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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醉生(二) ...

  •   一年前,我出师接的第一笔买卖就是一把柳叶弯刀。订它的是一个寡语的剑客。一个比虎子哥,比村里任何一个我见过的人都要英俊数百倍的白衣少侠。他一身素袍,面容冷峻,竟让我觉得这世间原来除了黑与红外,白色也是可以这般得迷乱人眼。

      他说他要打造一把让人感觉不到痛苦的剑,一把杀人的剑。

      我停下打铁的手,抹掉额头的汗水,明亮的双眸愣愣地看着他一起一合的双唇,明明是冷酷无情的言语传入我耳中竟和叮叮咚咚的打铁声一般美妙无比,“我能为你打造一把柳叶弯刀,二尺六寸,形如柳叶,薄若蝉翼。”

      他乌黑深邃的眸子看不见一丝的涟漪,“我不用刀!”

      “你不觉得你更适合用刀吗?”我窥视了一眼他隐藏在袖中的双掌,抿唇莞笑,黑黝黝的双手夹着同样黑黝黝的铁放入滚烫的炉火中煅烧,“客人真不愿意,大可以去找别家的铁匠,但我保证,没有人能比我醉生打出这世间最适合你的兵器。”

      “你叫醉生?”

      “怎么?莫不是客人也觉得我不配这名字。”我正眼直直地望着对方,我知了,此刻映入他眼帘中的自己是多么得狼狈不堪,不过,我不在乎这些,我是铁匠,哪个铁匠不似我现在这般,“客人你还打不打,不打就别碍着我接他人的生意。”

      他棱角分明的脸庞依旧看不出喜怒,死水一般寂静的眸子扫过铁铺里摆放着的每一件器皿,最后停留在我看不出样貌的脸上,“要多久?”

      我探头看了眼落在半空的太阳,道:“明天,不过,如果我连夜赶工的话,天一亮你就可以取走。”

      他两条剑眉拧在一处,我戏谑道:“难道你怕你的仇人追来?”

      他静静地凝望着我,“你怕死吗?”

      我笑,“我只是一个铁匠。”说着我扭头抓了一块搁在打铁台上的烧饼,塞进嘴里,眼角余光见他正看着我,长这么大,我第一次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便顺手拿了一块递送到他嘴边,“给你。很好吃的。”

      我敢发誓,他一定是闻到了香飘飘的烧饼味,不然他怎会一动不动盯着我手中的烧饼。来吧,吃吧,我不是因为你长得好看才给你吃的,只是怕你饿了,你看我都好心,把我心爱的烧饼都分给你吃了。

      “脏!”良久,他单薄的唇片微启。

      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我此刻的心情,只是觉得这刻化入舌尖的烧饼没有往日甜甜的味道,反而像似沾了苦汁涩得很。若换了虎子哥,他一定会一边打铁一边笑呵呵地吃我喂给他的烧饼。

      在这之后的数个时辰里,满腔沮丧的我已提不起兴致去寻找话题与他搭讪,他刚才貌似无心的一句话让我自渐形秽。我敢断定,他对我并没有多少的好感,至少比我对他的差远了。难道身为铁匠的我对于他来说,只是另一个世界的人吗?我停下手,偷偷抬眼,看见寡言他依旧沉默地对着我,坐在徐徐燃起的火堆边,火光映衬着他毫无表情苍白的脸。他深思着不知在想些什么。我就这样看着他,竟入了迷。

      这时,爹提着酒壶,踉跄地走了进来,带着一身熏天的酒味,他打了个酒嗝,觑见我手中成型的刀,吹着口哨,道:“黑妞,这是你第一笔买卖?”

      我猛然抬头,迟疑了片刻,点头,“不好吗,爹?”

      “那小子的?”爹抬了抬下颌,指着屋外的冷峻剑客,对方似有感应,抬眼向我们这边望来。我呆呆地“嗯”了一声。

      爹摇摇晃晃地绕到我身边,重重搁下手中的酒坛子,一只手按捺在我单薄的肩膀上才勉强维持住身体的平衡,另一只手粗鲁地夺去我手中赤红的刀,眯眼道:“打得不错。不愧是我马铁匠的女儿。”

      我疑惑地看着爹不像往常那样买醉后回屋去休息,而是坐在打铁台边,打起了呼噜,猜想着爹或许是不放心我,怕我搅黄了第一笔买卖,所以才会坐镇在此。对啊,马醉生啊马醉生,你现在都在干什么,你看看爹对你的第一笔生意如此上心,你怎么能胡思乱想。用力摇了摇头,甩出之前那些杂乱的思绪,我终于全身心地投入到手中的事情上。

