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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七 薄凉 ...

  •   是的,薄凉,我喜欢薄凉这个词,只是在大漠很少能让我想到“薄凉”二字。
      我以为清明的雨也是薄凉的。
      进了雁门关,就是繁华的中土,隔着重重山岳远远望去,家国故乡就在那儿,但我却不能回去。
      夜色丝凉,清明有雨。从晚上一直在下,等到第二天天明,仍旧在断断续续地下着,如同纤细的棉线,又如同天边的彩纺挂在枝头,变成了彩虹。其实,这清明也没有那么忧伤,只是令人觉得薄凉罢了,如同人命,一天天在贪欲中变得薄凉,越来越老,生命薄凉了,贪恋的东西也越来越少。
      清明扫墓,折柳沾巾送故人,可奈故人尸骨埋黄泉,多少殇情一去不复返?!
      旧人去,华章改。雁门关也废弃了旧关,建了新关,此地已是云烟,事物是人非令人看了辛酸一片。
      在面向家乡的地方,我挂了一条白绫,拿出玉笛对着故里幽幽吹起。不记得是什么曲调,只是不成曲调的幽幽吹奏着,心里怎么想就怎么吹,那笛声悠远而去,如同盘龙蜿蜒过山川,去向旧地。
      一想到另一头的哥哥也在焚香烧纸祭奠父母,心里就有莫名的疼痛。
      哥哥,你不忘为我放一盏天灯,若他年我死了,必定要将骨灰送回去,定要葬在那江南桃花飞舞的地方,想到这,就再也没有力气吹下去。
      就在此时,雁门山的另一边有人吹起了箫,洞箫悠扬接住我吹不下去的曲调,一气呵成茫茫而去,那景象宛如西子湖上的荷花在一夜间全都凋零枯萎了一般,十万残荷,灰色的,绝望的,薄凉的,变成了灰,变成了风。
      我知道是他,每年的清明也只有这么两个人会来此祭奠亲人。
      闻箫如人,他叫柳亭君,开远人士。关于他的身世多年来他不肯多透露一句,他和我一样有些无法言说的痛苦,只能默默的屹立在雁门山上,对着故里亡魂吹箫祭奠。
      这么多年来他依旧俊朗如昔,毫无衰色,青丝白额,剑眉凤眼,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他的身边有一匹白马,唤做绝代,是一匹绝世难得的胭脂马。我喜欢绝代,因为这名字骨子里透着薄凉。
      绝代看见我,哒哒的向我奔来,这畜生是通人性的,多少还记得我曾经救过它一命。有的时候人的记性往往不如畜生,畜生能一辈子记住它的主人和对它有恩的人,可人未必能念这份旧情。
      绝代望着我,我轻柔地抚摸它的脖子看它的伤,伤口已经找不到了,用手细细摸过,那身上仍旧有着一条伤疤。
      想我了吗?我问它。
      它点点头,嘶鸣一声,我会意一笑,翻身上马,它马蹄飞扬带我下山去。
      柳亭君看着我们,然后收起洞箫对我说,绝代还记得救命恩人啊!他用手拍拍乖巧的绝代,一并跃上马,我们去喝好酒吧!他对我说,吆喝着带我离开雁门山。
      一年一次和柳亭君相逢,他总能带我去找关内最好的美酒,哪怕夜深人静了他也要叩开酒坊的门与我挑灯夜饮千杯。他说他最喜欢我这样的人,从不过问他的身世,从不多言一语。
      有时我笑着对他说,这样的人岂不令人很闷?他说无聊的人才会不停的说话,不停的追问别人,因为无聊。他喜欢不说话的人,如同绝代一样默默的陪着他却不多问。
      我笑着对他说,不难知道他至今仍旧孤家寡人,身边永远都只有绝代罢了。这样寡言薄欢的男人是不能容世的,只能独处,只有绝代能听他懂他罢了。
      喝酒,依旧是喝酒,天晓得我们是多么无聊的人!无聊到没有任何语言,只是对视着喝酒,似乎没有什么话是能说的,也没有什么话需要说。我们不是朋友,也不可能需要朋友,不是敌人,也不可能成为敌人,只不过是有缘无分的过客,路过即随缘,凑桌而坐喝杯世间美酒罢了,等酒宴散了又各奔东西,无需眷恋。
      不过这次柳亭君似乎有话对我说,他举着酒碗问我,如果我将绝代送给你,你可愿意?
      我呵呵一笑,看着卧在窗外的绝代问他为什么?
      他摇摇头,然后叹气说,本来不想说的……不过还是告诉你,因为你是个能保守秘密的人!
      为什么这么肯定我是个能保守秘密的人?
      因为你从不过问别人的事情,这样的人只关心自己,根本不会去管别人的事情,无论什么事告诉你你都不会对第二个人说的,所以你是个能替别人守住秘密的人。
      呵呵,你这么说是在提醒我此事不能对第二个人说,如果你直白的告诉我不能告诉第二个人怕会引起我的好奇心?现在这么说,只不过是想告诉我不要太在意你接下来说的事,同时也一定要为你保守秘密对吗?
      呵呵,对极了。
      他说完顿了顿,确定没有别人偷听才对我说,我要回云南,绝代是匹关外的良驹不适应跑山路,我担心它会水土不服……它自由自在惯了,我不想让它离开草原!
      我摇摇头,我没有能力照看好它,我连自己都照看不好,把绝代托付给我绝对不是个好提议!
      好马不伺二主,这世上再也没人能驯服得了绝代,它若离开了我必定会死,可你予它有救命之恩,它会跟着你的,一辈子!
      哈哈哈,我命不久矣……哪儿来的一辈子可跟呢?
      他突然沉默不语,然后淡淡的说,我知道你是个不喜欢别人拖累的人,在大漠生活自由惯了,和绝代一样!可是我此次回开远只怕凶多吉少!
      何以见得?
      唉——事到如今只好把真相告诉你。琉璃,其实我是苗王的人,被安排到雁门关刺探军情已有七年,现在苗王派人急招我回去。云南盛产滇马,马小而易行山路,像绝代这样的北方马高大而魁梧,到了云南不仅不能一展神威,而且还会因水土不服而寡欢死去,它是我来到大漠最好的朋友,如今我只能把它托付给你。
      看着柳亭君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我有些不详的预感。我不再说话,默默的握住他的手对他说,走吧,趁绝代还睡着,等天亮了它定会跟随你的气味寻去的。
      他点点头,最后看了一眼绝代,起身离去。
      琉璃,我不知道你能透过我所说的知道多少?可是为了绝代,我只好把这个不该告诉你的秘密告诉你!无论如何,请你好好替我照顾它!
      我笑笑,你把这天大的秘密告诉了我,我怎么能把它泄露出去呢?你不过是为了绝代……放心吧!国事、家事、天下事,都是我管不了,也不想管的!
      他微微笑,点头抚摸我额上的发丝淡淡说了句,你果然是冰雪聪明的,珍重!
      看着他绝尘而去,我的心开始不安,看来这一去,天下即将大乱!
      远处的朝阳慢慢升起,我走进屋内吹熄了灯火,又独自倒了一碗清酒,借着清明的细雨慢慢喝着,不紧不慢,一点点只到把刚才他对我说的统统忘记。
      老了就有一个好处,有些事情能轻而易举的忘记,忘记重要的、痛苦的、开心的,最后也忘记了容颜和时光,何年何月甚至身处何处?
      老了。原来薄凉便是老了,老了其实也很凄艳,慢慢走进天高云淡的地步,最后遁入水穷处。
      老了,便是一去不复返,便是宛如覆水难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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