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里玫瑰》歪歪歪

5、第 5 章

　　1944年中旬，盟军发动的诺曼底战役胜利，“大西洋壁垒”被突破。
　　1944年底至1945年初，战争形势已经出现了巨大的扭转，意大利投降。
　　1945年4月，苏军兵临柏林城下，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内攻克柏林，希特勒自杀，守城德军全数投降。
　　战争结束。
　　西西里岛上的家族生意因为战败受到了巨大打击，意大利政府执政人的改变也令他们一直以来苦心经营的关系网支离破碎。但是，这仍然没有伤到根基。从本质上来说，他们是商人，在他们眼里，处处是商机。而执政人不管如何变化，仍然是政客。政客，与他们商人一样，本质是不变的。他们早已掌握了取悦和拉拢政客的方法，他们需要的，只是时间。
　　西西里人都注意到了战后迅速崛起的、那个在大洋彼岸的国家——美国。拉蒂特里敏锐地嗅到了利益的味道，他投资了拉斯维加斯的赌场生意，并让自己的家族再一次找到了出路。两年后，拉蒂特里家的生意和关系网逐渐恢复，这个时候，埃斐刚过完他24岁的生日。
　　生日晚宴结束后，埃斐回到自己的房间，看见卡正在房里等他。卡的头发再次留长了，随意地披散着。
　　“卡。”埃斐微笑。
　　卡也朝他笑着。“家中稳定下来了，你还回巴黎画画么？”
　　埃斐沉默了一会儿，说：“不了，”他抬头看向卡的眼睛，“我跟爸爸说了，我不会再回巴黎，我希望能够留在家里……我知道我让他失望了。”
　　“不是的。”卡握住埃斐的手。“你一直是他的骄傲。”
　　埃斐弯起嘴角。“我知道有人想对拉蒂特里家族不利。我只是不希望在我的家族受威胁的时候，我自己却不在这里。”他叹了口气。“一直以来，我都是被保护的那个人，我希望我能开始保护我的家族。”
　　卡凝望他。“你长大了，埃斐。”
　　埃斐抬头回望。“我也希望留在你这里。”他张开手臂拥抱卡，他颈侧有淡淡的玫瑰花香。
　　卡搂住他。“生日快乐，埃斐。”

　　在埃斐生日过后不久的一天早晨，仆人进他的房间告诉他，蕾拉•曼莎莉小姐又来了。
　　如果说这些年来发生了什么大事情，那么就应该是西西里人都知道的——蕾拉•曼莎莉爱上了拉蒂特里家的么子埃斐。这件事情是从蕾拉自己口中传出去的。
　　在蕾拉二十多年的生命当中，她从没有感情用事过。“因为不值得。”她总是这样说。所以，她错过了许多作为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子不应该错过的东西，但她却从来没有感到后悔。
　　“我是曼莎莉家族的女儿，我必须为我的家族做出牺牲。”她的理性令她的父亲感到骄傲，在战后的一段最为拮据的日子里，她为家族的复兴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然而，她也是一个女孩。一个西西里的女孩。她骨子里的热情勇敢让她一旦决定，就不会退缩。在几年前离开拉蒂特里庄园的那一天，她发现了西西里真正的玫瑰——埃斐。他和这个岛上所有的男人都不同，他安静少言，温和有礼。他从来不杀人，他的眼中从来没有露出过凶狠和阴霾。她知道，他就是她一直在寻找的人。
　　这是她第一次违逆她的父亲。
　　“简直难以相信！蕾拉，你怎么会看上那样的人，懦弱无能！”曼莎莉对此感到非常愤怒。
　　“爸爸！请不要这样说他。我相信自己的眼光。如果可以，我甚至愿意嫁给他。”
　　“闭嘴！”曼莎莉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一直引以为傲的女儿。“嫁给他？！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要嫁，也只能嫁给长子！不能……”
　　“爸爸，我已经决定了。”蕾拉打断她的父亲。
　　曼莎莉最终当然还是没有能阻止他的女儿。就连她的两位哥哥也没有帮上什么忙。蕾拉频繁地出现在拉蒂特里的庄园，她仍然极其注重礼仪，仍然机警敏锐，但是谁都看得出来，她对于埃斐的态度就截然不同了。
　　拉蒂特里和卡站在办公室的窗边，向下望着林荫道。那里，埃斐和蕾拉正一起散步。
　　“蕾拉和埃斐见面有多久了？”拉蒂特里问。
　　“到现在，接近三年。”卡回答，毫无情绪波动。
　　拉蒂特里拍了拍卡的肩膀。“作为拉蒂特里家族的族长，我要说，如果曼莎莉的女儿嫁进来，对我们是百利无一害……然而，作为父亲——你们两个人的父亲——我希望你们双方都能幸福。”
　　卡沉默地望着窗外。埃斐正和蕾拉谈笑。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他们真的很般配。“我会尊重他的决定。”
　　提拉特里赞许地点点头。就像曼莎莉以他女儿的理性为傲一样，拉蒂特里也以卡的理性为傲。但是他们两人的理性是完全不同的。蕾拉的理性会为她自己而破例，而卡不会。正如埃斐以前所猜测的那样，卡的确是日尔曼人。他的血液里带着与生俱来的阴冷，他总是会顾全大局，总是会做出正确的决定，总是会完好无缺地保护他坚信应该保护的人——即便这样做的后果是令他自己付出巨大的代价。
　　这三年来，埃斐当然知道蕾拉的目的是什么。不得不承认的是，她是个好女孩，她几乎没有缺点。可是这个世界上可以有很多大家都认为好的人，但只有一个他自己认为好的人。而这个人早已出现了。有时候，埃斐会突然想到，如果没有这个人，也许他就会果断地让蕾拉•曼莎莉成为蕾拉•拉蒂特里了。
　　而这三年来，蕾拉已经不想再等待下去了。
　　“埃斐。”蕾拉转头叫住他。
　　埃斐停下脚步。“什么？”
　　“你从来没有送过我玫瑰呢。”蕾拉露齿而笑。
　　“是么？”埃斐也笑了笑。“我不喜欢送别人玫瑰。”
　　蕾拉狡黠地眨眨眼，“那……卡？”
　　“我们回去吧。”埃斐转身。他不知道蕾拉是怎么得知卡领口的玫瑰是他送的这件事。但他不喜欢她提起。他认为，这是只有卡和他自己可以知道的事情。
　　“埃斐，等等。”蕾拉追上他。“你会娶我的，对吗？”
　　埃斐脚下一顿。他回头看了看她。她姣好的面容和精致的长裙。“我过几天给你答复。”
　　蕾拉皱了皱眉。她并不喜欢这个回答。她一直不明白埃斐无止境地拖拉下去的理由，她一直努力地寻找。在刚才，她认为她找到了。她抬头望了望拉蒂特里办公室的方向，一个金色头发的身影一闪而过。

