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二章 庭树不知人已去 ...


  •   ——晚姐是谁?

      ——晚姐自然是那个厨娘。

      追命依然没有动,他的酒葫芦老老实实系在腰带上,而他正在端详着那个方才冲“东陵七鬼”发难的厨娘。

      他的目光很专注,也很奇特。

      有一丝怔忡——

      方才厨娘的包髻布巾给鬼勾魂的一记“弦月”割碎,青丝刹那间散成一道乌亮的飞瀑,夹杂星点霜白如瀑色。她浑不在意,摇头倏然将长发一甩,右手一勾一挽,从衣袖间滑出一支竹木簪子,就那么简简单单地将头发高挽了个松松的髻。

      这时候她才微微抬起头,扫视着客堂里的所有人。

      追命就看见了她的脸——

      初观其形容,心中觉这位“晚姐”足有三十八九;再看她眉目,似只有二十八九;等细瞧她那一双含着笑意的点漆明眸,便觉得她又似十八九的少女了。“晚姐”生的一双凤目,眼窝极深,眸子黑亮如点漆,眼角微挑,眼尾迤逦,勾出细细的纹路——那既是岁月以风霜欺人的印记,也是开口常笑的人才会有的特征。

      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人似的,怎的无来由觉得亲切……

      追命不由暗暗思忖。

      他自己身在迷雾中,“不识庐山真面目”,若此刻有铁手或无情或冷血任意一位站在他身侧,他们便能看出来——这位“晚姐”的眼睛,与追命像极了。

      晚姐的双眼,与崔略商相似极了。

      她也姓崔,她叫崔向晚。

      很久以前,她还有个名字,叫做崔繁花,只是知道这个名字的人,如今都已经不在人世间了。

      最后一个,是她自己。

      若今日平安度过此劫,报了大仇,那么将会有另一个人知道。

      是谁?

      崔向晚的目光一一扫过“东陵七鬼”中的那六兄弟,她的笑容温暖,目光微喟然,又很冷。这喟然之意使得那笑容犹如冬山未开的寒梅枝头般落寞,又似向晚残花将谢时的萧索。然而越是萧索,就越是艳丽。

      尽管她的眼角,笑纹叠叠如涟漪。

      这个的时刻,这样的情景下,还会有人欣赏这个崔向晚萧飒艳丽的笑容么?

      ——有。

      ——是谁?

      ——追命。

      那种亲切熟悉的感觉越来越鲜明,如果不是这样的时刻,也许追命会忍不住上前,与崔向晚搭讪。

      但现在显然并非搭讪的好时机。

      那八个人的目光转向了崔向晚的脸,当他们看着崔向晚的脸时,面对“东陵七鬼”的那种狠戾与恨意通通消失不见,只剩下一种怜惜与敬意。

      “晚姐。”

      “晚姐。”

      ……

      八个人,一共叫了八声“晚姐”,语气里的尊敬、信赖与怜惜一模一样。追命很熟悉这种语气,因为他与铁手、冷血,也是如此唤无情的。

      崔向晚点头。

      她的笑容本来就很温暖,此刻眼角堆叠的笑纹绽开,像一朵徐徐开放的金花茶,很美,很柔静。

      那是一种叫人见了,就想回家的笑容。

      温柔,包容,煦暖。

      好似母亲做好了一桌你最喜欢的、热气腾腾的饭菜,正在朝你招手,这样的温暖和归宿,没有哪个羁旅的江湖人能抗拒。

      追命忽然能理解崔向晚为何三十八九了,看起来还似十八九的少女。

      她的眼睛,是年轻的。

      这年轻的双眼使她永远不会老。

      崔向晚喟然一叹,她开口唤道:“老九(掌柜的)、小一(堂倌)、任辩(青衫的落魄文士)、金线儿(背着傀儡箱儿的)、小关索大关索(穿皂衣的两个捕快)、一郎(雕刻木头猫儿的)、怜怜(弹琵琶的少女)。”

      她的声音依旧沉郁沙哑,凄凄动人,也温柔动人。

      像母亲在呼唤自己的孩子。

      那八个人眼眶中涌动着热泪,像是很激动的样子。

      追命凝视着这些人。

      “东陵七鬼”中的六兄弟也一齐盯着崔向晚,他们的目光可没有追命这么美,这么温和,他们是蛇,毒蛇一样冰冷的、泛着寒光的六双眼睛。

      鬼断头一字一句慢慢地道:“报上名字。”

      “东陵七鬼”从不杀无名之辈。

      崔向晚一哂,点了头,她道:“我虽不成器,却也受卷哥多年教诲,绝不做藏头露尾的宵小之辈。”

      她的声音顿了顿,方淡淡地道:“屠狗帮,崔向晚。”

      这个名字像一道冷紫色的闪电划破黑沉沉天空一般,迅疾地划破鬼断头的记忆——屠狗帮?!

