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居一崖》熏风普渡

2、旖旎情丝

　　那句“明天见”听起来就像常说的客套，可是佳音总觉得对方是说真的。
　　原本只是偶然邂逅，没想到竟匆匆乱了心神。
　　深夜的电车多是疲惫不堪的白领，没人多话更没人玩笑，要不是看着黑洞洞的窗外要不就是低头想着尴尬的人生。
　　大多数的人生活总是忙碌却无聊的，普遍意义的幸福大多数都没那么幸福。
　　佳音脑中一直重复着今天与穆宸相遇的每个细节，对于这样一个好似心怀不轨的陌生人，她竟然毫无反感甚至有些兴奋。好似在她过去还算辉煌的人生里，所有的所有都是为了等这一天，等一个人。
　　这感觉实在荒唐。
　　佳音笑着摇摇头，心说自己也是无聊了，艺术家从来浪漫多情，那个穆宸恐怕也一样，把这样一个风流的过客太当回事实在没有必要，于是不再瞎想，闭上眼再次沉入电车的轰隆声里。
　　这头有人刚刚想通，那头就有人跟着纠结了。
　　穆宸回到学生公寓，难得找了点酒喝，一不小心就睡了过去。梦中有一个婀娜的人影款款朝他走来，面部不太清晰，可穆宸直觉应是个了不得的美人。四周漆黑一片，唯有那人一身红衣鲜明得像血。她就这么走近，走近，直到现出一双含情脉脉的眸子。
　　这时，梦中的穆宸心突然剧烈疼痛起来，带着一股难以抑制的冲动，使得梦境也有些旖旎的味道。恍惚、纠缠、放肆……梦中的人与他仿佛熟悉太过，每一个心跳都颤抖得仿佛现实。
　　最后一刻，是一双无形的手将两人拉开，穆宸仿佛在梦中狠跺了一脚，再一踩空，便醒了。
　　四周的一切一如平常，冷清寂寞，与梦中那种缠绵的意境截然不同。穆宸抚上双眼，有点不习惯初醒的世界。他喘着气躺在床上，情潮未退，不辨真伪。
　　这场梦来的蹊跷，断不是说他素来寡情少欲，相反的作为艺术家的特性他是多情且风流的。只是，像今天这样才见到人家就做了不该做的梦也是第一次。佳音确实很美，穆宸也不是不动心，只是最开始还是先爱上的那人的文采，后来见到真人顶多是加分。这样旖旎的绮梦，说起来怕是自己潜意识的期望，一面之缘后就有这样的占有欲，看来无论从事业还是情感都不能放过了。
　　穆宸这样想着，索性不再入眠，他在国内的时候算得上是个贵公子，出门在外也秉承了“有利则聚”的习惯，有用的朋友自然不少，打听个人还是容易的。
　　于是，几个电话过去，也不管此刻是否扰人清梦，佳音的背景不多时就被打听得清清楚楚。
　　人是一定要到手的，只是没想到自己会做到这一步。
　　穆宸读着手中的消息，暗笑自己像个“痴汉”。今年是他在音乐大学的最后一年，学成回国已经是定好的计划，音乐这条路说来浪漫更多的还要看操作。他对自己的创作很有自信，家里实力也不俗，只是一直苦于没有帮衬，没有一个同样才华横溢又默契非常的伙伴，佳音的出现正好弥补了这个空缺。
　　穆宸的人生目前为止一直走得顺畅，不远的未来也安排的妥当，这其中虽然免不得有才气和运气的因素，更重要的是他这人眼光独特，识人厉害。
　　人既然已经找到，往后就不急，“明天见”的话确实只是客套。黑暗中所有的忘乎所以在天亮那一刻都被重归的理智打散，穆宸知道，距离下一次见面，他和佳音都需要一个浪漫的时机。
　　初雪之日，对于日本的年轻人讲好比最浪漫的情人节。佳音裹了厚厚的大衣走出教学楼，一出门便看见了雪。放眼望去，一片素白，天空和大地仿佛一色。佳音笑笑，心情也跟着飞扬起来。她身边的朋友已经乐疯了，大叫着冲出去，满眼都是生动的笑意。今年的初雪虽然来得有点晚，可喜没错过圣诞，这样年轻人的心中更生出一丝情愫：这样好的雪，若是有情人相陪，便是世上最美的事了。
　　小女儿的心态因时而生，那个咖啡馆里邂逅的过客也跟着捣乱一般钻出来。
　　穆宸。时隔多日，这个名字还是被清晰地刻在脑子里。艺术家果然是艺术家，那日之后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佳音都在也没有在咖啡店里偶遇过那个人。
　　对方那时说的那样喜欢，最后也没有带着那首小诗一起离开。一段机缘莫名其妙地开始又莫名其妙地结束，说起来还是有点感伤。
　　“嘿！想什么呢？”
　　佳音愣了愣，转头看向突然打扰的友人，微微一笑轻轻摇了摇头。那样的事情，她不好意思同他人讲，更没必要同他人讲。
