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圣诞礼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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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进到书店就见橱窗旁站满了人，大家背对着寒风低声讨论着什么，眼里头出来的是兴奋的神色。竹宁踮脚朝门口的方向张望，看到有张海报上写着Jeanette Winterson的The Gap of Time（珍妮特·温特森《时间之间》）正在办签售会。
看着在英国来说已经很长的队伍，竹宁犹豫了一下说：“今天人这么多，要不然不看了吧。”
雍盛紧握着竹宁的手生怕她跑了一般，解释道：“我们拿书跟他们做签售不是一回事，相互不打扰。”
行至店门口时，竹宁以为会受到阻拦，却没想门口的保安和一名书店职员在看到雍盛之后竟是亲切的跟他打了声招呼，然后那名工作人员招呼自己另外一名同事过来，要一路陪着他们二人往书店深处走去却被雍盛拒绝了。路上雍盛曾问过竹宁要不要先看看其他货架上的新书，竹宁只是摇头拒绝并未多话。而雍盛也只当她跟从前一样在外人面前不爱多说话，所以并未多想。
踩着厚重的猩红色地毯，竹宁任由雍盛牵着从人潮拥挤的前厅一步步走入无人之境。每多踏出一步，就如同被一直看不见的手推入更深幽的境地，原本的好奇心被未知的恐惧慢慢遏止住了喉咙。
竹宁可以清晰的感受到从雍盛那只握紧自己的手掌中传递而来的感情，那是欣喜与兴奋，那种对自己喜欢的人分享自己心爱之物的欢心，那种纯粹而发自内心的感情。第一次雍盛带她去他小叔叔的别墅时，便是这种心情。只是她自己的心境却与那时大相径庭，那时轻快的脚步和无忧无虑的欢笑，早已荡然无存。如今每一步都犹如千金重，每踏出一步，就觉得自己更深的陷落在名叫雍盛的一个陷阱中，在巨大的危险前，强烈的求胜欲望让她只想远远的逃避。
就在竹宁想要抽手离开的那一刻，雍盛先她一步用力握住了她的手，望向她的眼睛充满了专注而幸福的光芒。他以为他掩饰的很好，可是在竹宁的眼中，她看到了他的惶恐和挣扎。
原来，对于他们来说，面对彼此都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那个瞬间，面对而立的两人好像福至心灵一般的明白了彼此的心境，如此的尴尬而焦急，如此的惶惶而欣喜。
他们的分别无关爱与恨，所以对彼此的眷恋留恋比旁人都来的多。
那一刻，俩人放弃了挣扎，等待着对方做出对这次邂逅的判决，就当竹宁想要放手时，是雍盛重新握住了她的手。
那人垂着头，顶灯照在他的头顶，深邃的眼睛融入漆黑的阴影，模糊了表情，嘴角扯出一个牵强的自嘲笑容，他说：“对不起”。
对不起，请原谅他的自私。
说完，拉着竹宁，坚定的走入了那条好似走不到头的走廊。
走廊尽头的那间办公室有多富丽堂皇，竹宁已经不想费尽心力去表达。她的记忆好像只停留在她最想记住的那一刻，雍盛站在一张宽大的带着繁复花纹的木质长桌前，从搭在椅背的大衣口袋中取出玳瑁眼镜戴好，开始慢慢翻阅那些厚重的书籍。精致的台灯在他脸上镀了一层金光，打开书籍时书背发出的细微声响，翻动书页时纸张摩擦的沙沙声，还有雍盛垂眸阅读时睫毛颤抖的频率都如同慢镜头一般镌刻在了竹宁心底。
