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暖夏凉》岁月如刀

44、第 44 章

　　孟父决定走的时候直接一把铁锁挂在门上，一家四口趁夜做贼似的远走他乡。没人住的房子坏得快，过了这许多年，看着就是一堆废墟。
　　“你们俩兄弟是个什么章程？”孟二爸敲敲烟杆，灰白的烟灰洒落在丛生的野草里。
　　孟家二孃在一旁絮叨：“你们一家子走了以后，你二爸就让我们常过来给拾掇拾掇，可一过十几年再怎么拾掇也没用……”
　　“那年咱们家坟地里突然多了个坟包我就知道是我那老大哥……悄无声息的也不见你们兄弟俩人影，要不是埋在你们爷奶旁边又见那土是新的我都猜不到里面是你们爸妈，瞧你们做的什么事……”孟二爸音量不大，淡淡然的。然而听到孟冬孟夏耳朵里却让他们难受得要命。
　　做子女的不但不能让父母争光，连下葬都得偷偷摸摸，尤其是孟冬，觉得自己简直是千古第一不孝子！

　　孟冬出事那年，风言风语很多，对孟冬家影响很大。以致于他真的以为孟家的人不准孟父孟母死后葬回祖坟，所以才会趁夜回来匆匆埋了父母的骨灰就走。他想找不到他人，他二爸三爸总不能把自己亲哥嫂再挖出来不管吧。其实他没走远，在林子里躲了三天，确定爸妈好好躺在爷奶身边没出岔才走的。
　　可眼下看来，他错了。
　　两兄弟心酸得眼眶都红了。
　　孟二爸叹了声气：“你们俩什么时候去把碑给你们爸妈立了……对了，这次回来到底是个什么章程？打算回来过了，还是过完年就走？”
　　孟冬与孟夏对视一眼，孟冬先说：“二爸，我们想就在老家找个活做，不走了。”
　　孟夏也点头：“二爸，我也是这么打算的。”
　　当时不假思索的往老家跑，什么都没考虑。没想到预期中被排斥被驱赶的遭遇统统没有，在镇上遇到堂哥孟启民充满热情的把他们领回家，二爸二嬢，堂嫂堂姐们没有一个给过他们脸色看，也没有人提起孟冬的往事，他们都带着恰如其分的热情，留孟冬孟夏在家里吃住，领着他们走亲访友。
　　当年众叛亲离狼狈远走，如今愧疚也好，思想开放也好，总之，亲戚们没有一个提起十四年前，也没有人提起孟家当年遭受的歧视和苛责，仿佛孟冬孟夏就跟村里许许多多出门打工的年轻人一样，不分彼此的受到大家的嘘寒问暖。
　　这样就很好！
　　孟启民不赞同：“留在咱们这儿有什么好的，又远又偏，连条好路都没有，出去买个东西都得花一个多钟头，哪里有外面大城市好！”
　　“闭嘴！”孟二爸开腔，孟启明乖乖的闭嘴。
　　孟二爸抽了口烟，缓缓道：“留下来也行，你们打算做点什么？”
　　孟冬跟孟夏都商量过了，虽然家里有地，但他俩都不会种，所以他们打算把地佃给别家。两人在附近找份工作，不挑，有什么活做什么，先把日子对付过去。
　　“嗯，也挺好。”孟二爸严肃的点头。“住的地方喃？”
　　“当然住我们家啦！”孟启民说。
　　孟启明家和大部分农村人一样，家里盖了两层楼的大房子，空着好几间房。回乡这几年，孟冬孟夏就住在孟启明家。
　　孟冬过意不去：“修房子花的时间长，我们想先租间房……”
　　“租什么呀租，就住我们家了。”孟启明说。
　　孟二爸手一挥。“那就这么定了。”他原本蹲在地上，这会儿站起来看看日头，说：“走吧，回去吃饭了。”背着手，边走边说：“先把中午饭吃了，然后去找你们三爸商量商量怎么给你们把房子修起来。我那儿还有以前盖房子剩下的砖和水泥，都给你们用了。你们三爸家还有好些木头，他也用不着，我去跟他说，让他给你们用算了，白放着也是坏在那儿……”

