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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章二十一 ...

  •   张良似是早就想好了,问的第一句话便是:“你的身份。”

      白芷没忍住笑了起来,她的杏眼弯弯,但神色实在算不得愉悦,直将张良从不解笑成了肃然,她这才缓缓停了下来,犹带着笑意低首道:“抱歉,只是想起了今日去找荀爷爷,我也是问的这个问题。”

      张良眸中闪过一抹惊讶神色,并未作声。
      白芷也没管他,径自将今日听到的全部转述给了对方,没有丝毫保留。

      张良的长眉渐渐拢了起来,待到白芷说完,看向对方,竟觉得那人思考之时,面上的神色有些复杂。

      倒也不知是在为了无名爷爷的背景,抑或是她的和盘托出。

      白芷说得口干舌燥,拿起杯子喝了口水,就见对方已然思考完毕,面对着她慢悠悠地道:“师妹认为,师叔所说的,有几分可信?”

      嗯?

      白芷愣了愣。

      他竟然怀疑荀况说的是假的。

      ……他竟然不怀疑她吗?

      白芷忍了忍,没忍住,还是问了出口。

      “不怀疑。”张良看着她,摇了摇头,“我对阴阳家与蜀山的渊源也了解几分,虽然并不全面,但与你今日所说,对得上。”

      这样啊……
      她还以为……

      白芷的思绪戛然而止,没有深想,她看着对面垂眼沉思的人,抛去了心里那点小女儿心思,正儿八经地思考起他的问题来。
      “我原先以为,荀爷爷该是不会骗我的,但今日听师兄所言,我倒不那么确定了。”

      “哪方面呢?”

      白芷沉默片刻,道:“关于我的身份吧。“

      二人谁都没想到,从这个问题开始的谈话,绕了半天,竟然又回到了这个问题上,不过如今谁都没空去思考这个,白芷继续道:
      “首先,无名爷爷既然身份那么特殊,隐居也几乎是为了避难,又怎么会在避难的途中收留一个来历不清无名无姓的孤女?他就不怕这个孤女是为了暗杀而来吗?”

      毕竟在当时那个乱世来看,世人多早熟,阴阳家又是从小培养其中弟子,有个四五岁的小姑娘学了暗杀手段也并不是什么怪事。
      而以无名能看出阴阳家与蜀山的潜在矛盾这件事来说,他应当是一个稳妥细心的人。

      这样的人,收养的人怎么会不是知根知底的?

      张良的手指无规律地在石桌上敲了两下,颔首,面色不动,示意她继续。

      “其次,若无名对这个孤女知根知底,以他当时的身份来看,这个孤女的身份又怎么可能简单?若是如此,要么是无名爷爷对荀爷爷说了谎,要么,就是荀爷爷对我有所隐瞒。”

      白芷的叙述中对自己的所有称呼都是“孤女”,张良隐隐觉得有些怪异,但又猜测对方或许是方便分析,便并未深究。

      此时,他接上了她的话:“无论前者或后者,都说明师妹的身份,并不简单。若让我来猜测,那么也是两种情况。”
      白芷低首垂眼,两只手下意识地握紧了桌上的水杯。

      杯中白水微微晃荡,将她隐含紧张的面容撞得破碎,却丝毫没有缓解跳得飞快的心。

      她已经猜到对方要说什么了,却还要在这种煎熬的环境中听那人说出声。

      “蜀山或者,”张良笑了一声,语气中是与白芷形成鲜明对比的云淡风轻,“阴阳家。”

      白芷沉默。
      她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早些时候还因为荀况的话而庆幸这副身体身份简单,想来事应当没那么多。

      而如今……

      她就像被人掐着耳朵骂道:

      让你别立flag了吧!你还立!
      你以为加个“吧”就不算了吗!

      那顶多算破了一角的flag,管啥用啊!

      倍感窘迫的白芷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耳朵,好像当真被人拉着一般。
      她抬起头,佯做感叹地试探道:“这人身份……还挺复杂啊,你说是不是,师兄?”

