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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鼓上花(一) ...

  •   报仇。

      我从未想过这个词会出现在我的人生中,甚至会成为我余生的主旋律。我的客人们有不少让人为之叹息的复仇者,他们竭尽全力地想要杀死他们的仇人,最后却唏嘘地成为了别人的仇人。可是悲伤、愤怒、仇视是人的天性,无法湮灭也无法控制,所以即便我知道我将为我之后的行为陷入一个可怕又可悲的循环中,我也会义无反顾地跳下去。试问一下,当发生在我身上的不幸放在任何一个人人的身上,他难道就能做到视目无睹,不会的。所以我注定将要成为一个走在遥遥无期复仇路上的女铁匠。

      在爹坟前磕上三个响头,怀着视死如归的决心,我点燃了那间见证了我无数荣光的铁匠铺。火苗很快窜了上来,整个村子陷入了火海。我记得爹的一个客人告诉我,“与过去告别,不是磨灭自己的存在,而是让自己没有怯弱的机会。”那个人是个浪子,记忆中,他脸上交错布满着恐怖的刀疤。爹说,他以前是个懦弱的男人,后来不知出了什么事,亲手把自己的脸毁了,人也变。后来,我听说那个人去杀江湖上一个很有权利的人,但是失败了,尸体被对方挂在城门暴晒了三天三夜。我不能断言我和他会不会有着相同的结局,但是我想我是能理解那个人当初亲手毁去自己容貌的心境。也明白他自不量力去杀那人并非仅仅只是冲动。或许在别人眼中他是愚蠢的,是可笑,但我永远都不会这么去想他。

      噙着泪花站在小山坳上,我目不转睛地望着那片火海,最后转身,毅然离开。最初的几天,我四处流浪,复仇的火焰逼地我快疯了,可是我如同一只被困在迷宫的野兽,越是愤怒越是不知该去哪寻求足够强大的力量杀了我的仇人。直到有一天,我狼狈地跌倒在路上,一个背着大葫芦的跛脚乞丐路过,拾到了从我包袱中甩出的玄铁令。他诡笑着,“女娃娃,这是个不祥物,不如你送给老乞丐我如何?”

      我盯着在炙热日光下发出耀眼光芒的玄铁令,脑海中兀然闪过那夜慷慨的怪客人,“小姑娘,好好收着这块令牌,以后你会拿着它来求我。”

      “不!”我神差鬼使地喝住他要把令牌往自己怀中揣的行为,一步上前抢了过来,紧紧护在胸口,“老乞丐,别抢我东西,这是我的。”

      他呵呵笑着,用拐杖指着我怀中的东西,“女娃娃,它会带给你不幸的。”

      我抿着嘴,用力摇了摇头。我才不信他说的。我已经够不幸了,还怕什么厄运降临在我身上。

      老乞丐见我如此,也不再强求,拄着拐杖唱着我听不懂的奇怪小曲跛着脚一高一低滑稽地在我眼前消失。

      “莫明其妙。”我出神地盯着手中的玄铁令,蹙着眉头,再次犯难了起来,当日的那个怪客人也真是的,怎么不告诉我去哪寻他。我心中愤愤抱怨着,盯着手中的令牌,喃喃,“看你了,如果是有字的一面朝上,我就走西边,如果是没字的就是走东边。”说完,我将令牌高高抛起,黑色的玄铁令在半空中快速地旋转着,最后应声落入黄土中,“西边嘛?我还以为会是没字的朝上?”我咂了咂嘴,认命地拾起令牌,揣进怀中,朝着西边走去。前方会有什么,我不清楚。也许是茫茫的戈壁沙漠,也许是奢华糜烂的都城,也许是世外桃源的茅庐,也许…但无论是哪个也许,这块令牌至少给我一个寻找的目标。若是我再幸运些,中途或许我能找到其他帮我复仇的人。

      怀着这样的期待,我用了一个月的时间走到了一座城里,磨破了新婚时穿的那双金丝绣花鞋,泥泞沾满了原本靓丽的嫁衣,不用照镜子,我也知道自己比平日打铁时还要邋遢。城里的人嫌弃地捂着鼻子从我身边匆匆逃了开,他们一定是以为我是哪里来的小乞丐。呵呵,如果老乞丐在,他们会不会以为我是他孙女?不过这些对于如今的我来说算得了什么?黑妞就是黑妞,到哪都是一样的。

      川流不息的人群中,我彷徨地晃荡,突然一群人从我正面涌了过来,争先恐后地要去看热闹。我被人流挤到了路边,趔趄地摔倒在地。再站起时,泛着冷光的刀拦住了我。

      “就是她,就是她!”