她如同一个看客般，在沉浸式的电影院里看着华美的布景与主演，那一米的安全距离却是天堑般无法逾越的距离。微长的羽绒服袖口掩盖住的是她无法抑制颤抖的双手，面对陷入工作的雍盛，她心中涌现的不光是对他的钦慕，更多的是铺天盖地近乎将她淹没的恐惧。她知道她害怕雍盛，却不知道害怕到如斯程度，只要看到他工作思考的样子，她就只想把自己缩起来，避开他的视线，逃到他无法碰触的地方。
可能是察觉到了竹宁情绪，雍盛放下手中的书，抬头紧紧看着她。或许是男人太过小心翼翼的让人心疼，知悉他的紧张，竹宁便装作没事人的样子，把恐惧深深藏在握紧成拳的双手中，不让那阴霾的情绪跑出分毫影响了雍盛。
因为能让自己喜悦的人就站在自己身侧，哪怕平日冷静理智，也失了往常的水准。他看不到竹宁僵硬的面色，只看到她乖巧站在自己身侧的样子。
他从书堆里找出一本精装的古董书递给竹宁，带着一脸希翼的神色，笑容满满的说：“送你的圣诞礼物，你看喜欢不喜欢。如果不喜欢，这一堆书随便拿你喜欢的回去。”
雍盛言语间已有些刻意的乖巧讨好意味，可竹宁看着手中沉甸甸的古董书，心更是沉到了海底。那是一本很古旧的古董书，手抄本，里面除了优雅流畅的手写字，还有精美的手绘插画。这本书她是知道的，前一阵子从新闻上读到是拍卖品，至于拍卖价格她没留意，因为价格她也负担不起，却没想到今天她手里捧着的就是这孤本。
这种心情，微妙而苦涩。心理障碍如果是俩人间的一道巨型关卡，那阶级落差就是横越在二人中间那座隐形的高山。不面临现实情况时，他们都可以装作这座屏障不存在，可到了要面对真金白银时，贫穷所产生的卑微和羞耻感，却是根本无法磨灭的。
她只能在新闻上看见的，想都不敢想的东西，在雍盛手中，却仅是一件可以用来购买的商品而已。
撇了一眼那一桌子的书，即便她手里拿着的这本是最贵的，那横七竖八罗列着的大头书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买得到和负担得起的。
她是一个如今穷困到，吃速冻饺子都要数好个数按顿省着吃的人，可雍盛呢……
金钱的差异所带来的可不仅仅是买东西贵贱这么简单，还有因为金钱带来的三观差异，这些，真不是你爱我我爱你就能解决了的。而以她和雍盛现阶段的能力和心智，他们都无法好好的解决将来现实中所要面对的事情。
竹宁心里酸涩，太清楚彼此立场，结局太过清楚，这样的通透反而让她痛苦却不得不做出了结。
早知道没有结果，何苦拖累彼此。
竹宁把书塞回到雍盛手中，直直看着男人深邃如海的眼睛：“雍盛，我是个连饭都要省着吃的人，而你的一本书可能是我一个学期的学费，这样的关系我负担不起。而且，”说着她把自己一直颤抖的双手举到雍盛眼前，笑了笑，“我真的依旧非常非常害怕你呢”。
说完竹宁转身离开了那间书房，而被那双颤抖双手震惊到的雍盛，没有再追出来。
雍盛回到家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一手抱着厚重的文献资料和图书，一手把刚买的披萨扔到茶几上，弯着腰好似不堪重负一般的往书房走去。而蜷缩在沙发里正抱着手机激战的卷发少年瞥了一眼那披萨盒子，一骨碌从沙发上爬了起来。
他挥舞着手机不满的嚷嚷到：“Hey,小舅舅，我好不容易从美国跑到伦敦投奔你，你竟然给我吃披萨，而且还是我最讨厌的牌子”，说着掀开披萨盖子看了看还不死心的闻了闻，瞬间跟炸了毛的小猫一样高声喊道，“还是我最讨厌的味道！来了伦敦每天都在吃炸土豆，连个披萨都要放这么多土豆！还是楼下买的，他就都不舍得多放芝士，小舅舅你这是虐待儿童，我要跟妈咪告状！”
听到少年不满意的控诉，雍盛转身看着那站在沙发上一脸愤懑的如同小狮子般的少年，他微低着头，审视着这个男孩，眼神和嘴角都带着一种锐利和冷漠。
