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许系列》撒哈拉

15、那个兵之十二

　　“已经向化工厂那出发了。”铁路对着电话那头的袁朗说道，脸上神色略有疲惫，但绝没有昨晚在电教室里的凝重。“这群家伙一个晚上没睡，尽盯着那点录像带看了，天快亮了才睡了会儿。”他为了安排这边的“演出”原本就忙了不少时间，昨晚为了观察南瓜的反应，也一同受罪了。
　　每次收新兵，折腾的可不仅是新南瓜们。
　　“录像带被看一晚上也没人可能出什么来，我以后真可以改行做导演。”袁朗的话好像在夸自己，又像是暗损着那几个老A候补的观察力。
　　一晚上没睡这些情况都在意料中。想来A大队里谁能在第一次任务前没心没肺地睡大觉？铁路当年不能，袁朗当年也没能。至少前无古人，至于是不是后有来者不得而知。
　　“你小子骗人的技术总是一流，上一次的南瓜就被你骗得够呛。这回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铁路笑着调侃，但语气里倒是有着几分欣慰。袁朗是个出色的兵，也是个出色的领导者。在战事策略上有才能，在人事处理上游刃有余。例如那些曾经被他骗的够呛的士兵们，现在对这个队长可算是“死心塌地”。
　　“这不是向铁队您学的么。”袁朗知道铁路是满意这次安排的意思，回的毫不谦虚客气。
　　铁路也不反驳，反正他自己削南瓜的时候的确也良善不到哪去。这A人大概也算是A大队的传统了。
　　“袁朗，先给你打个预防针，你看重的那个兵，有点悬。”铁路一边说着，一边观察显示器上袁朗的神色，“紧张得连车都差点上不去的兵我可是头一次见。”虽然几个人都很紧张不安，但显然许三多是最明显的那个，就差走路都要同手同脚了。
　　袁朗只是“哦”了一声表示知道，似乎并不打算就此发表什么意见。
　　“你还信他么？”袁朗看人的眼光一向很毒，他认定的几个兵现在在A大队都是尖子。但这次，铁路忍不住要质疑。不是说许三多不好，只是，袁朗在这个兵身上投放出来的私人感情，似乎超过了他的预料，尽管袁朗在这次带队中的变现依然无懈可击。他担心许三多通过或通不过，都会影响到袁朗。他在试探一个底线，袁朗心里这个兵的分量到底已经占了多少。
　　“铁队，都到这份上了，您还问我信不信他意义不大。”袁朗顿了顿，似乎又认真想了想才继续，“我承认我很在意这个兵，想让他来A大队，但这和选拔没有关系，我只有投票权没有决定权。如果他通不过，我喜欢也是白搭，如果通过了，证明他有这个实力。还有，我个人也很喜欢许三多，但这和选拔好像也没有关系。概括起来就是说，铁队，我建议你从公事和私事上分开来问我这个问题，也许更能得到你想要的答案。”袁朗笑意盈盈地看着铁路，回答得毫不掩饰。
　　“袁朗，你很出色，可是有时候我又觉得你太过出色。”铁路不免感慨。
　　袁朗耸肩不置可否。

　　切断与铁路的通话，袁朗着手开始跟进各个小组的情况。这些个最后的被考核者的表现到底会如何，只有等任务开始，打开通讯器才能知道。几个小组的通讯频道都是直接通到这个指挥部的。

　　通讯机里传来各组的说话声，甚至喘息声也能听得一清二楚。那几个被蒙在鼓里的被考核者的呼吸尤其明显，急促而沉重。
　　……
　　“C2良好。”
　　“C3良好。”
　　“……C4良好……”
　　是许三多的声音。声音明显比其他人小，甚至带着颤音。可见铁路所说的紧张到上不去车也许一点都不夸张。
　　袁朗点起一支烟，静静地听着通讯机里传来的各种声音。
　　许三多并不是现在需要特别关注的那一个。

