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剑使》慕容晨耀

1、流星之绊（上）

　　何忆生失了魂似地在病危通知单上签了字。
　　他曾无数次在狗血电视剧里看到过这样的场景，这时候主人公总是哭得稀里哗啦的。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却流不出一滴眼泪来。
　　可能是因为早就已经准备好接受这个事实了吧。
　　何忆生离开医生的办公室，往重症病房走过去。这里的气氛让他很不舒服。所谓的重症病房除了与外界交流更加不方便以外，和普通的病房好像并没有什么太大差别。四面纯白的墙壁给人一种莫名的压迫感，沉寂的环境仿佛已经在宣告病人的死亡。
　　“哟。”刚打开门，一个虚弱的声音就用爽朗的语气打起了招呼。
　　“真亏你在这种时候都笑得出来。”何忆生在病床旁边坐下，拿出一个苹果。
　　“你这么坚持来照顾我，我还哭丧个脸的话，岂不是很对不起你。”病床上的女孩继续保持着微笑。她那张经过精雕细琢般的漂亮脸蛋上几乎失去了血色，简直要和洁白的被子融为一体。不论谁看到这幅光景都一定会心痛的。
　　“反正也没多久可以坚持了，你很快就会……”何忆生说到这里，喉咙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就算对她的死看作是逃避不了的命运，这样的话也太混蛋了……
　　“没事的，不论你再怎么怨恨我，我都很感谢你。和我恋爱，和我结婚，让我能拥有一个完整的人生，这些我哪怕死去也一定不会忘记的。”
　　何忆生别过头去，把削好的苹果递给她。他好害怕在这种时候还会看到她的笑容。
　　沉默了好久后，女孩又开口道：“前两天我看到新闻上说流星雨要来了，就是今晚吧？”
　　何忆生道：“怎么了？你要看？”
　　“虽然的确是挺想看的，但我这个样子……你就帮我去许个愿吧。”
　　“我怎么知道你要许什么愿啊。”
　　“你的愿望就是我的愿望啊。还有，一定要到屋顶这种看得见夜空的地方去许哦。所以，今天晚上你就不要呆在医院里了。”

　　何忆生踏进门里，明明无数次走过这里，这次却被绊倒，摔了一跤。他心里骂了两句，摸着墙打开灯。尽管家里的一切都没有变，他却又觉得有点陌生。
　　拉开冰箱门，拎出一瓶矿泉水，他一边喝一边在柔软的沙发上坐下。瞬间，整个人仿佛陷进了泥潭，可一种放松感正从外向内地吞噬着他。
　　他静下来，开始思考等待流星雨的时候该做些什么。辞掉了工作，没什么梦想，似乎连活着的痕迹都没留下一丝一毫。正烦躁得挠着头在屋里瞎逛时，他看见一支笔和一本笔记本安详地躺在他的书桌上。像是被它们召唤了一样，他快步走过去抓起笔，摊开笔记本。
　　脑子里虽是一片苍白，可手却写得不能自已：
　　六岁时，陈澪搬到了我家隔壁。她长得太可爱了，让人不禁产生想和她做朋友的欲望。我每天都去找她一起玩，但她总是不肯踏出家门半步。到我第十次去找她的时候，她的妈妈告诉我说她生病了，身体很虚弱，不能剧烈运动。我放弃了去找她，可我还是会远远看着她。很庆幸，我们上同一所小学，同一所初中，中考和高考后，我也毅然选择了和她一样的高中和大学。在高中时我才搞明白，原来她得了一种遗传病，到了二十多岁就会死，还会引起种种并发症。不过来不及了，我发现我已经深深爱上这个女孩了……
　　到这里，笔大概用尽了墨水，不论何忆生怎么用力，纸上也只留下道道划痕。他的肩膀突然猛烈地抖动起来，手失去了力气。
　　等意识清醒一些以后，他发现笔记本的纸张已经被泪水弄得皱巴巴的了。真没想到自己经历了这么多，却被一支写不出字的笔给打败了。
　　他洗了把脸，搬着一张椅子爬上了屋顶。在这里坐好，他靠着靠背呆呆地望着天空。
　　应该并不会有多少人看流星的，他想，至少这偌大的公寓屋顶只有几株盆栽在陪他。
　　突然，天际闪过一道微弱的光芒。
　　何忆生双手合十，尽管他不相信任何许愿的东西，但他此刻却虔诚得像个朝圣的信徒。
　　“就算要我付出一切也好，请一定，一定要让陈澪好起来。”
　　任务完成，他如释重负地长吁了一口气。
　　“你真的愿意付出一切让那个女孩的病治好？”茫茫黑暗中，一个深沉的声音问道。
　　真是太累了，都产生幻觉了，他虽这么想，但还是回道：“那当然。”
　　“不错，你的愿望会实现的。”那声音笑了两声，消失了。
　　何忆生莫名地感到安心，睡意迅速涌上头顶，让他几秒之内就进入了梦乡。

