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剑使》慕容晨耀

2、流星之绊（中）

　　“李凌锋同学，请到学生处来。再播送一遍……”在这个学校上了一年多的学，他好像还是第一次在广播里听到自己的名字。带着不知算是好奇还是恐惧的心情，他推开了学生处的门，等待老师的指示。
　　然而事实并非如李凌锋所想的那样，学生处办公室的桌前没有一个老师坐在那里。有一个穿着白色大衣的中年男人站在窗边，望着外面，还有一个穿着紫色套裙的女孩百无聊赖地胡乱翻着办公桌上的纸张。
　　“是你？”李凌锋一眼就认出了女孩——他把一把用来斩杀怪物的剑交给了她。
　　“我是叶晓雯，他是古安城教授，我们是研究HYC粒子的专职人员。”女孩伸出手，露出标准的商务微笑，“希望你可以配合我们的调查。”
　　李凌锋呆住了一秒，然后略显迟钝地伸出手握住对方，道：“配合是没问题，可我要上学诶。你也该知道我们的校规可是很严的，不能因为这么点小事旷课的。”
　　古安城教授微笑道：“很抱歉，这可不是什么小事，我们赶紧出发吧。”

　　周漫天深吸一口气，张开双臂，好像在拥抱这城市的全部。他穿着一件黑色长风衣，右边肩膀上背着个灰布包，左手握着一柄剑，样子与RPG游戏里实力强大的流浪剑客极为相似。
　　他身边还有个装束和他一样的人，名叫马一刚。这个人满脸阴郁，好像他眼前站着他的杀父仇人一般。
　　“又是这样的表情，跟你一起旅行真是世界上最糟糕的事情了。”周漫天说着，举手要去捏马一刚的脸。
　　马一刚用力甩开周漫天的手，说：“如果是你没有得到继承幽冥剑的资格，你就不会这么说了，可能脸比我还难看呢。”
　　两人又一次陷入沉默，一路上这样的对话和结果重现了几回呢？本来马一刚虽有许多惹人厌的地方，却也乐观处世，而现在，全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怨气，愈加寡言。

　　何忆生突然站起身，转头就往门外走。
　　“你要干什么去啊？”陈澪大声问道，语气仿佛在哀求，“你怎么了？今天我病好以后你就变得很奇怪。”
　　“我去一下公司，你看你既然康复了，我也要重新开始工作了嘛。”何忆生挤出极不自然的笑容，而后迅速恢复紧张的神色，离开了家。
　　“距离只有几十米，就是那两个穿长风衣的男人中的一个。慢慢靠近，不要被他们发现了，另一个人很危险。”自称为神的那个声音不断地给何忆生发出指令。
　　何忆生满头冷汗，他感觉头晕脑胀，视线都有些模糊，但他很清楚自己必须要遵从指示。他隐约觉得那个声音口中的“危险的人”拥有拯救自己的能力，那个挥剑与怪物打斗的少年也一样，可他却无法大叫着“救救我”，然后和他们中的一人说明情况。
　　“兄弟，那个人很适合做你的宿主。”那个声音突然说。
　　一瞬间，何忆生被一种窒息感侵袭。他记起那个声音可以看穿他的想法。
　　何忆生脚下的影子乱成一团，接着如单细胞生物繁殖一样分裂出另一团。原来的影子变回到人形，分裂出的影子径直向其中一个风衣男冲过去，和他的影子融为一体。
　　“你这次的任务完成了。”那个声音说。
　　“嗯。”何忆生点点头，有些茫然。这要是在漫画里，他的头顶一定全是问号。
　　两个风衣男猛然间回头，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何忆生。
　　“快跑！被发现了！”那个声音大叫，若不是只有何忆生能听见的话，恐怕周围的玻璃都逃不过被震碎的命运。
　　“可是，这种时候跑的话，不是显得做贼心虚吗？”何忆生轻声说，尽量显得冷静，身体却还是止不住地颤抖。
　　“你不跑就不心虚了吗？”随着一个厉声责问，那两个人朝何忆生走过来。
　　能请求那个人救自己吗？必须在这几秒之内就做出选择。
　　何忆生迈开了腿。
　　“好！你没选错！”那个声音说。
　　果然，全都被看破了。
　　“可是，他们跑得好快啊！”何忆生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根本不敢回头看。
　　“放心吧，你现在慢点跑也没关系了。”那个声音带着几分戏谑说。
　　何忆生发现那两个人的脚步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金属碰撞声。
　　上一刻似乎还一条心的两个人，此时已经反目成仇，以剑刃来招呼对方。
　　“喂！你怎么了？醒醒啊！”远方传来嘶吼声，愤怒中又有些悲伤。
　　“为什么，会这样？”何忆生的嘴轻轻张开又闭上。
　　“你不用管这么多。”那个声音说，“接着跑，万一他腾出手来就糟糕了。”

