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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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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狂是一株骨髓中的杜鹃花,是一首破败的长诗。时间与空间对我来说复杂得像是路易斯的猫儿。整栋房子被各种不应该出现的嘈杂所填充,所有人都被调动起来,为我的失职、无心之失而被鞭子所驱赶着像群无头苍蝇。每个人从自己在回廊上的洞窟中探出头来,于别墅的各个角落穿梭不息,然而所有人都那么匪夷所思的热情与忠心耿耿。在吃早饭的时候,我打开了手机上的社交软件,想看看那些照片是否还在——它们依然存在,但似乎都是由同一张来的,照片夹带了诸如“无头男尸”这样模糊的批注,无数我的朋友争相转发,让我一次次的观摩这场凶残的杀戮像是有人抓着我的后颈反复塞进一个抽屉,使它被挤扁变形又弹回来,这感觉即痛又痒,凭借我匮乏的词汇无法表述,我的心灵的感受比万花筒还要复杂千万倍,无人能够理解。其他人在我周围发出千奇百怪的声响,有人在不停的打电话,联系警局、医生、打越洋电话。开箱倒柜,一些早就不打算使用的资料再次重见天日。首领的身子被纸张和电话本所湮没,无暇顾及与处置——甚至怀疑我。我们对彼此彻底的信任与忠诚再次挽救了我,他们并不了解我暗藏在平静表象之下的疯狂,或许他们,他们以为我只是一个瞄的比其他人更准的枪手?
他们是正确的。
我被指派了新的任务,和其他人一路,分头去寻找少爷走失的头颅。无用又必不可少。这个过程花费了整整一周的过程,冗长乏味,我们几人沿着被取走了尸体的红枫树所指引的方向摸索,摸索大河的脉络。也许他的头正好卡在哪一条细微的血管当中,成了梗阻与血栓。而我又清楚的知道,少爷的头是长了腿的头,跑得飞快,敏捷得像只棕色的长了角的小兔。我害怕他们找到少爷,怕他们看到他额头被我啃食掉的皮肉,同时又想要试探彼此之间的维系的底线。这是荒诞,肉眼可见的荒诞。这是我又一个支离破碎的梦,大河破碎的镜子的表面映出我怪物的影子,我槭枫那样燃烧的红发,发出了朦胧的火光。这火是心灵的火,丑陋的火,我不敢用之取暖的火。我无比严寒,在寻找少爷失踪的头的这些时间里越来越冷。第五天,我们依旧无所收获,回到家中,我建议所有人带上武器。□□、弩弓、投石机,什么都行,还要带抽绳的黑色油布口袋。我们这是要去狩猎。
第六天我们在热闹非凡的市中心广场设下了捕获的陷阱。少爷的头终于出现在我们视野里,如我所想,它还是那么不安分,我真爱他的这种不安分。它在我们一行人的面前招摇过市,除了我之外的其他弟兄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惊吓,他们护送过无数的死亡器官,从不知道原来人的头颅会跑得像只灰兔。有人抽出了枪,在大庭广众之下就拿出了这样的武器,他的大脑无意识的启动了自保的程式,我倒想让他一枪轰烂那只该死的头。广场上的人太多,挤满了放风筝的孤独症病患、谈情说爱的虚伪骗子与牵人的狗。我们放出了遥控飞机,混在其他飞行器当中,用来计算头颅的逃窜路径,我做了一个愚蠢的掩体,由弓弩手负责喷出捕获网。我们万事俱备,而头依然在飞奔,在广场每个抑郁症病人的脚下穿过,在每一道风筝线的投影之间环绕,幸而它是无声无息的,我不必为之担忧。
砰。
我们开了枪,老旧的□□、发出红光的弩弓、叮当作响的章鱼似的捕获网一起发射出去,少爷的的头遭受突如其来的轰炸,没想到自己已经被瞄准镜追踪已久,它停了下来,晕头转向,懵懵懂懂,在它被装进油布袋之前它远远望向了我,我则向他挥手致意,就像我们的第一次会面。
荒诞的捕猎活动终于告一段落,少爷的尸身与不安分的头被送往地球的另一端接受治疗。我知道世上无人能医治这样严重的病患,于是将心又认真安放进胸膛。理所当然的,首领在看到少爷的头瞬间跌坐在沙发里,而少爷的头像只鸟儿在笼中乱撞。他的眼睛被毁了,分别看向不同的方向。我手扶膝盖,编造着连我自己都不相信的谎话,我矢口否认是我杀了少爷,只能承认防护疏漏,首领素向理智的头脑被我的混乱传染,也变得结结巴巴起来,他用电视机看着我们带回来的视频,被怪诞的景象震慑得手指发抖。
灿金色头发的陌生人依旧坐着,就在我旁边,叼着他的香烟,用一枚A4大小的个人终端机玩着愤怒的小鸟。在家族里,他仿佛早就在了,而我在最近才刚发现他,我想说点什么。
你住在哪个房间。
我们的房子具有无数个房间,一个中空的四面相同的回廊,每扇房门都一模一样,我时常在这走廊中迷失方向。家族中人数众多,我无法一一辨别,因为发明了这种独特的编号方式。
你拥有哪一个房间。
他暂停了手里的游戏,一只蛋黄似的三角符号正在发出口哨声,我在等待着他的回答,然而他只是顿了顿,又点开游戏让那声口哨完成。这声音尖利得像火车刹车,让我的耳朵疼痛难当。在所有人都为少爷的事忧心时,这个人居然超然世外,不闻不问,这在我看来比起活跃万分的少爷的头还要古怪,这太不寻常了。我对他产生了兴趣,像是对紧闭的河蚌、精密的电路那样起了探究的心理。我首先要将他与其他人区分开来,给他起一个无聊的代号。
“朋友”。
少爷死后,我数次进入少爷的房间,捧着少爷遗留下来的物件嚎啕大哭,我没办法控制这些泪水,在我肩上的恐惧与压力像搁在稻草脖子上的铡刀。我能感受到金属无情冷硬的吐息在我耳畔跌宕,我对声音敏感,对光敏感,对水流敏感得像个幽灵,我又在比肠子还要曲折的走廊里迷了路,我出不去了,也许还有最后的一丝希望,我认为少爷是无法被治愈的,他唯有死路一条,他已经死了,折断了头,滑下去压瘪一条床单那样的蛇。我比谁都清楚他必死无疑。首领为他而奉献出了最强大的关系网、无数金钱与整个星球——乃至整个太阳系——最顶尖的外科医生、内科医生、肿瘤专家和时装裁缝。那本是他为许准备的,这礼物仅能被拆开一次。他把它送给了少爷,志在必得,使得我的恐惧与日俱增。
少爷被送走的所有日子里我无法进入睡眠,不眠不休,不吃不喝,我的样貌崩溃了,脸颊塌陷,我像个住在井底的鬼,在人间长久的失了踪。有人来劝我,“朋友”也来过几次,在我眼中他们已然无法保持人的形体,全部是细长被拉伸的栗子味曲线。别太伤感,少爷会好起来的。愚蠢的我的同伴们无法理解我真正的痛苦缘何而来,让我的恐惧像丛缠绕错乱的密萝松在夏天膨胀。我一天天的崩塌,这些茑萝花逐渐替代了我,真实在缩小,不断坍缩成为一枚白矮星,我变成了绿油油的四角花,再也无法识得镜中的莲太。
我以为我也会死,假如我侥幸逃脱命运,我会再次拗断他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