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王妃》一两越时鱼

16、走火入魔

　　元熙回到景华宫的时候，脸上带着一只老大的巴掌印。
　　观月阁里什么也没有，兴事动众而来的皇帝对贵妃发了老大一顿脾气，贵妃只要把这顿脾气发给罪魁祸首。
　　“你这个小没良心的呆子，猪油蒙了心的糊涂虫，凤元昭是多精乖的人物，你以为我捏他一次尾巴容易吗？你以为你父皇说来就来是为什么？！就因为凤元昭今天多了那两句嘴！你以为下次还有这样的机会？！”贵妃气炸了，“明明可以一箭双雕，一下拔除两枚眼中钉！你说，你说，你是不是想气死我？！”
　　“是我不好，让母妃受累了。”贵妃宠冠六宫，确实很久没有受过皇帝的一句重话，元熙直挺挺在她跟前跪下去，“但是，母妃，要对付土匪婆便罢了，不要把太子拉进来，再说一遍，我一点儿也不想坐那把椅子……”
　　就是这时候才挨了一巴掌。
　　贵妃是将门虎女，入宫后是养尊处优没错，少女时代也曾和父兄一起在马背上飞驰，又急又怒的一巴掌，元熙半边脸都打肿了，半寸长的指甲还在元熙脸上拉了道长长的口子。
　　元熙捂着脸，眨巴着眼睛，再眨一下就要泛出泪花，可惜贵妃这次完全不上当，不吃他这套。
　　元熙只好灰溜溜地回来，原本想着太医们应该还没散，结果却发现宫里黑灯瞎火，鬼影都没有一个。
　　难道都去捉奸了？要不要这么积极？
　　元熙一面碎碎念，一面四处找火折子，可怜他从小到大，实在没有自己点灯的经验，半天也没有摸到火折子在哪里。忽然“嗒”地一下轻响，背后有亮光水一样漫开，照亮了殿室，明叶坐在椅上，手执着火折子，目光沉沉地看着他。
　　元熙差点吓死，“你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明叶慢慢抬起眼，看了看宫漏：“半个时辰前。”
　　“人呢？都去哪儿了？”
　　“我让他们走了。她们在我面前晃来晃去，一个个都很好捅的样子。”
　　元熙这才发现她的不对劲，她的声音古井不波，一字一顿的没有什么表情，脸上木木的，只有眼神奇怪地灼热。
　　“你……你想干什么？”元熙咽了一口口水，背脊隐隐发凉，这眼神……这眼神他白天刚刚看过一次！
　　明叶起身走了过来，火折子点不了太久，已经快要烧到她的手了，但她好像一点感觉也没有。元熙一步步后退，退到背脊贴到墙壁，“你、你不要乱来啊，你这是恩将仇报啊，今晚要不是我，你和太子都得完蛋啊知道吗——哇——”
　　火折子熄灭，两个人的距离缩小到零。元熙终于明白，就是他救人救出了事！土匪婆这是兽性大发，要霸王硬上弓！
　　“搞错了！搞错了！”元熙为了贞洁拼命地挣扎，“我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若素！太子完了，若素也就完了！若素是一定要嫁进东宫的！根本和你没半点关系，你不要自作多情——”
　　这是他能说出口的最后一个字，脸颊上传来了清晰的触感，土匪婆的唇该死的柔软，刚好亲在那道伤口上，痛、痒与麻从那一点扩散，闪电般袭遍全身，整片背脊都在发麻。
　　“血……”明叶呼吸灼热，眼睛更热，“是血……”
　　她一个人在这里等了他很久，因为有个问题想问明白。碍眼的宫人都轰走后，无边的寂静用黑暗反而让心中的野兽烦躁不安。
　　可是此刻，身体里的狂躁找到了出口，像火龙出窟，枪尖仿佛活了过来，嘶吼着要钻进眼前的肉身里。
　　眼前的人是谁，不重要了，她要来干什么，也不重要了。世界微微摇晃，视线发白，只有血肉的气息清晰浓烈，血，血，血……要更多的血，更多的血，她像一个已经醉到八分的酒徒，要更多的血才能得到疯狂的快乐。
　　空气好像变得有点不同，有什么东西洒了下来，清淡幽微的气息弥漫，像极了飞凤山的清晨，雾气没有散尽，叶尖上挂着露水。
　　有那么一个瞬间，脑海里短暂里闪过一丝清明，就在这丝清明里，视线里出现一团柔和的光，元熙的声音听上去缓慢而遥远，像是隔着水面传来：“看……这是什么……夜明珠……喜欢吗……”
　　“喜……欢……”
　　生硬的字离开舌尖，她渐渐看清了那颗温柔的珠子，比贵妃那颗要大上一圈，发着比黄金还柔和的光芒。
　　“喜欢，就拿着……。”
　　“好……”
　　手握住了温润的明珠，对宝物热爱一瞬间压倒了对血的执着。元熙趁此机会，小心翼翼拿走她的枪，枪尖锋利沉重，枪杆光滑，被她握过的地方温度惊人。虽然人们在某些时候体温都会上升，但升到这种程度，就不可能是情动，而是自焚了。