　　周漫天躲过一剑，身后的垃圾桶被马一刚劈成两半，各色的塑料袋散落一地。这个长途旅行的伙伴上一刻还准备和自己一起追击一个形迹可疑的男人，而现在就像变了个人，不仅向自己发动攻击，用剑还毫无章法可言，完全不像训练了十多年的样子。
　　“啊！”马一刚再次挥剑。
　　“看来躲下去不是办法。”周漫天横剑架住对方的攻击，“要打醒你！”
　　“嗷！”马一刚仰天怒吼，发出根本不是人类的声音。
　　“喝！”周漫天一脚让对方后退了几步，“变成烈鬼了吗？那个人果然有问题。”
　　“幽冥剑使！何必要与我们对立？”马一刚说着，眼瞳中点点绿光若隐若现。
　　“哼，有空问这种白痴问题，还不如把你的真本事全拿出来，让我练练手。”周漫天冷笑道。
　　“真是个无情的人呢，你面对的敌人可是你的挚友啊。”马一刚轻佻地说，语气中明显还有些兴奋。
　　“所以才要尽快打倒你，说不定还可以让他留个全尸。”周漫天发起冲锋。
　　马一刚是个异常优秀的幽冥剑使候选人，自始至终周漫天都这么觉得。在一起对剑的时候，他从来没赢过马一刚……上天真是开了个过分的玩笑。
　　“太弱了。”马一刚接住了那一击，两把剑擦出的火花照亮了他狰狞却轻松地笑脸。
　　周漫天继续攻击，但全部被对方挡下。他的剑刃上渐渐泛出青色的光芒。那光芒迅速把他的身体裹住，黑色风衣化为了青色的铠甲，头被同样青色的龙头式样的头盔盖住。
　　马一刚放出一团黑雾，他的身体被那黑雾侵蚀一般变成了一只干尸样子的怪物，他手里的剑和他的躯体一齐染上浓重的黑色。
　　“喝啊！”青色铠甲挥剑砍向怪物。
　　怪物挥剑迎击，从他身上散发出有一团黑雾，化作和巨人一样有力的手，将青色铠甲推飞了出去。
　　青色铠甲消失，周漫天摔到地上，进入了束手无策的状态。
　　“死吧！”怪物跃起，持剑刺来。
　　周漫天缓缓闭上眼。
　　结束了……吧。虽然这样子的结局实在是不甘心接受啊。

　　李凌锋去医院做了全身大检查，见到了不少从未见过实物的器械。再回古安城教授和叶晓雯身边时，他早已被折腾得精疲力尽。
　　“怎么样？我还能活很久吧？”李凌锋半调侃地问，坐在公共座椅上耷拉着脑袋。
　　“你现在几岁？”古安城教授问道。
　　“十七岁。”
　　“嗯……只剩十三年了。”
　　“什么？”李凌锋一下子精神起来。
　　“你的身体确实是被HYC粒子影响了，身体各项机能都有不小幅度的提升，你现在变成一个类似于超人一样的存在了。”古安城教授耐心地解释着，“但是因为身体的运转异于常人，你的寿命也会大幅缩短。”
　　“那我……”李凌锋想问自己该怎么办，可话却憋在喉咙口，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我知道这对你很不公平，但只有你能拔出那把剑并挥动他，因此我们需要你的力量去对付那些沾染HYC粒子变异的人。”古安城教授抓着李凌锋的肩膀，“这也是在保护你身边的人。”
　　他的脑中闪过无数个与林问言同在的画面，然后点了点头，握住了叶晓雯递过来的剑。

