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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等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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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去杜家做客,杜若素会派人送她回来。”
傅醒荪带回来一封花笺,花笺上带着淡淡的荷花香气,清冷动人,自然是若素的手笔。两人在街上偶然相遇,聊起元熙小时候的事,明叶大感兴趣,就跟着她走了。
若素和她聊了许多……元熙小时被贵妃宝贝般藏在合琼宫,直到六岁那年,她和太子才在一次意外中见到,粉雕玉琢秀丽逼人,可爱死了。
明叶捧着茶,托着腮,遥想当年,元熙还是个雪白雪白的小团子,忍不住,笑出声。
这笑声太爽朗,笑意太明澈,若素顿了一下才接着说下去:“……从那之后,我们三个就形影不离啦。有我和太子哥哥的地方,必然有小熙,有小熙的地方,必然有我的太子哥哥。我们三个,偷出宫玩,捉弄宫女,什么坏事都干尽,那段日子,真好。”
“哈哈哈,一定是那个笨蛋带坏了你和太子大哥!”
若素抿嘴一笑,眼波流转:“错。其实是我带坏了小熙。因为我想绣百鸟图,他跑遍了西市给我配丝线;我想写字,他就找遍天下寻得古墨;我想制茶,他就使尽浑身解术将退隐的茶博士请出山……他啊……”若素悠长一叹,“是我嫌市售的香粉不好,他才亲自去调香,一道道试出来,全是我最爱的荷香,冷调,暖调,香粉,香饼,香丸……做了几箱子,堆满了屋子。不信,你闻。”
明叶用力吸了下鼻子,但闻到茶香、点心香、几上的水仙香,窗外的蜡梅香,于是摇头:“什么都没闻到啊。”
若素一笑:“若有若无,才是香中极境。王妃,小熙可为你调过香吗?”
明叶摇头:“我不用那玩意儿。”
若素又一笑,笑毕,又叹了口气:“说到底,是我害了他。要不是我,他就不会去调香,也就不会惹陛下生气了……王妃,你不会怪我吧?”
“哈哈哈,开什么玩笑?不调香他哪能挣这么银子?他的就是我的,哎呀,原来你才是恩人,来来来,我敬你一杯!”明叶把茶喝出了酒的气势,脖子一直,水到杯干,还亮了亮杯,眼眸明亮,亮得近于锋利。
若素看了她良久,才低头轻啜了一口茶,“王妃,你很有趣。”
“快讲快讲,还有呢?”
“还有啊……还有很多很多……”若素慢慢地开口了。十数年,青梅竹耳,朝夕相对,两小无猜。时光如同金粉,一层层掩埋着往事,现在一件件拾起,每一件都是最青春年少的时光。
小熙为她辫过辫子。
小熙为她涂过胭脂。
是小熙教她骑马,是小熙带她赏雪,是小熙听她弹琴,是小熙为她拭泪。
小熙永远在她身边,保护她,照顾她,珍爱她,视她如天上的明月,只要她轻轻一转眸,他就鞍前马后,无微不至。
——直到,横空杀出一位七王妃。
最后一句,她当然没有说出口,而明叶,听到元熙为若素出头的时候,大赞元熙“像个男人”;听到元熙呵护若素时,点点头说“原来这笨蛋还挺细心”,然后一脸满意,“难怪最近越看他越顺眼了。我果然没有选错人。……然后呢?”
若素目光落在明叶脸上。杜家长女的眼力,在权势人心最深的地方浸淫日久,看来看去都只看到一片坦荡的喜悦,没有一丝愁意或阴霾。
是根本听不懂她在说什么,还是,根本没把她放在心上?
堂堂杜家长女,京都第一贵女,还从来没有被人这样轻视过。
“王妃,你就这么笃定吗?”若素的声音很低,一反一贯的轻柔清灵,眸子里有丝异样神色,“明天是你的生辰吧?你信不信,只要我一句话,你的夫君,明天一天都不会回到你身边?”
“你找他有事啊?”明叶想也没想,“那明天来昭王府吧!虽然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但阿宽阿高整天都被他支使得往昭王府跑,说不定是有什么好玩的玩意儿。”说着,她忍不住露出了笑容,“明天你也来,我把太子大哥也叫上!”
若素慢慢地,慢慢地露出一丝微笑:“放心,我必然会给你一个难忘的惊喜。”
明叶回宫的时候,已经丑时了。
万籁俱静,只有羽林卫巡逻的灯笼亮着,景华殿里,一人站在树下,听见脚步声,回过身来。
居然是元熙。
“你还没睡啊?”