　　何忆生又来了医院，重症病房还是原来那副样子，但他似乎看到了些许活力散发出来。几个医生和护士兴奋地在陈澪的病床边说话。
　　“何先生，恭喜你，奇迹发生了！您太太的病一夜之间几乎痊愈了！”一个医生满脸藏不住的高兴。
　　何忆生有点不知所措，被医生拉着去做完出院手续，再度回到病房后，他才问道：“我，我这不是在做梦吧？”
　　陈澪笑着，狠狠地掐了一下何忆生，反问：“是不是在做梦？”
　　昨天才见过的笑容，何忆生此时却觉得与这样子已经阔别了很久很久，尽管并没有被掐得很重，但那有力感让他真正意识到自己的妻子恢复健康了，几滴眼泪从他的眼角慢慢滑落。
　　“我掐疼你了吗？”陈澪自责而关切地问道。
　　何忆生没有回答，只是猛地紧紧抱住她，好像他怀中的这个女孩不过是一片虚幻，稍稍放松就会于眼前消失。

　　“昨晚，流星雨在天空划过，洒下了大量HYC粒子。据研究表明，HYC粒子会对人体产生一定的影响。不过其具体作用科学家们仍在做进一步调查，若是身体有什么不适，请务必……”李凌锋在早间新闻声中急匆匆地咽下碗里的最后一口粥，关掉了电视机。
　　他从小一起长大的邻家女孩林问言已经在门外等候多时了。
　　和林问言走在清晨的小路上是开始高中炼狱般折磨前最后的享受。可今天，面对着一个漂亮女子高中生的李凌锋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尴尬。
　　浓重的沉默盘旋在两人周围。李凌锋这才想起来，可能快有三个月时间没跟这个女孩子讲过话了，更不用说像这样一起走了。那么长一段时间以来，两人的关系开始疏远了呢。
　　好在不久，像是为了帮两人活跃气氛似的，一股困意朝李凌锋袭来，让他张大嘴巴打了个哈欠。
　　“昨晚没睡好吗？”林问言问道。
　　李凌锋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是啊，感觉好像做了一个有点……奇怪的梦。我记得还很可怕来着，可是具体内容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不会是被新闻里的那个粒子给影响了吧？”林问言笑道。
　　“没准哦。”李凌锋也笑。
　　“后天就是周末了，我们一起去新开的那个小游乐园玩吧，据说很有意思。”林问言让两人之间的话题来了个大转变。
　　李凌锋有些茫然，这个女孩虽说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她却很少邀请自己。周末的李凌锋总是面对着电脑，以没空为借口的话，对方绝对不会相信的。可有一个更加重要的问题占据了他的思考——为什么要想拒绝呢？
　　见对方犹豫不决的样子，林问言的表情阴沉下来。
　　李凌锋见状，连忙说：“好呀，我很期待呢，毕竟那么久没有一起出去了。什么时候出发呀？最好安排在下午吧，我可能要睡到很晚的。”
　　“具体时间到时候再说吧。”说完，林问言飞奔向校门。
　　学校里有一条规定——禁止男女生交往过密，说到底也就是所谓的“恋爱禁止条例”吧。可能就是因为这个规定，以前，林问言每次都要在离校门几十米的地方和李凌锋分开，发起冲刺，装出一副独自来校的样子。
　　李凌锋实在不太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并肩经过老师眼前的男女生简直数不胜数，只要不发生肢体接触都没什么关系。可这种问题若是真的问出口的话……总感觉非常不妥。