　　回老家七八天，说习惯又有很多地方不习惯，说不习惯点点滴滴却又能第一时间勾起兄弟俩的回忆。他们被动的跟着长辈走亲访友，攒了一年的喜事都在过年的十五天里集中爆发，回家之后几乎每天都在吃喜酒、满月酒、周岁酒、寿酒还有春酒。
　　出了正月十五，孟冬和孟夏一个开始张罗修房子开小卖店，一个忙着去镇上县里找工作。过了几天，到了孟冬孟夏看黄历挑的日子，两兄弟又给父母的坟立上了碑。
　　随着打工的青年们陆陆续续出发，孟家的新房子的地基也起了。只不过位置从山腰挪到了山脚。最近两三年，凡是修新房子的大多数都想办法把宅基地批在山脚下，地势平坦方便修房子不说，出门也能省好些力气。不像早些年为了照顾田地，自家田在哪儿房子就得在哪儿，一家离得比一家远。如今的年轻人都不爱种地，就算不出去打工，也有其他的活法，只有上一辈的还每天扛着锄头去地里。
　　孟家的新房子孟冬和孟夏本来商量等赚到钱再盖，结果稀里糊涂的听着孟二爸和孟三爸商量，把自己家以前盖房子剩下的砖呀瓦呀水泥呀沙子呀木头呀合计了合计，几个堂兄又这个说他认识泥瓦匠，去说只收多少多少钱，那个说他去找村上批宅基地……孟冬孟夏跟着算了算，本地人工便宜，加上节省一部分材料钱，如果只盖三间房五六万足够了，他们手里的钱还能应付。
　　那就……盖吧。
　　孟冬想，先盖三间，不砌院墙，预留下以后抬一层楼的余地，以后有钱了再弄。每天有空他都去工地上一起干活，帮忙的工人都是亲戚，近亲有他二爸的大女婿，远的也要叫叔叫哥。孟冬别的不会，就给他们打下手，递递工具，搬搬抬抬。
　　孟夏很快找到了工作，在镇上一家文印店找到一份设计的活，工作内容就是给附近的店铺做传单、店招、横幅之类的，对孟夏来说很简单。早上八点半到下午五点半，中午包一顿伙食，一个月四天假，工资2500。孟启民有辆面包车，他就靠跑面的为生，他主动提出每天出车的时候捎上孟夏，晚上孟夏等孟启民收车再跟着一块儿回去，又省下车费了，就是路挺远的，花在路上的时间有些长。
　　孟冬琢磨着房子一时半会儿也不能马上修好，孟夏拿工资也得等一个半月，眼看着存款一天天减少，他得寻点什么活来钱。
　　既然要照看工地，这活计就不能太占时间，寻思来寻思去，孟冬就去找了他三爸。
　　孟三爸原来一家都在种地，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和邻村一个假道士走得近，孟三爸还拜了人家做师父，跟着师父做起了半神棍，地也不种了。
　　家里人闹啊劝啊没用，只得由他去。
　　过了约莫三年，孟三爸自己就和师父闹翻了，“叛出师门，自立门户”。但是他师父的客户只认他师父的牌子，不相信他的功力，孟三爸没处看风水、测八字，索性置备了行头，拉上两个“师兄”跑去给做丧事。
　　做了几年还做出名头了，十里八乡都知道转龙镇有个孟道士，专门做丧仪。
　　这行当说起来是不够体面，但挣的票子却是实实在在的。
　　过年那阵，孟三爸还说想再找个人，要个年轻点的，会吹唢呐会做录像。
　　孟三爸是个紧跟时代潮流的人，深谙做生意“人无我有”的精髓。某次他参加一场婚宴，见到人家婚庆公司放的ＭＶ——他记不住ＭＶ这个单词，只会说录像——婚礼有，丧礼怎么就不能有？
　　谁敢说不能有呢？
　　就是没人去找孟三爸应征。年轻人嫌说起来不好听，老年人也不懂什么ＭＶ。