　　一切都在按照他谱写的剧本进行。
　　毒气，枪战，失散，死亡……只剩下被考核者孤立无援。
　　“许三多！”成才绝望的呐喊让袁朗皱起眉头。
　　成才，出局。没有另外答案的可能。不过，这个总是自私着的人竟然还记得自己的人生里还有这样一个重要的存在么。是人总会有牵挂，或者，因为是许三多？
　　其他小组的声音陆续消失，许三多此刻的通讯显得尤为突兀。“再重复一遍，派人去537点抢救我的同队，可能还有救。还有，如果……如果我死了，让成才，对，就是成才把我的抚恤金给我爸爸……也不知道是多少。”
　　袁朗动了动身子。许三多这个时候说话的语气与之前可说是判若两人，不再颤抖和慌乱，似乎反而镇静下来了。而且，他的处理还算是让人满意，至少救人这个提议绝对是他们需要的答案。不过，成才与许三多在自以为生命的最后还想着对方，这两人的关系还真是让人……嫉妒的好。之前的烟以及那个抽完，袁朗下意识地又点了一根。
　　接下来可以听见许三多拉扯防毒面具的声音，似乎是脱下来了，然后听见他轻吸了口气，又轻微地咳嗽了一声。
　　其实工厂里什么有毒气体也没有，这样的咳嗽大概纯是心理作用。
　　袁朗默默吸着烟，他觉得自己似乎可以看到许三多窝在工厂某个角落，鉴定地解下防毒面具，却又不安地等着一个他堵上性命的结果，闭着眼，呼吸，发现自己还没有不良反应，然后会……
　　通讯机里又响起许三多的声音：“我没死。也可能已经中毒了……可能是慢性的……不过穿着这身太不方便了，我们就象个靶子……”
　　他应该是打算换掉自己的衣服。换衣服？袁朗笑了。这的确是个不错的主意。
　　“不能再保持联络了。完毕。”许三多摘下了通话器。
　　失去了联络。袁朗叹出一口气，看来他只有等待。不过就目前的情况来说，似乎不用过多担心了。当然他也不想过早下结论，他没有这样的习惯。过早定论是战斗中的大忌。
　　不多久，先出结果的小组回来了。
　　“报告！E组带回！”E组的组长向袁朗敬礼。袁朗回礼，眼睛却一直在看可以说是失魂落魄的成才。
　　“E组对E4有什么评价？”袁朗难得连狡黠的笑容也没有露出来，反而看起来有些严肃。
　　“任务失败……”E1看一眼成才，“中途放弃。”
　　袁朗点头，看向成才。但成才此时连没有辩驳的气力都没有，他还没有在濒临死亡的恐惧中回过神，又被真相给打击了，他还有点浑浑噩噩。
　　袁朗示意E组可以走人，E1拉了成才就离开。
　　成才坐到了一片突起的旷地上，发呆。E组其他三个人远远站着。

　　“我是C1，和C4返回途中……”通话器传来齐桓的声音，带着雀跃，似乎心情不错。袁朗意识的到应该是许三多的表现不错。
　　“C4知道了真相，应该受刺激了吧？”袁朗却轻松不起来。一个人拼上性命去完成任务，到头来发现一切都是假的，那个滋味可不好受。
　　“对，受了刺激，我已经挨过揍了，你们要提高警惕。”齐桓也许是因为挨了揍，似乎不那么担心这个问题。
　　“看来气得够呛。”袁朗没想到许三多竟然还会揍人：“齐桓，今晚被揍的话记得紧急呼叫，或者，我同意你上次的提议？”
　　“他不错。”齐桓现在是完全满意许三多这个战友了，“别给我们调换寝室。完毕。”看到一直蜷坐着的许三多探着脑袋看向别处，那是E组人在的地方，齐桓挂了通讯。
　　考核似乎结束了，只是似乎。很多事都是这样，不管是日常的生活中还是战事里，你以为结束的时候，其实还有后招。
　　袁朗拿起了掌上机玩来起了游戏。

