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暖夏凉》岁月如刀

46、46

　　赵南喃喃自语：“都是我的错……我不应该刺激他……都是我的错……”
　　一路上，他化身祥林嫂，不断重复以上的话。
　　孟冬从事的职业给了他很大刺激，以至于他脑海中孟夏认定形象要多凄惨有多凄惨，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乔望喝止：“安静点。”语气中免不了几分不耐烦。
　　赵南充耳不闻。
　　来的路上他还算听乔望的话，但现在都知道孟夏的下落了，他过河拆桥也是理所当然的。何况他现在满心都是对孟夏的心疼和愧疚，哪里分得出精神照顾乔望岌岌可危的耐心。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乔望跟丢了孟冬，但轻轻松松的就从村民口中问到了孟冬家所在地——装作从大城市来的孟家兄弟的朋友。
　　现在两人在村民的带领下走在去孟家的小路上。
　　白天的路比晚上好走许多，尽管道路凹凸不平，但至少没下雨、看得见。可乔望的心却沉重得像压了块大石头。
　　孟冬消极、逃避的态度让乔望心里仅存的一丝侥幸荡然无存。

　　“你说我让孟夏揍一顿，他会不会就原谅我了？”赵南异想天开：“要不你现在揍我两拳，狠点！孟夏看我可怜说不定就心软了……”
　　乔望懒得理他。“大哥，还有多远？”
　　“快了，快了！”带路的村民咧嘴笑，一双脚走得飞快。
　　“半个小时前就说快了！”赵南嘟嘟嚷嚷。
　　这回的“快了”是真的快了，约莫十分钟左右，羊肠小道渐渐宽阔起来，他们走到了柏油马路上。
　　村民的方言有些拗口，乔望大约听出来是在说他们昨晚开车走错路了，如果走哪里哪里，直接就可以走到大路，根本不用上山。
　　乔望哪里知道孟冬家搬到山下了呢。
　　“喏，就是那家！”带路的村民指着一户没有围墙的院子。
　　走到路边，吆喝一声，孟冬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乔望自己都没有发现有一瞬间自己几乎屏住了呼吸。
　　孟冬撩眼从乔望赵南身上扫过，迎上带路村民，含笑招呼道：“二伯伯，快进来喝水！”
　　“不哩，不喝哩，我要去镇上一趟。”带路的二伯伯摆摆手，在孟冬的挽留声中走远了。留下孟冬独自面对两个不速之客。
　　说不速之客好像也不大对。昨天见到乔望两人后，孟冬就知道躲不开，果然今天这两人就找上门来了。
　　汹涌起伏的思潮经过一晚都已经平息安静下来。
　　乔望刚要张了张嘴，就被孟冬一句“你们走吧”给堵了回去。
　　赵南笑嘻嘻的凑上前：“哥，别赶我们呗，我们赶了好远的路，你看走得鞋底都快掉了，好歹让我们进去喝杯水嘛。”
　　孟冬脸上平静无波：“我们两兄弟回老家，就是不想和你们有牵扯。之前的一切都过去了，我们现在过得很好，最好以后咱们都不要再见。”
　　过得很好？
　　赵南张大了嘴，忍不住把目光移到孟冬背后那栋连墙灰都没有抹的房子：红色的砖坯露在空气中，应该装窗户的地方是两块长方形的黑洞。地面倒是铺了水泥，可也只铺到屋檐下，院子里仍然是泥巴地，枯黄的杂草顽强的在寒风中挣扎。左边角落里，堆着还没用完的砖块和砂石。水泥地上到处是木屑，水泥凌乱的堆积在门内，大概是因为一侧的房顶还没上瓦，又没有围墙的缘故。几只鸡蹦来蹦去，其中一只停在赵南脚边，抬起一只脚，翘起短短的褐色尾巴，伸长脖子，拉下一坨热乎乎的粪便，然后舒畅而欢快的扑扇着翅膀奔向自己的同伴。
　　赵南：“……”
　　小步往乔望那边移了两步。

　　怎么看，孟家都只能用“寒酸”来形容。

　　孟冬恍若未觉：“你们走吧，过去的事就当没发生过。”
　　赵南不甘心：“我来找孟夏……”在孟冬骤然变得凶狠的瞪视中消音。
　　到底是心虚的，赵南摸不准孟冬知道什么，宋佳雯？房子？钱？
　　他万分后悔，那时怎么就着了魔似得，用了最不该用的手段……可是如果他没那么做，现在孟夏是不是已经和宋佳雯双宿双栖了？
　　赵南表面上一副坚定的样子，其实心里一会儿觉得自己错了，一会儿觉得自己没错，快精神分裂了。

　　不知道自己该说说什么，他捅捅乔望，示意乔望说话。
　　孟冬对他们的小动作视而不见，他一直保持着挡住门的姿势，无声的传达他的抗拒。

　　乔望笑了：“谁说我是来找你的。”
　　赵南怀疑乔望吃错药了，带路的二伯伯不才说过么。
　　乔望说：“我闲着无聊，到处逛逛，觉得这里风光秀丽，景色如画，正好我在大城市里呆腻了，想休息一段时间，所以决定暂时住下来。谁知道这么巧，你家也在这里。”他笑着：“难道这座山是你家的？”
　　赵南：“……”这家伙果然吃错药了。
　　孟冬哑然。
　　乔望左右看看，仿佛真的对这平平无奇的山村欣赏异常。“既然你没有权利禁止我进入，那我们不如友好相处吧。”
　　孟冬的回应是转身、关门。