      大家像似着了魔,争得要往前冲。这种场面,我小的时候随爹来城里有过一次经验,那个时候,好像是要处决朝中的要犯,明明是不认识的人,但大家却都与那人有着深仇大恨一般,前赴后继地涌上刑台瓜分那个失去头颅后血淋淋的□□,如同饥饿的豺狼虎豹。我怯怯地躲在爹的身后,恐惧是那时我唯一能表露的情感。

      混乱中,我窥视到了此时大家激动的根源,和那时一样。只不过这次换了一个美丽的女囚。散发的乌发如同瀑布落在她的肩上、背上,衬托着她如雪的肌肤,朱红的菱嘴。她站在坚固的铁牢中,双手双脚都被铁链层层地锁住。肮脏的囚衣无法抹去她的美丽,她如同一枝高岭之花,清高冷傲地睥睨着众生。

      “杀了她,杀了她,杀了这个妖女!”年迈的婆婆颤抖着扔出菜篮子中枯萎的菜梗,她干涸褶皱的脸上布满着愤懑,“杀了她,杀了这个妖女,她杀了我的儿子!”

      起伏跌宕的叫嚷声,有怒骂的,有争辩的。

      混乱中,我听到他们说,她是城里最好的舞姬。几日前,应邀为告老还乡原朝中二品大员卢员外献舞庆生。可谁也没想到翌日清晨,满堂百余人都死了,唯有堂中央那口特制的大鼓发生震耳欲聋的鼓声。她就站在鼓上面,旋织舞衣,—曲霓裳,冷觑堂下僵化的看客,媚眼含笑。她成了妖女,夺人性命的妖女。

      囚车中,她噙笑着侧低着头,觑了眼砸在身上的臭鸡蛋,优雅的举止像是一只高傲的天鹅正在水潭上悠然自得地梳理着自己漂亮的羽毛。她被衙役粗鲁地压到邢台上,身后站着的是冷酷无情的刽子手。她懒怠地扫视着台下一双双仇恨的眼睛,仰着美丽的头颅,微笑着。蛮力可以打弯她的双膝,却无法打碎她的尊严。她动人的眸子撞上了我隐藏在人群中的目光,短暂的错愕后,嘴角弯起了漂亮的弧度。

      是的,我认识她。她是我的一个客人,一个永远只打造一种兵器的老客人。一个我还以为不会再碰上的熟人。

      时间要追溯到半年前,那个时候,我和爹为了采集打铁的原料来到了附近了一个村庄,正巧赶上了一支舞队到那里表演。

      四个体魄强健的年轻男子光着古铜色的上身,步伐一致地抬着一口巨大的大鼓,露出结实的肌肉。那绘有绿叶的鼓膜上有一翩翩舞姬,楚腰纤细,肌骨清滑,眉心的一朵梅花花黄,分外妖娆,犹如鼓上花。

      我看得痴了。我对爹说,我从来没见过比她更漂亮的姐姐。

      爹捂着我的头,笑着说,在他心里,我才是最美的。

      我知道爹那是在哄我,对于自己的长相,我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我和爹约好日落时在村头碰面便各自上山去采矿,却不想早有两个歹人等着我落单,好把我抓了换些钱两。我真是怀疑他们的眼光,我长得这么黑,这么丑,能值多少钱啊,要抓也该抓刚才那个漂亮姐姐。于是,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了他们。

      或许是我说的太对了,他们呆若木鸡。

      “真是个坏丫头。”背后传来一声轻笑,我扭过头,看到了那个漂亮姐姐,她妩媚地坐在树干上,一袭丹赤衣裙从树上泻了下来,映着斑驳的日光,令人定睛难移。她优美地跳了下来,右手拂过丰腴的双峰,谈笑间一枚绣花针从柔荑间飞刺过来。我来不及躲闪,只觉那绣花针划过我黝黑的脸颊,从我耳边的发梢分成了两支一并穿了过去,正中脑后两个歹人的印堂。

      漂亮姐姐略有些冰冷的手,轻轻地拍在我的肩膀上。我惊惶地回头,对上她温柔的笑靥,“小妹妹,姐姐救了你,你要怎么谢我?”

      “我会打铁!”惊慌之下,我脱口而出。

      她错愕了片刻,噙笑道:“原来,你就是醉生!”

      “你认识我?”我盯着她,脸上一脸的紧张。

      她向我这边挪了一步,背着日光,她眨了眨眼,动人的双眸里,满满都是我的身影。她眼中缱绻的柔光,哪里还寻得找刚才杀|人时的冷意,这让我情不自禁地放下对她的警惕,“自是认得,你的名字我早已如雷贯耳。可爱的小铁匠。你我今日的相遇可真是命中注定,你说,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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