“嗯。”等你。但也许时此时太安静,好像天上地下只剩了他们两个人,这两个字便不再那么轻盈自然,而具有了某种重量,不太好出口,于是话到嘴边变成了,“睡不着。”
“那正好,我也睡不着。在若素那儿灌了一肚子茶,跟打了鸡血似的。”说着拿手肘顶顶他,“嘿,还能不能来点儿酒?”
“能。”
怎样都能,怎样都行。元熙自己都诧异自己的好说话。还有没有原则了?
但一炷香之后——
“在这里?!”元熙在眼珠子快要瞪出来之余,脑袋要摇落了,“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时值深更半夜,头顶明月高悬,明叶搬了个梯子,准备上房顶——乾正殿的房顶。
“我要死了才跟你胡闹,快给我下来,不要命了!”
元熙在下面压低嗓子喝,明叶一步一步往上爬,扶着飞翘的屋檐,爬了上去,信步走了个来回,深吸一口气,“果然不错!真是个喝酒的好地方!喂,快上来!”
“谁要上去?你给我下来!”
“上来!”
“下来!”
“你上来!”
“你下来!”
争了半天,明叶烦了:“是不是兄弟?上不上来?不上来算了!”说着就要下来取酒,脚下的琉璃瓦发出“啪”地一声响。
“算了算了,怕你了!”元熙恨声。
明叶笑了,看他一只手搂着酒坛,一只手扶着梯子,道:“要是我武功还在,一带就带你飞上来,哪有如此费劲?”
元熙爬了上去,把酒坛往她怀里一塞,没好气:“对,你很会飞,我倒霉,没别人那么好运气!”
“咦,你看到了?”
怎么会看不到?他头一个冲进去,还是他关上了洞开的窗子,但关上之前,他看到了,天上地下各有一轮明月,她带着太子踏水而过,飘逸如同谪仙。
“那你当时怎么没说出来?”明叶问,问完自己就深深感动了,“果然够义气!”满满斟了一碗酒,递过去,“敬你!”
元熙接了酒,在屋脊找了个位置坐下,“不用你承情,反正我又不是为了你。”
明月端着酒碗,挨着他坐下,笑嘻嘻地看着他,“元熙,我怎么没早点发现呢?其实你嘴硬心热,特别可爱。”
谁可爱?鬼要可爱!元熙腹诽着,脸却有点发热,一定是酒劲太足的原因吧。
两个人并排在屋脊上坐下,背靠着腾云而起的五爪飞龙,月亮高悬在天空,将圆未圆,仅差一抹,但已经呈现出明黄的颜色,冰冷而又明媚。
巡逻的羽林卫发现在了楼下的梯子,一个就要拔刀,另一个按住他:“我的娘,你知道那上面是谁?”
“即便是昭王爷也不能如此放肆!”
“昭王爷倒还罢了,问题是边上的昭王妃。”那一个道,“来,若你非要动手不可,我先带你去看样东西。”
新来的羽林卫被带到了某一处甬道前,巨大的青石地面水一样光滑,一对小巧的脚印在月光下明显显。
“这就是王妃入宫当日,以一敌二,与褚统领和傅小将军对战时留下的。忘了说,王妃完胜。”那一个悠然道,“从那以后,每月武场考校,大家都要来这里拜一拜,万试万灵。——你现在还要上房顶抓人吗?”
新来的羽林卫在脚印前怔了半晌,悄悄地收回了刀,放弃了为陛下尽忠的机会。
殿顶上,酒已将尽,酒力发作,两个人的脸都微微绯红,冰冷的夜风变得清凉,吹在身上很是舒服。
明叶的头靠在了元熙的肩上,伸出一只手对着虚空变幻指法,那是在想象是划拳——这是元熙的最后要求,偷偷喝酒就算了,敢放开嗓子划拳那真是找死。
风总把她的头发吹到元熙脸上来,痒痒的,酥酥的。
“哎。”
“唔?”
“明天,我有东西送你……”
声音被风吹散,有几分飘渺,明叶一笑抬头:“巧了,我也有东西送你。”
元熙低头看着她,目光在月光下深邃极了,像无边无际的湖泊,“我还有话跟你说。”
明叶想了想:“好吧,我也跟你说点。”
就算是没话找话,也不要这么明显好吗?元熙失笑,“走了,回去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明叶赖了一会儿,把最后一点酒喝掉,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一阵长长的风,吹动她的发丝和衣摆,袍袖飞扬,好像马上就要凌空飞去。
在她的背后,是深远的蓝天,金黄的明月。
元熙看着,只觉斯情斯景斯人,仿佛可以用刀子刻进脑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