　　而且，再有什么特殊癖好，也不会真刀真枪拿出来捅人吧？看着身上新添的伤痕，衣襟已经划破了，并且沾上了血丝，只要再进去一点，他就要完蛋。
　　今晚还真是倒霉啊……元熙顾不得叹气，赶紧包一切可能散发出血腥味的地方全包扎起来，密密重重把自己包成一只粽子。
　　只能说是老天保佑，火折子恰巧落在了香炉里，点燃了白天特意换过的香。这种香名唤“镇魔”，是五舅傅传红取的名字，因为这是为傅传红练功打坐而特制的香，既使三天不睡，也能神志清明。
　　薄醉微薰才是元熙的人生目标，之所以会换这种香，是白天被她震得不太正常了。而现在想想，她那个时候就有发狂的征兆。
　　宁静幽凉的香气悄然弥漫，夜明珠的光芒像水波一样浸透了寝殿，水光中，明叶的脸庞洁净如玉，眸子忽明忽暗，似有天堂地狱在体内交替。
　　元熙好想跑路，又怕一点点动静都会把这魔神惊醒，只好战战兢兢盯着她。偏偏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把明叶惊醒，可怕的血色又一次出现在明叶的眸子里，还好阿高阿宽冲了进来，分别抓住明叶的双臂，紧跟着胡叔进来，二话不说就给明叶塞了一枚药丸。
　　元熙火速自动递上茶水，配合得天衣无缝。
　　明叶起先还要暴起，渐渐药丸发挥了效用，眸子里的灼热和血色慢慢消褪，像是从睡梦里醒来那样，有点疑惑，有点迷糊，然后冲着元熙问：“喂，你到底是在我这边，还是在贵妃那边？”
　　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好像她刚从观月阁过来，满心都是这个疑问。
　　废柴王爷是敌还是友，这本来算不上一个问题，可在今晚，明叶却很想问一问。
　　不得不承认，这家伙晃着门板大声说门锁了的声音，还真是动听，也真是……可爱，让人的心像花朵一样在春风里舒展开来。
　　“婆媳关系果然是千古难题啊……”元熙有点苦恼地挠头，“你叫我怎么答？”
　　“在我这边，我就拿你当兄弟！从前不管有什么事，我们都一笔勾销，你还是我的人！我罩着你！”明叶看着他，自己都没有发现自己的急切，就差没嚷着“快跟我吧快跟我吧跟着我有肉吃”。
　　“呃……”粽子元熙想了想，“那我还是站母妃那边吧……”
　　“你！”
　　明叶立马就要翻脸，好在胡叔适时开口，“哎，二当家的，你这夜明珠不错啊，正好，藏宝室不能点灯，有这东西再好不过了……”
　　这句话果然转移了明叶的注意力，明叶这才发现自己手上多了件宝贝，欣喜之余也不免疑惑，一面思索“这哪儿来的”，一面被胡叔和阿高阿宽连哄带骗地弄走了。
　　“那是我行冠礼的时候，五舅送我的啊啊……”元熙心痛地说，五舅傅传红，是本朝著名的离群索居人士，一生送出去的礼物，加起来也不会一只手的数目。
　　胡叔一一点亮七宝树灯，灯光重新照亮宫殿，元熙剥开包扎，展示脸上、胸膛上的伤口，“这里，这里，都是你们家土匪婆伤的，看在我差点没命的份上，难道不该给我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胡叔沉默，那两道微不足道的伤口当然不算什么，可是，“差点没命”这个事实却是千真万确。
　　“这是什么香？”胡叔看着香炉问。
　　“是我问你，还是你问我？”元熙眼睛朝他怀里一瞥，那里鼓出一块，是个药盒，“杨老先生在药王谷四十年，他的玄清丹，可不是谁都能弄到的啊……胡叔，你的本事可当真不小。”
　　胡叔眼中掠过一丝诧异，元熙懒洋洋往桌上一靠：“我五舅常用这东西，说是能防止走火入魔什么的。土匪婆这种，就是走火入魔喽？”
　　他的神态懒散，语气随便，如果换成任何一个人，都会当是一句无聊的好奇，胡叔起先也是如此，就在开口的时候，注意到元熙的眼神。
　　元熙的眸子和发色一样偏浅，是温润的棕黑色，但此时眸子深处黑得深沉，七宝树灯的光亮没有照进去一分。
　　“是。”胡叔沉声道，“二当家练功的进展太快了，确实是走火入魔，偶尔会发作。”
　　“不能见血？”
　　“也不是……”胡叔斟酌着，“主要是要经常活动筋骨。”
　　元熙于是就想起了明叶常放的人鸢，顿时觉得伤口更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