      鸡鸣破晓时,我举起完工的弯刀,看着散去一身氲氤,在朝阳的照射下闪动着异样光泽的它,脸上堆满了幸福的笑容。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因为一夜未眠的缘故,盯着我手中弯刀的眼神竟有着不输于我的炽热。我以为自己看花了眼,用力揉了揉双眼,再睁开时,我可以肯定是我自己没睡好才会产生刚才的错觉。

      彼此,走到我眼前的他,还是像初见时一样,孤冷得让我难以靠近。他冰冷的手握住我手中的弯刀,我想他是满意的,我应该高兴才是,为我第一笔成功的买卖,可是心里升起的失落感是什么,为什么,我舍不得松开手。心底有一种声音不停地在对我说,别放手,千万别放手,不然你再也见不到他了。我握着刀柄的手劲本能得更用力了。

      他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从我手中拿走那把刀,突然,他想到了什么,了然地从胸口掏出一锭金子,搁在我眼前。我楞了一下,自嘲地嘴角微微扯动了一下,我还有什么理由拒绝他拿走属于他的刀。正当我松手时,眼前凭空多出一只孔武有力的手,抢先夺走了弯刀。

      爹的表情是我从未见过的肃穆,“小子,你知道你握的是什么?”

      他睥睨地看着爹,冰冷的眼神若是能化成飞针,此时早已直直地射向爹,“刀,我的。”

      他伸出手,不卑不亢地目视着比他硕壮的爹。爹的双眸眯成了一条线,我知道这是他发怒的前兆,但我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四周的气流似乎凝固了起来,顺着脸颊两侧流淌下来的汗珠,滴落在刀背上发出的声响此刻被放大的数倍,传入耳朵变得格外的刺耳。我屏着呼吸,旁观着爹和他,生怕他们真为一把刀大大出手,不想,爹却忽然咧着嘴谄媚地笑了出来,“客人你的刀,欢迎下次再来。”

      他的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错愕,他张开嘴,要说什么,却戛然而止,最后,他默默地收好那把刀从此消失在了我的世界里。

      我痴痴地盯着他消失的方向,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他最后要说的是“谢谢”,或许,他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难以接近,嘴角不自觉地弯起一道前上扬的弧度,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何现在的心情会一下子豁达开来,脑海中只剩一个念头,以后再见到他是,我会…我羞红着脸遐想着与他的重逢。

      这是我的秘密,尽管我热衷向虎子哥讲述我的客人们,但独独他,我故意忽略简化了我与他说的每一句,相处的每一秒。我想,如果娘知道了一定会很欣慰,她的黑妞也和普通的女孩子一样爱慕着一个帅气的男子。

      后来,我又接了不少买卖,有些是和他一般英俊的人,要我为他们打造杀人的武器,但却没有一个能像他那般让我再次动心。我不管他们是谁,只要付了钱,我就会倾注我的热情,为他们演奏上一曲绝妙的乐章。爹总会沉默地站在我身边,喝着他的老黄酒,对每一个接过我兵器的客人重复那一日对他提的问题。

      “你知道你握的是什么?”

      没有人回答爹的问题。久而久之,爹也觉得自己太过无聊了,他不再问,也不再站在我的身边,他越来越嗜酒,他说,他有一个好闺女,赚了好多钱,有钱了他就能买酒喝。

      我很高兴爹这么想。可是现在他再也没有机会享受他的闺女对他的孝心了。我终是成了一个没有娘也没有爹疼的可怜孩子。

      “你有一双打造天下最锋利兵器的巧手,注定一生与杀戮为伴。”

      作为一名合格的铁匠,我一眼便认出自己打造的兵器,无论我如何为自己狡辩、催眠,也无法磨灭,留在我爹、虎子哥、村民们身上的夺命刀伤,就是我打造了第一件兵器——柳叶弯刀。

      我打造的杀人工具,杀死了我最亲的人。而杀死他们的是我喜欢的人。

      “小姑娘,好好收着这块令牌,以后你会拿着它来求我。”

      寂静的夜空下,我跌坐在血泊中,仰望着无云的夜空,嚎啕大哭起来,想似要把一生全部的眼泪都哭干了。不仅仅是因为我失去我的亲人们,更重要的是因为我知道,过了今夜,我的世界已经面目全非。我不想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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