      竟然是他们!

      屠狗帮竟然还有活口?!

      “东陵七鬼”的脸色阴测测,似刽子手染血的刀刃,又像雷雨将至的夜,黑漆漆,又冰冷冷。

      追命立即想起了屠狗帮的一切资料。

      有一个专门负责搜集江湖资料的无情大师兄,很少有什么门派和江湖事,是追命不知道的,何况他早早就行走江湖,阅历之丰富,就连铁手、冷血都未必及得上他。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总是读书人。

      ——所以我们就叫屠狗帮。

      ——是因为我们做的事情,是仗义的,我们勇于做“屠狗辈”。

      这是屠狗帮的帮主乔南木创立屠狗帮时,对于帮会名字的解释,很简单,也很直白。那乔南木原本是一个讲史的说书先生,因他书说得好,坊间赞他腹内藏有万卷书,故而得名“乔万卷”,久而久之,大家都只记得,屠狗帮的帮主叫做乔万卷,敬他一声“卷哥”,反而没多少人记得他原名叫做乔南木了。

      就好比人人都知道四大名捕里老三是神腿追命\笑语追命,却很少有人知道他原名叫做崔略商一样。

      乔万卷也是如此。

      其实严格来讲,屠狗帮不算是江湖门派。因为他的门人既不是什么英雄侠士,也不是什么俊彦红颜;他们既不打打杀杀,也绝不参与武林中的名利之争。

      屠狗帮的帮众,大多是三教九流中的伎艺人和普通手艺人,譬如说书的、雕花的、唱曲儿的、抱琵琶上酒楼打酒坐的、演傀儡戏的、学百禽鸣的、演杂耍剧的、算命的、卖字的、做糖人儿的、打铁的、杀猪的、屠狗的、烹羊的……

      屠狗帮便是由这些人组成,也为这些人主持公道,市井坊间人若受了甚么冤屈,尽可以去找帮主乔万卷哭诉,请他做主,讨回公道。

      比官府还管用些。

      当然,乔万卷和官府的人关系也很好。当年那座大名府辖下小城的县官,就是现在的岳凭栏——十五年过去,他早就升官了,现在是大名府的府尹。

      乔万卷少年时有奇遇,先是个说书人,而后遇到不世出的高人指点功夫,学成一身武艺。他学武功学得晚,天资虽好,想要成为恩师那样的一流高手,还是……有点困难。

      但像他做这样的事儿,为一座县城里的三教九流人物主持公道,也不须甚么一流身手。

      二流半就差不多够了。

      更何况,乔万卷还与当时年少有为、正直廉明的县官大人岳凭栏是忘年交——他比岳凭栏大十五岁,也比崔向晚大十五岁。

      这些人脉就足以支撑乔万卷将屠狗帮好好地经营下去。

      对于大名府的百姓来说,屠狗帮的名声自然是如雷贯耳、如日中天的,但对于许多江湖人而言……

      ——屠狗帮是啥?

      ——卖狗肉哩?

      ——还是挂羊头的?

      追命之所以知道屠狗帮,是因为这个屠狗帮与官府息息相关,涉及到许多市井的案件,甚至后来它自己也变成一桩案件,无情是不会漏掉这样的门派消息的。

      十五年前,屠狗帮的帮主乔万卷为人所杀,屠狗帮再没人能支撑起门户,而乔万卷唯一的女弟子——还是从未正式拜师的,依旧随众人叫他“卷哥”而不是“师傅”的崔向晚,也无法接任这样的重担。