看到他这样的表情，Coeus心里怵了一下，可还是挺了挺胸膛说：“小舅舅不要看我年龄小就吓唬我，我不怕你！”
雍盛就这么站在那里看着Coeus，语气毫无波澜的问道：“不吃？”
他这个小舅舅，平时看着温和，可是在平静的表象下，他的小舅舅有着让人害怕的气场，只是平日里很少有人能看到他这一面。小时候他们一群孩子都有些怕他，但是他惯常会哄哄他们，虽说冷淡却很招孩子喜欢。每每接触一会，就会喜欢上自己这个高大英俊的舅舅。
只不过，不能惹怒他，惹怒他的后果是很难承受的。
突然想起妈妈的话，Coeus声音也小了下来，不敢再在老虎嘴上拔毛。可他平时也是聪慧体谅的孩子，一般不会这么在别人情绪不稳的时候去招惹别人，只是今天他确实有资格跟雍盛发发脾气的。
原本他俩说好这几日去爱丁堡转转，他说一路照顾自己还能带自己去些大学和博物馆参观一下，却没想到前几天他陪着一名说是世交的中国小姐去逛街，回来就把自己锁在书房里，阴沉沉了许多天，原定俩人一起去爱丁堡的计划只能更改为他自己一个人去看看。
说好今天他从爱丁堡回来，他开车去火车站接他，顺便在外面吃个饭回家。谁料到碰上爱丁堡狂风暴雪的糟糕天气，火车一直停运到中午才开通。好不容易回到伦敦给自己小舅舅打电话让他来接自己，他俩一起去吃饭，谁料到小舅舅说自己遇到了很重要的人，想要陪着人家，问他能不能自己照顾好自己。
他好歹也是个十六岁的少年，自己回家吃饭这种事再处理不了也委实丢人，而且他知道，自己小舅舅有一个非常喜欢但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分手的女友，他希望小舅舅的爱情能有善终或者有一个美好的新开始，所以他爽快的答应了小舅舅的请求。
可没想到，下了火车才知道今天伦敦地铁又罢工了，完全没有地铁坐，坐公车的路线又比较曲折，他最后是顶着大风踩着未干的积雪好不容易回的家。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七点多，附近好吃的店都关门了，回家放了行李他动都懒着动一下，就饿着肚子躺在沙发上休息。
给小舅舅发信息说自己到家的时候，他问自己有没有吃饭，他就说自己什么都没吃，小舅舅就说他给带点吃的回来。可等了俩小时，等来的竟然是这么难吃的一顿饭和脸臭的要命的小舅舅，这事放谁身上谁都委屈。
带着这样委屈难过的心情，Coeus可怜巴巴的嘟囔着：“你爽约三次，我今天还碰上地铁大罢工，等了你两个小时，你还凶我。”，边说边不情愿的坐下来，掀开披萨盒子，撕了一块皱着眉头小口的吃了起来。
听到孩子的嘟囔，雍盛蹙着眉头心情恶劣到了极点，他有些生自己的气了，怎么能对着孩子发脾气。迁怒的事情于他这个任性的性格来说，并没有少做过，只是以这副面孔面对姐姐心爱的孩子，他委实也有些难堪。听孩子刚才说的话，他知道Coeus今天过的也是极其不顺利。
想着给沙发上这孩子顺顺毛，于是把手中的书放到一旁的桌上，对Coeus说：“先别吃了，你不喜欢这家披萨的话，我给你做点饭吃”。
说着脱了大衣围巾和西装，挽着袖子往厨房走去。惊奇于小舅舅还会做饭这件事的Coeus早把刚才发生的不愉快抛到脑后，屁颠颠的跟着雍盛去了厨房。只见自己小舅舅从冰箱里拿出冷冻鸡翅，熟练的洗净，划十字花，然后焯水下锅焖炒。这一套行云流水的中餐烹制方法，让Coeus两眼放光。
毕竟，他们家的家事放在那里，家里都有佣人，不太用得着自己做饭，即便做，也是简单的做个沙拉什么的。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们整个家族的人几乎都是厨房杀手……
