哪怕撕心裂肺地争吵,哪怕负气地转头离去,哪怕互相耗到伤痕累累,一身疲惫,他们的灵魂之中都始终还有一条线在牵着。
库赞明白,卡普的心底其实是渴望着过自由自在的生活的。过去的那么多年里,他一再拒绝大将晋升,他在本部的办公室里连半天也坐不住,他天生就是大海上的男儿,他是属于那片广阔的海洋的,那是数十年来和大海相濡以沫形成的,已经镌刻在生命和灵魂里的默契。
他的孙子们也是明白的,所以他们扬帆出海,去自由地飞,飞向更辽远的天空,飞到天边不回。他们的叛逆那么耀眼夺目,因为他们的爷爷已经被束缚了,他们不希望自己留下同样的遗憾。
他们都在用自己所以为对的方式来对待对方,都以为自己所选的方法是最适合的,却往往忘记了,当那些伤刻在自己身上的时候,血也在对方的心里流。他们渐渐忘记了,其实对方所渴望的往往只是一个温暖的微笑,一个亲切的称呼,仅此而已。
只是他们都那么倔强,又一样拙于表达情感,所以才有了这些年的形同陌路,再见面时,已是隔着生与死的距离。
库赞明白,情感到深的时候,反而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比如战国对他,比如卡普对他的孙子们。
库赞凝视着悬崖下那片沉沉的黑洞般的海面,喝了口酒。
“你知道吗,卡普先生?你总说你的孙子们不理解你,其实是你不理解他们。”
卡普怔了一下,他转头看着库赞,黑暗中,库赞的目光如清溪般流动发亮。
“你认为他们成为海贼是对你的叛逆,但其实他们是明白你的。他们明白你对大海的向往,明白你对自由的渴望,正是因为他们爱你,所以他们想要代替你去追寻自由,去过无拘无束的生活。他们希望你在看到他们时会感到满足和骄傲,他们想向你证明,他们可以做到你做到的,还可以做到你没能做到的。他们一直都那么希望你能以他们为荣,希望他们能成为你的骄傲,不是吗?”
卡普怔住了,他的面孔一瞬间看上去是那么茫然,他呆了很久,突然捂着肚子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库赞,你这小子,真有你的……”
库赞仰起头,把瓶底最后一口酒咽下去,接着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扑上的灰尘。抬起头来时,那张面孔上浮起一抹淡淡的笑,清浅又微妙,冷静又决然。
“卡普先生,你明天不用去参加处刑式也可以,白胡子要是敢来,我们几个就足够应付了。”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转身,消失在夜的阴影深处。
卡普停下了笑,他愣愣地坐在原地看着库赞离去的方向,瞪着眼睛。
“这小子,和当年的战国简直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他托着腮使劲想了想:“……他真的不是战国偷着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