      她当时没有这样的魄力、身手和威望。

      所以,乔万卷,死。

      屠狗帮,倒。

      屠狗帮帮主未正式拜师的徒弟崔向晚,继续以厨娘的身份立足于红尘,一刻不忘地为查找杀害乔万卷的凶手行踪而不懈努力。

      十五年过去,十五年浮浮沉沉,真凶终于露面了。

      崔向晚眼角的笑纹像涟漪荡开。

      她的眼眸晶亮,她的笑容温暖,然而就在她温暖的笑容之中,追命还是一眼就看穿了她的目光和笑容。

      有多少繁华艳丽,就有多少落寞萧索。

      如今凶手已经找到,十五年日日夜夜的寂寞和仇恨,即将如潮涌般袭来,将她的仇人,或她自己,拍在礁石上,碎成一片一片。

      空堂清寂。

      一场恶战即将开始。

      追命还有些不解——从未听说过当年的乔万卷是“东陵七鬼”所杀,当年他偶尔听无情提过一句,只说是遭人围攻,坠崖惨死。

      他依旧安坐在条凳上饮酒。

      但心中已经转过数个念头和猜测,以及对接下来情势的估计。

      崔向晚还在笑,越萧索越要笑得艳丽。

      她那八个同门却没有那样的气度,贺怜怜一手按上了琵琶,手指不知触动了什么机括。追命只眨一眨眼,那姑娘指尖已经缠握了一根银白色的丝弦,幽幽的蓝芒闪动。

      “晚姐,能动手么?”

      “莫躁,怜怜。”

      追命数了数,屠狗帮残众加上崔向晚共有九人,那“东陵七鬼”中来了六兄弟,九个六个,按说胜负概率对半开。然而“东陵七鬼”成名近廿载,而屠狗帮的九人除了崔向晚看起来年纪大些,其余人年纪轻轻,也不知道功夫如何。追命打眼一瞧,首先就觉得贺怜怜的下盘极不稳当,又是使这样的武器,想必功夫是走轻灵一派。

      不知道轻功如何?

      追命决定暂且不动,静观其变。他来时收到消息,说是鬼玉蝶今日会与六鬼在此会面,欲联手对付他。

      如今鬼玉蝶尚未现身,追命多少须防着些他的暗器和毒药。

      追命心中暗暗道:“权当我为屠狗帮众人掠阵好了,瞧崔向晚等人的神情,约莫他们帮主当真是死于‘东陵七鬼’手中。依大师兄所言,屠狗帮所行仗义,乔万卷死得冤枉。若今日屠狗帮众人不敌,我便将这六只恶鬼擒下,也算是替他们报仇了。”

      他打定主意,淡眉微舒,又在心中念了一遍崔向晚的名字,眼底流露出星点笑意,又思忖道:“崔向晚……怎的这般巧,她姓崔?我也姓崔,嘿,如此缘分。”

      就在追命脑子里转过几个念头的时刻,崔向晚也正凝视着他。那边“东陵七鬼”一时拿捏不准几人的身手,倒也没有贸然出手偷袭。

      崔向晚望着追命,忽然道:“这位大兄弟。”

      追命抬眼望她,笑得甚是乐呵,他和气道:“这位大姐,你叫我?”

      崔向晚好心道:“正是。我们今日须在此了些恩怨,难免见血。你却是无辜,莫停留在此,早些离去吧,免得被殃及。”

      她的笑容里带着十分的善意:“江湖人动起手来,功夫浅薄,不敢保证能不误伤。还望你体谅些,我先谢过了。”

      追命将葫芦重新系回到腰间,摆手晃头道:“大姐莫担忧,我吃我的饭,你们了你们的仇,不打紧。”

      他笑容戏谑,眼眸中神光烁烁,面貌瞧着落拓,着破衣烂衫偏又有一身气派,叫人不好猜测来历。

      崔向晚凝睇追命片刻,俊丽清朗的眉骨忽然轻轻耸动了一下。

      她眼中流光灼灼,站在原地出了片刻神,倏然一笑,眼角笑纹绽开,一种融融的暖意悄无声息如回风酒意流曳。

      就在这出奇萧索又出奇艳丽的一个笑容之间——

      崔向晚喝道:“动手!”

      “动”字方出口,那八个人便如一个人,一齐动了起来,两两联手,竟像是早已被崔向晚训练过无数次一般,分别锁定一鬼!

      “手”字才离唇齿,崔向晚已如一支离弦的利箭般抄起了小关索和大关索的一刀一剑,冲向了七鬼中武功最为高强的鬼断头和鬼一剑!

      九个人,各自为战。

      老九和小一扑向了鬼儿伞!

      小关索和大关索兄弟俩扑向了使双臂的鬼手!

      金线儿和怜怜扑向了鬼弧!

      任辩和一郎扑向了鬼勾魂!