　　叶晓雯迅速闪到一堵墙背后，探出头紧盯着前方挎着个包的女人。
　　“为什么非要这样子跟踪人家不可啊？”她轻声抱怨道，“光明正大地面谈不行吗？”
　　“难道会有人愿意被当作实验材料吗？”蓝牙耳机里传来低沉的男声。
　　“我可不太觉得这个人收到了HYC粒子的影响，看起来只是个再平常不过的上班族而已吧。”叶晓雯叹了口气，即使她再怎么发牢骚，得到的答案也早已在她预料之中。
　　“我们看过监控的，不是吗？这一个女人能把三个强壮的男人打飞出去几米远啊！我们总不会是把武打片和监控录像弄错了吧。”
　　“知道了。”叶晓雯有些不耐烦，“所以才要派我来做，对吧？”
　　“嗯，没错。”那个男人的声音带了几分欣慰般的喜悦。
　　叶晓雯停止了言语，放弃掩体跑到了路中央，一脸迷茫地环顾四周，像是突然被丢到了这里。她额头上冒出冷汗，心跳有点加速——被跟踪的女人离开了她的视线。

　　在工作日呼吸到学校外的空气是件难得的事，住校生都显得格外高兴。
　　这是学校环保社每月一次走出校门的社会活动——打扫街道卫生。
　　李凌锋很敷衍地挥动着扫帚，一边期待时间可以快点流逝，一边望着十分卖力的林问言。一个自己家里都懒得收拾的人加入这种社团，理由怎么想都不简单。他心里起了一丝波澜，手不自觉停止了运动。
　　“肚子……好饿……”一个无力地挎着包，身穿黑色制服的女人缓缓走近。
　　“你等着，我去给你买吃的。”林问言什么都没问就选择了信任。
　　瞬间，剧烈的不按填满了李凌锋的内心。他立刻迈开步伐朝林问言奔去。
　　“不用，有你……就可以了。”女人说完，一把掐住林问言，将她高高举起，张开嘴，露出了喜悦而又贪婪的表情。
　　李凌锋的眼里映出林问言挣扎的情景，在那女人做出下一步动作前，他纵身一记飞踢让她松开了林问言。林问言摔到地上，李凌锋不禁心疼。
　　“危险的……味道……幽冥……剑使？”那女人似乎对李凌锋产生了兴趣，转而向他发起攻击。
　　李凌锋腹部挨了一拳，往后飞出去几米远，背重重地撞在地面上，身体仿佛快要裂开来一样疼痛。
　　这个女人，绝对不会是人类吧。
　　他爬起来，双手撑着膝盖，思考该怎么面对这个状况。现在的道路上十分空旷，既没有掩体，也没有什么能拿来当武器的东西，环保社其他的成员全都草草完成任务离开了，找不到任何人帮忙。
　　“完完全全的绝境啊。”李凌锋自言自语，看着那个女人莫名充满敌意的眼神，他觉得自己死定了，可是却丝毫没有紧张感。他慢慢闭上眼睛，耳边响起那个女人大踏步冲向自己的声音。
　　“啊！”那个女人发出了惨叫，眼瞳发出可怕的绿光。
　　李凌锋睁开眼，发现手里有一把倒映着自己惊讶眼神的剑，地上则有金色的剑鞘。那个女人胸前出现了一道很长的伤痕，血从中悄然流出，她愤怒地用变绿的眼睛瞪李凌锋，嘴里不断喘着粗气，还传出一种类似于野兽怒吼的声音。
　　尽管手里有了可以用来反击的武器，李凌锋却根本不觉得这种情况值得松一口气。对方完全是以杀死自己为目的在发起进攻，而且其力量足够将一人击飞几米远。如果战斗继续下去，绝不会只是小混混干架的程度，而是——一场真正的厮杀。
　　来了！敌人不容自己思考地冲过来。
　　李凌锋抬起剑，他的恐惧即刻随着这个动作烟消云散。
　　记忆里，似乎藏着某种使用这把剑的方法。
　　剑隔开一拳，刃部划过那个女人的躯干，再次以高速切开对方众多的部位。紧接着，李凌锋踢出一脚，让对方向后退了好几步。
　　“为什么要攻击我？”李凌锋问。
　　那个女人没有回答，抬起头无声地咆哮，瞳孔中的绿光漫出深黑的液体，很快，她全身像被腐蚀了一般变得面目全非。黑色褪去，一张狰狞而恐怖的脸露出来。
　　“我又不是在演恐怖片。”李凌锋不经意间吐槽。他这次有点手软，不过刚才的战斗让他有信心坚持下去，好奇心战胜了对死亡的恐惧，他咽了口唾沫，一只脚迈向前方。
　　那个女人，不，那个怪物，也有双手双脚，身高足有两米，李凌锋一米七五的中等身材在它面前都好像不堪一击。
　　怪物以手为刀朝李凌锋劈来，他急忙举起剑招架。
　　黑手与剑发生摩擦，迸出许多火花。李凌锋用尽全力才勉强挡住这一击，但那只手上尖利的指头已经近在眼前，再往前一寸就会刺瞎他。
　　怪物给了他一脚，他又飞了出去，而在那一瞬间。一个画面在他眼前浮现，他记起来，那似乎是他昨夜的梦——一副黄金的铠甲在一片黑暗中挥舞着一把剑，铠甲的光在黑暗中犹如太阳，带着暖人的希望，形似龙头的头盔，散发出一种温柔的威严。
　　李凌锋转身，安稳落地，将剑指向苍天。剑刃划破空气，点点金光应声而出。
　　光像水一样流遍他的全身，变成了与梦中别无二致的铠甲。剑刃变宽，变重，更加有攻击力。
　　怪物再度发起冲锋，而那铠甲只缓缓举好了剑。透过头盔的龙眼好像能看穿一切，也包括，那迅猛攻击的破绽。
　　“喝啊！”黄金铠甲轻轻转身，将高举的剑挥下。怪物被拦腰斩断，下一秒便像从未存在过一样化为虚无。
　　黄金铠甲的光消失，剑也变回了原来的样子。要不是手里仍紧紧握着这把不知从何而来的剑，李凌锋根本不相信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
　　“啊……”看来不敢相信的还有一个人。
　　这是个看起来不过比李凌锋大两三岁的女孩，穿得一身黑，不知道的肯定还以为是特工什么的。她见李凌锋注意到自己，毫不犹豫地收起写满了惊讶的面容，走过去说道：“我是研究HYC粒子的……”
　　李凌锋淡定地将剑收回剑鞘里，随手丢给她，道：“带回去研究吧。”
　　他背起林问言，半自言自语地抱怨道：“我在那里打得那么辛苦，你居然在睡觉。我难得帅一回的说。”
　　那女孩捧着剑，注视他远去的背影，独自在风中凌乱。