　　乔望不以为意，记住孟家的位置，背着手，悠然离开。
　　被遗忘的赵南：“喂，我陪你去医院吧。”

　　乔望当然不用去看医生，他当天就丢下赵南回了滨海，把该交代的事交代清楚，五天后再来时可就不只他一个人了。
　　县里的干部全程陪同，通知传达到镇上，镇上传达到村上。村委得到“有滨海来的投资商来考察投资”专门组织起锣鼓队，敲着锣打着鼓，扛着横幅，舞着彩旗欢迎“滨海来的投资商”。
　　孟冬身披彩带，腰上挂着村委发的掉漆的鼓，混迹在锣鼓队中，看着乔望西装革履的从汽车上下来，被村里镇上县上的干部们前呼后拥的迎到村委会门口，还朝自己笑了笑。
　　“乔总？”怎么突然停下不走了？
　　“哦，这么冷大家还出来欢迎我，我想跟大家握握手。”乔望笑得和煦。
　　当然可以！一众干部对乔望的平易近人喜闻乐见，满脸堆笑的宣布乔总要和大家握手，吆喝着大家排好队，不要乱挤。

　　赵南混在村民之中，瞧着孟冬用一种仿佛便秘的表情和乔望握手，明知乔望看不见，还是忍不住朝乔望竖起大拇指。
　　论起厚颜无耻，他果然拍马都赶不上。
　　渍！老赵还不信！

　　“那大老板，从滨海来的嘞，钱多得花不完，好几亿。这回咱们镇走运了，听说人家要在我们这儿投资修厂修学校，好多钱啊……”孟家二嬢摆谈自己打听到的消息。
　　孟家的饭桌上没有什么不准说话的规矩。
　　女人男人们都喜欢在吃饭的时候聊天。
　　堂嫂立刻接过话头：“我也听说了，陪着大老板的都是县上的领导，咱们镇上的干部都不够格渍渍，瞧人家那派头，穿的衣服，长得可俊，像电视上的明星似得……”
　　两个女人立刻热烈的讨论起乔望的长相，对自家男人的脸色视而不见。
　　“哼哼，还不见得就在我们这儿投资呢，我们这儿有啥？没准儿人家就来晃一圈。”孟启明悻悻道。
　　“人家大老板的时间很宝贵的，分分钟都是钱，一百块掉在地上都不稀得捡，不投资的话干嘛来？”孟二嬢不赞成儿子的话。
　　“就是，电视上不都说什么慈善么。没准儿人家就是来扶贫的呢！”堂嫂也立刻反驳。
　　这顿饭，姓孟的男人吃得都不怎么好。
　　乔望去而复返，在村里镇上掀起的浪潮一波高于一波。他每天的行程，他的衣食住行，一举一动都是人们关注的焦点。
　　大家都希望大老板能在这个贫穷的小镇投资建厂，那么镇上的人也不必离乡背井的外出打工，哪怕挣得少点，起码一家子能在一块儿。

　　因为厨房还没整好，孟冬孟夏这段时间都是在孟二爸家吃饭，耳朵里塞满了“滨海来的大老板”各种传闻，心情十分不好。
　　回家的路上，孟夏对孟冬说想出去打工。
　　孟冬不用问原因也知道他是想避开赵南。
　　对于孟夏和赵南之间的纠葛，孟冬从来没有问过，孟夏也没有表现出倾诉的意愿。也许出于血亲间神秘的感应，也许是孟冬有感于自身的经历，总之，孟冬内心对自己的猜测有种不科学的坚信。
　　孟夏偶尔的举动也无疑证明了孟冬的揣测。
　　所以孟冬总是避免去触碰孟夏的伤疤。
　　“去哪？”意思就是同意了。
　　家乡固然好，但也不得不离开。
　　孟夏说：“随便去哪儿都好，只要……”他顿了顿：“只要不用见到讨厌的人就行。天大地大，难道还能把我饿死不成！大不了我去工地搬砖！”最后一句，孟夏带点恶狠狠的语气。
　　孟冬却非常明白孟夏的性格，如果他是那种能放下面子身段去工地的人，当初在滨海就不会过得那么窘迫了。
　　孟冬爱自己的弟弟，也不得不承认，孟夏性格里有虚荣的部分，尽管如今已经轻了许多。
　　“那……咱们再想想去哪儿。我跟你一块儿，咱们过两天去县里买车票。”想到又要离开家乡，孟冬感到万分不舍和留恋。
　　能重新被家乡和亲人接纳，对孟冬而言犹如必死之人获得大赦，是他过去做梦梦到过无数次的好事，他对家乡的执念远远比孟夏强烈。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不走怎么办呢！

---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又诈尸了，求不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