　　一道金光冲倒了挥剑刺向绝望之人的怪物。第二次召唤黄金铠甲的李凌锋出现了。
　　“金轩……”绝望睁开双眼，嘴里喃喃着这两字。这个人经常幻想自己能以这种方式出现，如今实现了……只是没想到他自己是被救的那个。
　　黄金铠甲的龙眼瞥了他一眼，随即投入战斗，毕竟那怪物已经迫不及待地发起进攻了。
　　那怪物仿佛感受到了黄金铠甲的强大，放出了前所未有的浓重黑雾，化作成百上千把利剑，如雨点一般袭来。
　　黄金铠甲举起剑，准备一刀一刀把那些黑雾打散。可他的身后却传来了不同的意见：“蠢货！用气啊！气！”
　　“气？”李凌锋显然不太明白，他学着武侠片里的招式，将气聚到丹田。
　　剑放出耀眼的白色光芒，瞬间将黑雾驱散。
　　“喝啊！”黄金铠甲用剑砍向那怪物。
　　然而那怪物放出又一团雾遮蔽了黄金铠甲的视线。当他用剑劈开雾时，哪里已经什么都不剩了。
　　李凌锋叹了口气，铠甲随之消失。他再一次回头，那个人正稍显勉强地尝试站起来，脸上布满了轻松的微笑，好像遭到怪物袭击的人不是他。
　　“金轩剑使，终于找到你了！”他说着，上来想要拥抱。
　　“金轩剑？你是说我手里的这把剑？”李凌锋躲开对方张开的怀抱。
　　那个人差点跌倒，摇摇晃晃保持平衡后，他道：“是的。”

　　周漫天喝了口水，说：“谢谢。”
　　“你刚才说那些怪物和HYC粒子没有关系？”古安城教授情绪十分激动，看起来差点就要拍桌子了。
　　“是的，那些怪物叫作烈鬼，是被人的执念吸引而出现的幽冥界的魔兽。我和李凌锋这样能使用这些剑的人叫作幽冥剑使，是与烈鬼战斗的人。简单来说就是这样。”周漫天依旧一副泰然。
　　“那我为什么会成为幽冥剑使呢？”李凌锋问。
　　“啊，那是因为你被HYC粒子影响了的关系吧。幽冥剑会选择最合适的人成为使用者，你变强了以后就成为了最好的人选。大概就是这样的原因。”周漫天回答道。
　　“哦，对了。忘了提醒你，使用铠甲的时间不要超过两分钟，否则你可能会死的。所以，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最好不要使用铠甲。不过你这么强，对你来说应该只需注意一下就没问题了。”

　　家里一片漆黑，万籁俱寂，和往常一样。李凌锋把剑随便一丢，快步走进卧室，躺倒在床上，用法兰绒毯子把自己整个人都裹了起来。
　　人生里恐怕，不，肯定没有一天如今天一样混乱，不仅成为了救世主，还成了到而立之年就会死去的短命鬼。
　　接受的信息量实在过于巨大了……