　　“看什么看？没见过战斗英雄吗？”营地外响起了齐桓咋呼的喊声。
　　战斗英雄？这回许三多大概又要像他俘虏了自己一样在A大队名人一阵子了。
　　袁朗笑着走出门，齐桓就拥着许三多上前。“报告，C组全部返回。”
　　袁朗头也不抬，一边玩着游戏，一边问：“你们对C4评价怎么样？”
　　齐桓回答得很干脆：“顽强，独立，关心队友，有责任心，也没忘了光棍劲。总之我喜欢。历次考核中，他是第一个敢脱掉防护服的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任何人都会对那套装备产生依赖。”齐桓看了看许三多，笑着继续，“我在跟进，完毕。他真的每分钟说一次，我肚子都笑痛了。还有，我们的抚恤金是多少？我也很想知道。”这句是对队长说的。
　　身边的人都忍不住大笑。许三多面无表情地站着，不管好话坏话，现在他都当作取笑的话。
　　袁朗稍稍抬头看了一眼：“你们认为他完成了任务吗？”
　　齐桓正了正神色：“谁能完成那个任务呢？至少他面对无法解决的事态想了办法，也尽了努力。从来没人做到这个地步，队长。”
　　许三多终于抬起了一直低着的脑袋，看向袁朗。他有些回过神了。一个多月不见，眼前这个袁朗让许三多觉得陌生又觉得熟悉，这个人的行为还是让人觉得恶劣，但他的表情却更象许三多初见的袁朗。
　　袁朗沉默了一会儿：“你们可以回去参加演习了，许三多留下。”
　　那三个人敬礼，离开。
　　袁朗依然一边玩着游戏一边打量着许三多，对他穿的那身有些忍俊不住，但迅速恢复成一个严肃的表情。
　　这个兵的确表现得很出色。袁朗忽然想起自己对许三多的额外扣分来。几个月来的训练里他对许三多天真的扼杀似乎并不奏效，这个人的天真甚至在此表现出了它的价值。因为天真，所以即使不知道情况也要让人去救援战友，因为天真，所以可以靠一个人坚持做到最好。
　　袁朗招呼许三多坐，许三多靠着墙蹲了下来。
　　“你等我解释，可现在没时间。我就是来接你们回基地，参加明天的评估。”
　　“是。”许三多机械地回了一句。
　　“这个月真累，为了布置对你们的这场骗局。”袁朗想刺激他，可是同样没有效果。许三多依然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另一辆车擦着齐桓他们离开的车停了下来。是G组，吴哲在的那组。
　　“G组如何？”袁朗的注意力离开许三多。
　　“前半截大同小异。可他一进战区就穿帮了，这戏再演不下去。”G1的脸有点苦。
　　袁朗饶有趣味地看向吴哲。
　　吴哲的表情有些不屑：“漏洞太多。贮货过万的地方，铁轨锈变了形。那样的污染度一个防毒面罩就够。歹徒是非人类吗？设备一看就是荒废日久，我还发现建国前生产的车床。太多太多。最重要的，您的骗局一直在锻炼我的怀疑精神。”

　　许三多知道袁朗和吴哲在说话，但全都没有进到他的脑袋里，直到袁朗指到他。
　　“信任这种天赋不是人人都能有的。”吴哲看着许三多说道，语气真挚。
　　“怀疑有助思考，用好倒也是桩本事。”袁朗的语调不知道是夸是损。

　　袁朗一直在玩游戏，直到在吴哲的预言中GAME OVER。

　　许三多终于回过了劲，一直欲言又止地看着袁朗。
　　袁朗先开口：“有话就问。许三多。”
　　“我想知道成才他……”许三多现在只关心这个。
　　“你们真是好朋友。”袁朗似笑非笑。
　　“是啊。”许三多肯定一声。
　　“你让他把你的抚恤金交给你父亲，他则在放弃前的最后一刻叫了你的名字。”袁朗越想越觉得有意思，虽然也觉得心里憋闷。友情能“两情相悦”到这个地步，的确让人羡慕。何况，他一直想要跟许三多亲密起来，可目前，两个人的关系反倒像越走越远。甚至，做了这一切的他，也许被许三多讨厌着。
　　许三多听了袁朗的话，很吃惊：“……成才放弃？他不会！”
　　袁朗收敛了刚才低落的情绪，解释道：“我想看你们的自我，一切设计都只为了让你们体会生死关头的自我，只有一个人面对……成才的自我为他做出了选择，他放弃了任务，逃到了远离任务区域的地方，坐着。”
　　“坐着？”许三多重复这个词。
　　“坐着，什么也没有做，发呆。”袁朗观察着许三多的反应，但对方又沉寂了下去。许三多今天受到的冲击不少，袁朗也沉默下来。

　　夜色笼罩的时候，整个演戏全部结束。
　　结束了。而且，结果太明显。只要许三多愿意，他完全可以留下。但是袁朗却完全兴奋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