　　这雪下得大，不一会儿就结了厚厚的一层。佳音和朋友不敢再嬉闹，一步一步小心地踏进柔软里，生怕一不注意就摔了。不过，有时候越是怕什么就来什么，眼看着就要走到打扫过的大街了，脚下却突然踩到了什么滑溜溜的东西，身形一偏，摔倒的趋势就再也挽不回来。
　　遭了遭了，佳音心里想着，甚至在最后的零点零一秒做好了疼痛的准备。然而，预期的一切都没有发生，就在倒下的一刻，一双有力的臂膀接住了她。
　　“小心啊！摔着了可要哭鼻子的。”
　　穆宸调笑着看对方的动作明显僵硬了一秒，一抬头时还有掩饰不住的“惊”和“喜”。
　　“看样子，你还记得我嘛。”
　　调笑的话和暧昧的语气让佳音瞬间羞红了脸，待到站稳了，她赶紧拉开了两人的距离，又跟做贼心虚一样打发了朋友离开，剩下木头一样的自己对上一脸笑意的穆宸。
　　“你怎么来了？”一开口便是不妙的久别重逢。
　　穆宸淡淡一笑，没有正面回答，“前段时间一直忙得很，挨到今天才放了风，于是过来看看你。”
　　佳音听他这话，似乎在解释那句没有兑现的“明天见”，又似乎在感慨今天的“意外相遇”。
　　“嗯，我最近也挺忙的。”
　　清清冷冷的一句，接下来便再也无话。
　　雪还在下，两个人就这么面对面站着受冻，气氛一时有点尴尬。
　　最终还是穆宸有点受不住了，他索性拉起佳音冻得发红的手，兀自决定了行程。
　　“这天也太冷了，走吧，去老地方坐坐。”
　　佳音没想到这人比上次见面还要恣意，一时间也挣不开那只紧握的手，只好任对方拉着去了街角那间熟悉的咖啡店。
　　还是靠窗的方桌，还是喝惯的咖啡，只是对面多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人，紧张感便不由自主得来了。
　　相比之下，穆宸倒是自然得多。他悠闲地喝了口咖啡，然后从包里拿出一副耳机来，一只挂到自己左耳，一只递给佳音，“我最近又写一些不错的曲子，想听听吗？”
　　姿态做成这样，问话就已经多余了。佳音最怕尴尬，只好顺势接过放入耳中。
　　悠扬的乐曲像流水一样顺着耳朵淌进心里，佳音不太懂什么专业的东西，更不知道什么风格，只觉得那调子极为熟悉，似乎源于一处尘封的记忆，从远古而来，藏在内心的角落里，刻意不闻不问，直到被人狠狠挖出来。
　　她就这样被勾起了心事，随意找了几张纸一支笔合着那调子奋笔疾书起来。
　　没用华丽的辞藻堆砌，也没有管那些韵脚，只是觉得耳中的曲子与心中的句子本就是一体，她只是一个媒介，欣欣然帮二者再续前缘。
　　穆宸似笑非笑地看着对方专注的神情，他知道她是听懂了，也知道她必然听得懂。
　　“成了？”
　　短短十多分钟，一首词潇洒得停在纸上。穆宸迫不及待地拿过来，一句句哼过去真的美得不可言说。
　　“太美了！太美了！佳音，你就是缪斯的化身！”
　　再多的赞美也无法形容此刻内心的悸动，他拿着纸张的手颤抖着，对眼前之人产生了仿佛“天才”的仰慕。
　　佳音被穆宸的夸张赞美搞得很不好意思，虽然知道他说这话是一时激动，可还是忍不住脸红心跳，特别是对方看着她时，一双明眸闪闪发光，笑意与缠绵写在脸上。那样英俊多情的一个人，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对女孩儿来说都好似晴空闪电。
　　正是心动恍惚时，穆宸的声音又想起来，“这首词可以送给我吗？”
　　佳音红着脸点点头，这词本来就是写给他的，哪用得上询问。
　　“那真的太感谢了！音儿，我会珍重的！”
　　穆宸小心翼翼地收好歌词，好似不经意间自然地换了称呼。
　　佳音愣了愣，心脏瞬间抽痛。
　　音儿……
　　多么甜腻的称谓，就像情人间耳语时的调笑。
　　不知为何，她突然感觉很不好，倒不是怪对方唐突，只是下意识地觉得这个称谓是个不好的开始。
　　“穆宸，你还是叫我佳音吧。”
　　“嗯？”
　　“刚才的称呼我很不喜欢。”
　　瞬间，二人再次无话，原本粉红的气氛也在这句明显的不满中消失殆尽。
　　穆宸眯着眼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对面那个低着头的女孩儿，终于好似挫败一样叹了口气，淡淡一笑，“好。”
　　窗外，雪已经停了，寂寞的长街上走出几对情侣，手牵着手，暖了寒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