　　孟冬不会做ＭＶ，但他会吹唢呐——跟孟父学的。而且做ＭＶ孟夏会，他找孟夏学就是了，想来不会很难。
　　孟夏问清楚他为什么学后倒没嫌弃，还跟他一起去寻孟三爸仔细说说。一说，原来孟三爸说的其实是PPT——一张一张的照片配合音乐放出来不是PPT是什么？
　　这个学起来可比做MV更简单了。
　　孟冬人不笨，每天晚上跟着孟夏学，也没什么学不会的。
　　一周没过，孟三爸就接了一单生意，叫上孟冬去了邻镇。
　　在农村里丧事也不是立刻就办。别看山外面都火葬了，但在大山里土葬的还多着呢，连火葬都不肯，更不要说一切从简了。专门请道士、搭灵棚、做孝衣、看日子……等等，正式丧仪前孟三爸跑了三趟，一次是算日子，不止算哪天适合出殡，哪天适合宴客，还要算什么时辰家祭、什么时辰抬棺、什么时辰出门、什么时辰下葬、什么时辰埋土，其余诸如生肖避忌之类都是孟三爸说了算。第二次和丧家上山看墓穴。第三次便是去丧家拿照片做PPT。
　　多一项PPT的业务，孟三爸就心黑的多收了人家二百四。
　　到了正式丧仪那天，孟三爸换好自己的行头，叫孟启明开车把各种道具和人一块儿拉到目的地。

　　孟冬觉得这份兼职除了说着不好听，别的着实不错。每单生意他就去那么一两次，最多两天时间，不耽误照看工地，丧家好吃好喝的招待，活儿更是轻松。因为是自己亲侄儿，孟三爸也不会克扣他，每次多则六七百，少则四五百，一个月下来至少也有一千多，把生活支应走没问题。
　　眼下除了修房子他们兄弟俩还真没啥开支。吃住都在孟二爸家，孟冬孟夏一提给房租，二爸和孟启明就不高兴。孟冬孟夏便时不时买点水果，添个菜，或者给孟启明儿子捎些零食，也费不了多少钱。
　　比起在滨海喝水都要钱的日子松快多了。
　　瞧，孟夏都比刚回来时开朗！

　　想起滨海，孟冬就想起滨海没有处理的东西，怪心疼的。还有尤哥尤嫂，当初在滨海多照顾他呀，估摸着他们应该返回滨海了，好歹要告诉人家一声。
　　回老家第二天兄弟俩就去办了本地的电话卡，滨海的电话卡早就欠费停机了，也懒得再充钱，反正也不会用了，翻出电话号码，直接给尤雄打过去，告诉对方自己回老家了，谢谢对方的照顾。
　　尤雄在电话那头很惊讶，孟冬知道自己事先一点儿征兆也没有，别人惊讶是难怪的，可又不好解释，幸好尤雄没有追问，省了他解释。尤雄在电话那边仔细的问了很多，对他非常关心，让孟冬越发惭愧了。

　　“有屁快放！”赵南不耐烦的低吼。他的脸色憔悴得吓人，头发看起来好长时间没剪了，刘海把眼睛都快遮完了，眼眶红血丝密布，下眼睑一片青黑。
　　乔望差点就想把电话挂了。
　　“我倒有些后悔打这个电话了。”
　　什么莫名其妙的？
　　赵南正是气躁的时候，正要给噎回去，突然想到什么顿时心里像烧滚的开水，沸腾起来。说好了要互通消息有无——难道——
　　赵南难抑激动：“你……你……”激动期盼中夹杂着患得患失，以至于他结结巴巴说不出来。
　　乔望的激动其实不亚于他，只不过乔望他得到消息后已经稍稍平复，所以此刻乔望的声音从容得多。“孟冬的老家，去不去？”
　　“去！！”

作者有话说

　　清明节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