所以当雍盛把茄汁鸡翅和沙拉做好，招呼Coeus端着披萨过来吃饭的时候，这小孩瞪着大大的绿色眼睛，一副不相信自己所见一般，还特意拍照留念。
把苹果汁推到Coeus面前，雍盛口味微冷但还算温和：“快吃吧，你也累了一天了”。
Coeus一边心里赞叹着自家竟然出了个会做饭的，一边分析着这件事。
上次小舅舅去了中国一段时间，回来之后性格就变的比以往更加的孤僻而且固执，几乎是不到万不得已便不出门的地步，连评论稿都不写了，只做文物级的艺术品研究。这让全家都非常着急，但是又不敢多问，因为每次他们问及他在中国的经历，他都闭口不谈，显然是出大事。
家里问不出来，他妈妈非常着急，就把自己扔过来照顾加观察小舅舅，毕竟自己爸妈都是心理学教授，他又是申请心理学本科的人，他虽然不能治病，但是小舅舅心理健康不健康他还是可以看出来的。
斟酌着用词，Coeus状似不经意的问道：“小舅舅，你竟然学会做中餐了，难道是上次去中国的时候学的？！”
雍盛低着头喝了口手中的威士忌，却一直没有吃一口东西，听到Coeus的问话他先是愣了愣，然后面部表情突然温软了下来，像是在回忆着什么，嘴角勾起一丝浅浅的笑意，眉目之间带着星星点点的光。
“嗯。”
Coeus乘胜追击又问：“是跟谁学的，太厉害了，竟然能教会你做菜！”
像是完全沉浸在回忆里一般，雍盛嘴角的笑意加深：“她做饭味道倒是好，只是太懒了，不常做，也没耐心，教了我几次看我一直失败就让我自己摸索了。我不喜欢看她成天吃外卖，就想给她做饭吃，练了好久才练会这一道，还想继续学却没了教我的人，我做了她也不会再吃，就不做了。”
有些情绪在心底压抑的久了总要找个出口宣泄出来，Coeus的话如同一个闸口，让压抑了许久的雍盛有了想要倾诉的欲望。对面坐着谁，什么年龄对雍盛来说完全无所谓，他只是想借出口的话来回忆他和竹宁短暂而错失的爱情罢了。
“那让你学会做饭的人，后来你还见过她吗？”
灌了一口威士忌，雍盛自嘲的笑着，可眼里是苦涩：“见了，可又有什么用。”
Coeus放下手中的鸡翅，一脸正色道：“见了就有机会追回她。”
放下手中的酒杯，雍盛直直的看进Coeus的眼中：“如果知道追不回来，或者追回来大家也是相互伤害，那何苦还在一起。”
Coeus一脸怪异的看着自己这号称业界天才的小舅舅，对他的话不置可否，他甚至怀疑这不是他舅舅思想怪异，而是英国人骨子里天生的清冷和矜持在作祟。
“普罗米修斯知悉痛苦还不断循环呢，你对未来一无所知又为什么要恐惧害怕。既然喜欢她，就要拥有她！”
“爱她为什么还要这么自私的对待她，伤害她。”
Coeus激动的敲击着桌子喊道：“因为爱情本来就是自私的！”
“可是我已经伤害到她了呀。”
那头小狮子气呼呼的站起来，朝着自己的小舅舅吼着，希望他能清醒一点：“伤害了她就去治愈她呀，你们都是成年人，诚实坦然一点不好吗？！小舅舅，我十二岁的时候就知道要和平分手，不给彼此留心理阴影了好不好。”
雍盛听完一愣，起身揉了揉Coeus一头乱糟糟的半长卷发，手指屈起轻弹了下少年的额头，“就是因为我们是成年人，才很难做到诚实坦然，美国小男孩。”
看着雍盛带着一脸他无法看懂的表情离开了餐厅，Coeus又泄气的坐了下来，继续吃着微冷的鸡翅和披萨。小舅舅这种高智商人的爱情观，他一点兴趣都没有，反正知道了也看不太明白。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圣诞礼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