　　“我今天见了蕾拉。”埃斐坐在卡的房间里，卡正在擦拭他那把银色的便携手枪。
　　“她问我为什么不送她玫瑰。”
　　卡仍然没有说话。
　　“她要我娶她。”
　　卡的手停顿了一下，又继续擦枪。
　　“卡。”埃斐站起来。“说些什么。”
　　卡还是安静地做着自己的事，他甚至没有抬头看埃斐一眼。他知道，他不能看。一旦看见他的眼睛，他就会动摇。他无法对着他漆黑的眼睛说，娶她吧，我尊重你的决定。
　　埃斐猛地冲到卡面前，抓住枪的扳机，中指正准备往下按。
　　“埃斐！不！”卡叫道。
　　埃斐立刻松开了。他笑了。“你说了。好，我不娶她。”
　　卡愣了愣，明白过来。“埃斐，你知道，我不是……”
　　“我不知道。”埃斐平静地说。“你说了‘不’，我就按你说的做。因为你一直做着正确的决定。”他说完转身出去了，不留给卡一丝反驳的机会。
　　你一直做着正确的决定。
　　卡停下来，放下枪。这一次，似乎是他替他做了正确的决定。他释然地笑了。为了保护这朵玫瑰，他可以牺牲许多，当然，他也不惮于与整个西西里岛为敌。