      老九和小一学的是“万字扫堂腿”,两个人两双腿踢出了如影的腿山,便似用重叠的腿影写出一个万字来,将鬼儿伞重重包围住!那鬼儿伞自是不怕他们,一时将铁伞作了铁棍使,连消带打,一时又将铁伞骤然撑开,抖动手腕转出一朵花儿来。可叹老九和小一眨眼间就联袂攻出了三十六腿,却没有一腿能将那鬼儿伞踢实在了,徒劳无功。

      小关索和大关索兄弟俩学的是“七十二路火树银花左右擒拿手”——他们带了刀剑,其实是给崔向晚用的,自己却不须动。

      那兄弟俩一左一右,近身缠住了鬼手,将“七十二路火树银花左右擒拿手”使将出来。

      小关索和大关索俩兄弟原本是演杂耍戏出身,他们自小一起表演,彼此默契早就无间,一人攻鬼手的左手左腿,一人攻鬼手的右手右腿,两双手掌能同时翻出漫天花儿来,便仿佛一个人生出了两双手臂、两条腿似的,一时掌影如风,攻得鬼手猝不及防,连退了好几步,才开始反击。

      金线儿和贺怜怜用的武器是蚕丝提线。

      他二人一个是从小学傀儡戏的,一个是学琵琶的,丝弦用得比自己的手指还灵巧些。两人上身俱轻灵,飘忽如云,如穿花儿蝴蝶般旋绕着鬼弧打转,手中缕缕丝弦疾射而出,快如闪电、利如霜刃,丝弦又是带着毒,一旦被割破皮肉见了血,这人便真要成一只孤魂野鬼了!鬼弧在簌簌密密的线影中秀秀气气地抿唇笑了一下,如邻家少女般乖巧惹人怜,然而他的手指疾速翻动,但见空中银光如线,只比金线儿和贺怜怜的丝弦更快、更密集、更毒辣!

      任辩和杨一郎用的分别是惊堂铁尺和匕首。任辩是个讲话本故事的先生,别号“铁尺惊堂”,说的是他讲故事跌宕起伏,一惊堂铁尺下去,便是一场惊心动魄;一郎在坊间瓦肆有个诨号叫做“雕花杨一郎”,说的是他巧手玩刀,甚么物事到了他掌中,都能雕出一朵儿来,是赞他刀工精湛。

      鬼勾魂使双金钩,脚下步法走伏羲阵。任辩和杨一郎甫一近他身,便不由自主跟着他的步法转——然而鬼勾魂并未得意多久,岂料任辩和杨一郎要的就是这种如影随形的位置,他二人近身缠斗功夫甚佳,任辩的铁尺大巧若拙,杨一郎的匕首角度诡谲,三人刹那间斗了个不分上下,只缠作一堆,谁也脱不了身!

      这场恶战不动则已,一动便是万籁萧杀!非得拼个你死我活不可!

      追命眼力惊人,凝目望着客堂里的众人恶斗。他只不过瞧了几眼,已约莫晓得了诸人武功如何。

      单凭老九和小一他们几个两两联手,大概一只鬼也杀不了——

      那么,他们为何还要出手?

      追命心中暗暗计算着招式,估算了几招过后自己须飞身去救人,岿然不动,转头去看崔向晚与鬼断头和鬼一剑的情形。

      那八个人两人一组,对付一只鬼;崔向晚却是独身单挑两只鬼,且战的是功力最深、最难对付的两只恶鬼——

      待追命目光落到崔向晚与二鬼身上,心中不由吃了一惊,顿生钦佩之意!

      ——只见那崔向晚左手持刀,右手握剑,脚踏八卦阵,旋身冲入二鬼之间!崔向晚身法极快,掠过时衣衫鼓起的风息尚未停歇,飘扬的衣摆还未落下,她已左手攻出九路刀法,刀锋直冲鬼断头的弯刀而去!同时右手攻出一式剑招,疾刺鬼一剑的心口!

      这一动便是天下有雪的寒煞。

      ——不是秋风萧索,而是崔向晚内力流荡时的寒气。

      追命见识非凡,认得那九路刀法乃是崆峒派的“九曲回肠”。这九招刀法刀意连贯,使出来便是环环相扣,九招首尾相接,并作一式,威力无穷!

      而崔向晚右手剑虽只出一式,用的却是昆仑剑派的“羿射九日”,这剑招也大有名堂,明着只有一式没错,但这一式中暗藏九种变化,方向、角度奇绝难测,但恰如后羿九箭射日,箭箭取心!