　　黄金铠甲又出现在梦里了，这次，他所面对的敌人也可以看清了——成千上万只，可能已经挤满了梦境的众多被叫作烈鬼的怪物。
　　“战斗下去！这是你无法抗拒的宿命！”黄金铠甲似乎在说话，那声音像是金属敲击发出的，毫无生气。以那声音发出颇有气势的呐喊，铠甲冲向如潮水一般涌来的烈鬼。
　　一刀，两刀，黑色怪物被强悍的铠甲斩杀，一只紧随着一只，好像根本不畏惧死亡。
　　无奈烈鬼的数量过于庞大，黄金铠甲渐渐显得力不从心，每一个黑色的身影纵使很快消失，也能在一瞬间对铠甲造成损伤。那伤痕累积起来，变得愈加深和长，不久，看似坚不可破的铠甲变得粉碎。一张熟悉的脸显露出来，嘴角还带着几丝血。那脸是，李凌锋。
　　他坚毅的眼神仿佛在对烈鬼们说“尽管放马过来”。就算失去了铠甲，他也不愿放弃，于是他再度挥动了剑，直到他真的彻底死去。
　　李凌锋猛地睁开眼，差点连眼珠子都滚出来。他掀开毯子，发现那上面沾满了汗。大声喘了几口气以后，他准备去倒杯水。
　　这时响起了敲门声，打开门，是林问言站在那里。
　　他愣了几秒才邀对方进屋，明明上午还和这个女孩一起扫大街，现在竟觉得有些陌生。
　　“你今天怎么那么早就离开学校了？书包都还放在教室里，害我等了老半天。”林问言说，她很随意地把手里的黑色书包放下，“就这样，我回去了，你也早点休息。”
　　“等等。”李凌锋叫住她。
　　“还有什么事吗？”
　　“能陪我聊会儿天吗？”李凌锋问道。他忽然后悔说这种话出口，觉得提这种要求实在有点过分，壁钟上显示的时间已经是九点四十五分了，说明林问言刚刚下晚自修回家，肯定是非常累了。
　　“好啊，你要聊的话，通宵也没关系啊……只不过我爸会生气吧。”林问言笑着在一个椅子上坐下。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李凌锋要求对方留下来说话的，可他自己却什么也讲不出来。
　　“你怎么了？”林问言关切地说道。
　　这句短短的疑问把李凌锋不知飞往何方的意识拉了回来。此刻他才发现，他的视线模糊了，鼻子也酸得像塞了半个柠檬进去。
　　“我刚刚做了个噩梦，我活到三十岁就会死，不，或许我很快就会死了……被一大群怪物围起来，然后打……我不得不和他们战斗，直到死去……”突如其来的泪水让李凌锋有点语无伦次。
　　“没事的，没事的，只是梦而已。世界上哪来怎么多怪物，就算有，也会像今天遇上的精神病人一样被你打跑的不是吗？”林问言轻轻搂住他，抚摸着他的头。
　　在学校的医务室里休息了一会儿，林问言就醒了，她问起发生了什么时，李凌锋选择了撒谎。他的直觉在告诉他，这种怪物存在的事情，知情的人越少越好。
　　现在，李凌锋庆幸当时选择了撒谎，否则，他生命中最后的“真实”都要消失了吧。尽管眼前的女孩不知道他哭的真正原因，那臂弯里温暖的“真实”却让他无比安心。

　　“起床了，又有有趣的事了。”那个声音说。
　　何忆生做贼似的轻轻掀起被子，钻到有些凉的空气中。他扭头看见陈澪安详的睡脸，无声地叹了口气。
　　披了件外套，踏入家以外的世界后，他才放松了紧绷的神经。
　　“下楼，快点，在南面，难得的肥肉千万不要放跑了。”那个声音命令道，完全不顾及何忆生的状态好坏。
　　循着那个声音的指示，他看到了一个步履蹒跚的女人，脸透着火般的红。
　　“不就是一个喝得烂醉的女人吗？有什么趣啊？”他问道。
　　“不只是个醉女人，她是你的食物。”
　　“食物？”他注意到自己一天都没怎么吃过东西，的确有很强烈的空虚感在控制着他的胃。可是吃人，绝对是怪物才会做的事吧。
　　“不，饿的话，我可以去超市……”他扭头往反方向走。
　　“那可是很美味的东西哦，放弃不是太可惜了吗？”那个声音轻佻地说。
　　“但那是人类啊！我怎么可能吃人！”
　　“你要试着接受自己的本性。”那个声音里好像带着魔力，促使他再度走向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露出的白皙大腿和手臂在他眼里变了模样，散发出诱人的香气。他完全被吸引了，掐着那个女人的脖子将她高高举起，贪婪地享受这与食物相处的短暂时刻。
　　很快，那个女人变成一股烟，被何忆生吸进嘴里。她就这样消失了，彻彻底底地，像完全没有存在过一样。
　　何忆生舔了一下嘴唇，似乎在认真回味一道珍贵的佳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