　　古安城教授拿着放大镜细细端详着一把剑，那样子活像个两三世纪以前的科学家。
　　“我让你去跟踪一个人，你怎么带回一把剑来？我又不是考古学家。”他说着，收起了放大镜。
　　“那个人变成怪物了，然后被一个高中生用这把剑杀了。”叶晓雯说。她靠在一张桌子上，双臂环抱在胸前，很郁闷的样子。
　　古安城教授听了可兴奋得不得了：“你说什么？变成怪物了？难道说HYC粒子还能导致人体变异？”
　　“不，教授，我觉得，或许还存在着另一个世界，只有少数人知道，而且无法用科学去解释。”叶晓雯说。
　　“不存在那样的世界。”古安城教授斩钉截铁，说得异常坚定，“总有一天，我会改变你的命运。”
　　叶晓雯摇了摇头，说：“没什么的，HYC粒子让我拥有了超越常人的身体机能，只不过拿几年寿命来换而已……”
　　“才不只是几年！你在三十岁那年就会死你懂吗？只剩十年了！”古安城教授喊道。
　　“那个高中生用这把剑凭空召唤出了一副铠甲，如果真的是HYC粒子作用的话，为什么我连这把剑都拔不出来？”
　　“拔不出来？”古安城教授用力拉了一下剑柄。果真如她所说，好像世上所有的强力胶都用来黏住它了，纹丝未动。

　　何忆生加快脚步往家的方向走，他的眼睛瞪得老大，仿佛有人把刀架在他脖子边。他重病的妻子奇迹般痊愈，两人一起回家，他提议做一顿大餐庆祝，就一个人出来采购食材。
　　不过在回程的路上，他看到了令人世界观崩塌的一幕——一个穿着高中校服的人持剑与一只怪物搏斗，还变出一副铠甲，顷刻间便分出了胜负，而那怪物，竟连尸体都没有剩下。
　　“有什么好怕的？”何忆生耳边突然响起了熟悉的声音，“那不过是真实世界的一部分而已。”
　　“那你呢？你是什么？”何忆生停下脚步，慌张地环顾四周。和流星雨到来的昨夜一样，尽管这个声音非常具体，似乎近在咫尺，却看不到任何可能在说这话的人。
　　“我是神，你看你的陈澪不是康复了吗？那是因为你向我许愿了。现在，是你为我做事的时候了。只需要你帮我得到那个人手里的剑。怎么样？比起要你的全部，这个要求是不是非常合理呢？而且我还会帮你达成目的的。另外，你最好不要试图反抗，陈澪的命可在我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