      这两招是崆峒派和昆仑剑派的独门绝技,素不外传,崔向晚竟然两招都会!她一人能漂亮地使出这两派的独门剑法已叫人吃惊不已,但追命最惊叹的还是她竟然能同时出招,左手用刀、右手使剑,运转自如,对敌二人,也丝毫不乱,未落下风,如此绝技,怎能不叫人惊骇莫名!

      追命越看,眉头便皱得越紧。

      鬼断头使的是苗疆弯刀,与中原长刀大有不同,刀锋回旋,弧形出刀,杀伤力便极广,且刀锋极毒!他见崔向晚的左手刀来势汹汹,出刀速度惊人,心中不怯,用回旋刀法“九曲十八弯”攻破。这“九曲十八弯”的刀意与“九曲回肠”绝类,但招式却比“九曲回肠”多了整整一倍!如此双招反击,破一招,还一招,反将崔向晚逼得连退了九步,割伤了她腰间一处皮肉。

      崔向晚受伤时怒咤一声,仍不惊不惧,右手“羿射九日”剑光上下飞舞,笼罩着鬼一剑,连着九个变化,一个比一个奇诡,锁死鬼一剑的心口不放!

      鬼一剑也一声呼喝,手中疾刺十八剑,护住自己的心脉,同时反攻崔向晚!崔向晚看也不看他,拼着肩胛挨了浅浅一剑换得近身破鬼一剑剑网,拿捏一个抢攻的机会,反手就是一招泰山派“一落千丈”,剑光抖动如一道飞瀑激流,声势浩然!剑招甫递出去,她左手紧跟了一招青城派的“鹤鸣九皋”,对上鬼断头的“九垓八埏”!

      这两招刀意汹涌,两人内力激荡而出,震得整个酒肆都隐隐约约动了动。

      天之阔、地之广、无穷尽!

      鹤声清、鹤影渺、任我行!

      鬼断头大恨,还没来得及变招,崔向晚立即递出一招“八街九陌”,只见刀光上下如织,将鬼断头的身影重重困住,只消挨着一分,便是筋断骨碎!鬼断头吃了一惊,赶紧举刀回了一招“九流十家”,堪堪躲过,却被震得真气在胸腔中阵阵翻涌!

      那头鬼一剑也不好过,崔向晚一招连着一招,招式层出不穷,且是各门各派的绝技,并非局限于一派之剑术!

      崔向晚:“一字一句!”

      鬼一剑:“一言一行!”

      崔向晚:“一针一线!”

      鬼一剑:“一草一木!”

      崔向晚:“一问一答!”

      鬼一剑:“一收一放!”

      崔向晚:“一箭双雕!”

      鬼一剑:“一石二鸟!”

      崔向晚:“一张一弛!”

      鬼一剑:“一唱一和!”

      崔向晚:“一点一滴!”

      弹指间,崔向晚已一口气攻出了六式剑法,俱是一式两剑的套路!鬼一剑从未遇见过如此之快的拼命剑法,也从未遇到过如此执拗执着的打法,额头上渐渐冷汗涔涔而下!

      追命看得眼花缭乱,还有余力感慨——可惜了小师弟不在此处,否则叫他见了如此精彩的斗剑,只怕会开心得很!

      不过须臾间,追命已看不清楚那场中的三个人了!只能瞧见左边刀山,右边剑海,三人俱是以快打快!追命耳边听得连绵不绝的“叮叮当当”声响,目中剩下一派清光浩荡。三人周围的桌椅渐次寸寸碎裂为齑粉,连其余等人也不免受到影响。

      唯有安坐在角落的追命不动如山,衣衫上连剑气刀光激扬起的褶皱都没有一道。

      追命向来心思机敏,细细看了这半晌,猛然明白了崔向晚的用意!

      屠狗帮在场九人之中,唯有崔向晚武功最高。那八人配合如此默契,想必是为了给崔向晚拖延时间。要待崔向晚率先格杀了武功最高的鬼断头和鬼一剑,再去击杀其余四鬼。真正能杀人报仇的,其实只有崔向晚一个人。

      难怪方才贺怜怜说的是“今日能亲眼瞧见晚姐将你们‘东陵七鬼’真个杀成孤魂野鬼”,而非“今日我们同晚姐将你们‘东陵七鬼’杀成真个孤魂野鬼”……

      这几个念头转动,只在电光石火之间,那头崔向晚与两只大小恶鬼的苦战却已陷入白热化阶段!

      追命还待再看,耳畔忽听得贺怜怜一声痛呼,紧接着老九和小一被鬼儿伞一伞扔出了战圈外去,随后任辩的惊堂铁尺“哐啷”一声掉落,杨一郎的匕首脱手而飞,两人一起被踢飞出了战圈外!