　　正如蕾拉爱上埃斐这个新闻一样，蕾拉被拒绝的消息也飞快地在西西里岛传开了。曼莎莉本来就已经非常愤怒，听到这个消息更是怒火冲天。曼莎莉家的两个儿子也认为，自己的妹妹被拉蒂特里家族羞辱了。在表面上，他们仍保持着礼尚往来，但是谁都明白，这个仇怨算是结下了。
　　“对不起，爸爸。”埃斐站在拉蒂特里的办公室里对父亲说。
　　拉蒂特里看着窗外。“不，孩子。没有什么好道歉的。”
　　埃斐低着头。
　　“你做出了自己的决定，并没有因为即将到来的后果而感到害怕屈服。我为你感到骄傲。”
　　“爸爸？”埃斐有些吃惊地看向父亲。
　　“是的。就像当年我娶了你的母亲——一个被灭门的、正在被围攻的家族的女儿。那是我的决定。胜利者从来不会因为惧怕后果而做出违心的决定。你必须明白这一点。”拉蒂特里走过来，拍了拍儿子的手臂。“没有什么应该后悔的。”
　　埃斐笑了。他重重地呼了口气。
　　蕾拉再也没有出现在拉蒂特里庄园。她的父亲并没有过多地责怪他心爱的女儿，而是把大部分怨气都发在了那个“不识好歹的埃斐”身上。
　　当事人蕾拉却没有表现出气愤和怨恨。她似乎早就料到了这样的结果。当她看到那个金色的身影的时候，她就明白，阻止自己的到底是什么。她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他们究竟有什么不同？为什么她不是那个被选择的人？
　　正是因为有这样的疑问，所以她开车出去经过拉蒂特里庄园附近的草坪，看见卡•拉蒂特里的时候，她停下了。她走下车，向卡走去。她停在他面前三步远的地方，行了屈膝礼。卡也欠了欠身。
　　蕾拉注视着卡。他真是很美丽。是因为他金色的头发？他碧蓝的眼睛？他沉郁的气质？
　　卡与蕾拉寒暄。他不动声色地看着她，仿佛知道她的来意。只是很遗憾，这个时候的蕾拉很不幸地成为了拉蒂特里几年前向卡提到的一种女人——被感情蒙蔽了的女人。她只停留在了表面，她没有发现卡与她自己最大的、最深处的不同到底是什么。于是，她一无所获地离开了。这是她生命中第一次失败，而她竟然没有找到原因。

　　提拉特里玫瑰园。
　　“我碰到了蕾拉。”卡对埃斐说。
　　埃斐停下画笔，望着卡。对于蕾拉，他一直有些愧疚。“她说了什么？”
　　卡摇摇头。“只是来问了好。”
　　“噢。”埃斐答了一声。“曼莎莉家显然不会再讲究我们曾经送塔希回国的事情了。”
　　卡笑了笑，接着说：“他们现在还不会反击的，不是时候。我担心的是不久后，我们真正的敌人到来的时候，曼莎莉家族会与他们联合起来。”
　　埃斐皱起眉。“七年前爸爸受伤的事……石沉大海了吗？”
　　“恐怕是。”
　　“爸爸最近好像总是咳嗽。”
　　卡叹息。“他不愿意见医生，我会想办法让塞普来看看的。”
　　“嗯。”埃斐弯下腰，在身边的筒子里洗了洗画笔。“我听说西斯从美国回来了？”
　　自从战后，西斯就常年在拉斯维加斯管理家族的赌场，每年定期回来几次。
　　“是，过几天就到了。”
　　“他不是应该到圣诞节再回来么？”埃斐疑惑地问。
　　“啊，”卡听后嘲讽地笑了，“他回来是有原因的。”
　　西斯越过大西洋赶回来的原因，不是因为赌场出了什么问题，而是因为……
　　“你拒绝了蕾拉•曼莎莉？！蕾拉•曼莎莉？？”
　　“西斯！”埃斐有些恼怒地打断深夜才到家的西斯。“小点声！你想把所有人都吵醒么？爸爸在楼上刚刚睡下！”
　　“听着，你疯了么？”西斯降低音量，质问弟弟。
　　“不管怎样，我已经做出了我的决定。”埃斐冷冷地说。
　　“你的决定？！……埃斐，她是西西里最美丽的女人，她背后是整个曼莎莉家族！你懂么？艺术家？”西斯愤怒地甩下外套。
　　“西斯。”埃斐望向自己的哥哥。“至少我明白，永远不要质疑自己的家族。我以为，你听过爸爸说这句话。”
　　西斯沉默了。
　　“西斯，我不想再听到你对拉蒂特里家族的任何质疑。”埃斐扔下这句话就离开了。
　　楼上，拉蒂特里穿着睡衣立在走廊，卡站在他的身边。
　　“我在想……我是不是选错了继承人？”拉蒂特里慢慢地说。
　　卡没有回答。
　　“是啊……我不希望他参与这一切。我花了二十多年的时间让他远离这一切，原来……他才是最适合这里的人么？”拉蒂特里转向卡。“你怎么看？”
　　卡看着楼下埃斐消失的方向，说：“他很像您，阁下。”
　　拉蒂特里扬了扬眉毛，轻声笑起来，到最后，变成了急促地咳嗽。
　　“阁下，您必须去看医生。”卡皱眉看着他。
　　拉蒂特里摇摇头，这一次他咳得比较厉害，脸涨得通红，好半天才停下来。他平日里一丝不乱的头发散开了，在昏暗的灯光下，卡突然觉得，这位叱咤风云几乎半个世纪的巨人，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