      不好!

      崔向晚在斗二鬼的间隙,仍然关心着她的伙伴们。她于刀丛剑锋中听得义弟义妹的痛呼声、落地声,苦于激斗正酣,分身乏术,无暇相救,丹田中不由猛地提气厉声咤道:“崔捕头!请出手!”

      而追命并没有“出手”。

      他出的是腿——

      那个“崔”字刚出口,追命已化为一道灰色的闪电疾掠出去!

      等崔向晚在百忙之中说完了那六个字,追命已连续踢出了七十二腿!鬼儿伞、鬼手、鬼弧、鬼勾魂等人骇得神魂俱灭!

      ——这他妈的是什么鬼轻功!

      ——这他妈的是什么鬼腿法!

      追命仿佛腿与流水行云同渡,身如落霞孤鹜齐飞!

      他的腿简直不像是长在人身上的两条腿!那腿影如山崩、如地裂、如海啸、如天塌,从四面八方狂涌而来!如果说,老九和小一的扫堂腿是写一个“万”字以作泰山压顶,那么追命的腿法就是写一万万个“万”字再搬来一万万座泰山来压他们的顶!

      最可怕的,他们有四个人!

      他们分别位于四个不同的方向,而追命只有一个人,却用一双简直不是人的人腿将他们困在重重腿影里。

      四鬼分别看到的是——

      鬼儿伞看到追命踢的是自己的胸膛!

      鬼手看到追命踢的是自己的胫骨!

      鬼弧看到追命踢的居然是自己的后脊梁骨!

      鬼勾魂看到追命踢的是自己的肋骨!

      在四个人和屠狗帮那八个人眼中,追命好似刹那间用一条腿从四个不同的方位、取四个不同的角度、同时踢中了四个人!

      他的腿简直是一样可以任意翻折的武器,这几脚本是不可能同时踢出来的,但因为追命的速度太快,所以看起来就像是他一瞬间只出了一腿。这导致四鬼无论从哪个方向,都绝对闯不出去!

      他妈的这是人还是鬼打墙!

      四只鬼忍不住啐了一口,胸腔叫嚣着破口大骂的愤怒!

      可是他们并没有出口骂娘的机会,没有人能被追命踢中了一腿之后还敢对追命破口大骂,当然被踢严实的人也不会有这样的力气和胆气。

      小一毕竟年少,看得瞠目结合,期期艾艾地道:“这这这……这是啥腿法?”

      老九皱眉不语,只望着崔向晚、鬼断头和鬼一剑激斗的身影。

      再一阵“叮叮当当”终于渐渐声息绝音了,那团刀剑交错的光影倏然散开去,露出锋芒中裹着的三个人。

      追命一回头——

      便见崔向晚左手刀脱手而出,穿过了鬼断头的心脏,破体而出!她的额头上亦布满涔涔的冷汗,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却还是灌注真气于左掌,在右手剑柄上猛地一击,那把剑呼啸飞去,像一支带着尖锐啸声的利箭,冷而狠地穿透了鬼一剑的胸膛!

      鬼一剑难以置信地睁大了双目,他没有低头去看自己破洞般的胸膛,只死死地盯着崔向晚微愁的双目——

      “你用的……是什么剑法?”

      他踉跄后退了三步,坚持着不倒下。

      崔向晚腰间、小腿和肩胛都受了伤,分别中了两刀一剑。她的脸色很白很白,白得像是刀锋上的月光,萧索无情。

      她的眼角,笑纹叠叠如涟漪。

      而她的笑容依旧温暖,目光喟然,犹如冬山未开的寒梅枝头般落寞,又似向晚残花将谢时的萧索。

      “我叫它‘归墟九一大法’,这还是第一次真正使出来。”

      鬼一剑阴测测又惨凄凄地一笑,终于仰面倒下,死了。

      向晚斜照,繁花尚未谢。

      崔向晚转过身,冲小一淡淡地笑道:“他刚刚用的腿法,是他成名绝技‘静飞十一踢’中的‘十面埋伏’,你们今日见了,也算是江湖有幸,没白走一遭。”

      弯刀造成的伤口穿透血管。

      崔向晚那件靛青色的团衫已是湿淋淋的了,俱是新鲜温热的血。

      然而她望着自己的义弟义妹们时,眼光仍然微醉、微愁,十分的温暖,也依旧十分的萧索艳丽。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