      张良的目光一直在她的身上,没有移动过,看她紧张,看她困窘,又看她抬起头来小心翼翼的模样。

      他其实更倾向于白芷对这些事是真的不知晓,因为她的表现太过真实,若这些都是她表演出来的话,那面前人的隐藏,未免太深了……

      况且如今大致确定了她的身份,若她之前并未知晓这些事,无论她是蜀山还是阴阳家,相比于一个陌生的族系,她明显会倾向于熟悉的人或事,所以,即使她知晓他做得那些事,想要泄露出去的可能性也并不大。

      但此时见那人的表情,他仍是没忍住想要逗一逗的心思。

      于是他只是面色平静地反问道:“那个孤女,不是你吗?师妹。”

      对方淡然而又略有些冰凉的语调惊的白芷一颤,她缓了缓心绪,试着慢慢劝说道:“师兄,其实于我来说,蜀山也好,阴阳家也好,我都并不熟悉,所以无论发生什么,我依然会站在儒家这边。”

      少女的说法与他心中所想不谋而合,张良忍不住动了动眉梢。

      白芷见他没反应,决定下一剂猛料:“师兄,我知晓你在做什么,但我不会和庄内任何人说,相反,我还会帮你。”
      张良不为所动,看起来很好奇的模样:“我在做什么?”

      抿了抿唇,白芷低眸:“我昨夜,遇见了墨家盗跖。”

      张良面色一变,看着她,缓缓皱起了眉。

      白芷垂着眼不说话,目光落在那杯平静无波的水中,感受到了黑漆水杯向外沾染到她掌心的凉意。

      张良慢慢拿起茶杯,喝了口水,在一片静默中开口,缓缓道:“我很好奇,师妹到底如何知晓?”
      “说出来师兄可能不信,”白芷一字一字,“这些事,是自己出现在我脑海里的。”

      这话听起来很荒诞,但张良没有笑,他甚至没有动一点神色,来表现出他或许是被当作三岁小孩来糊弄的想法。

      他沉默片刻,抬眼平淡问道:“师妹当真?”
      白芷不答反问:“师兄觉得,蜀山或者阴阳家的人,会否生来与常人不同?”

      就像我一样。

      张良默默在心里补完了对方所说的话。

      预知?

      讶异有之,却不震惊。
      这世上多能人异士,有个会预知的人,倒也算不得多么奇怪。

      “你知晓多少?”张良问道。

      这就是相信了。
      白芷在心里舒了口气。

      她就知道,以张良的见多识广,这种能力,他应当不会认为她是异类。

      而她心里隐瞒的秘密,终于以另一个方式,被她说了出来。

      “很多。”白芷微微放松了身体,双臂放在石桌上,“我知晓你在与墨家、项氏一族、道家人宗合作,墨家巨子与项氏少主在小圣贤庄内……”
      白芷想了想,道:“师兄,你的下一步动作,应当是合纵连横吧?”

      张良的手指不由自主地动了动,在他意识到的一瞬收回了宽大的袖子中。

      如果说前面几句话还只会让他猜测对方是靠着情报知晓的,那么最后一句关于他从未对外人说过的想法,她怎么可能又能知道呢?

      他看了看袖子上的滚边花纹,轻声道:“师妹,你让我很纠结。”

      他要冒险做这么大的事,身边却还有一个不能预知的风险,任谁都会不安吧?
      更何况他还只是纠结。

      在他心底里保留的本心与成大事的做法中纠结。

      白芷都知晓,从她决定与他摊牌的那一刻就知晓了。

      她的身份太不同了,与儒家有着一丝关系,却又并非那么紧密,在危难时刻谁又信得过脆弱不堪的人心?
      无怪乎那人会纠结了。

      “师兄,给我一个机会吧。”白芷缓缓道,“哪怕你不信我,也别先急着杀了我,我不想死。”

      哪知闻言,张良却突然皱眉:“你怎么会这么想?”
      “你……”白芷抬眼看了他一眼,复又低眸,嗫嚅,“你没这么想过吗?我来历不明且知晓甚多,万一……我是被人安插进来的奸细呢?”

      张良一顿,缓缓看过去。

      少女微微低着头,两侧的鬓发划过脸颊,遮掩了大部分面容,只留下光洁的额头,与微微颤抖的羽睫,像一只展翅欲飞的蝶,优美却脆弱。

      她只有十五岁,才过了及笄。
      天真美好的年纪,却将每日的思虑都放在如何活下去这件事上。

      即使在小圣贤庄定居,也从没有一日放下这种想法。

      而这种不安全感的来源,竟然是他?

      缘何是他?!

      张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又有一丝丝他不愿意承认的受伤,他没想过自己会被人当作一个十恶不赦的坏人!

      他面色复杂:“你……师妹,你一直如此想我?”

      白芷拢起眉头,半晌,叹了口气。

      她好像忘了。
      谋士之路必定累累白骨,但面前的人,在谋士之前,还是一个儒,是一个侠。

      他会耐心地给天明系带,
      会在少羽生闷气的时候耐心疏导,
      哪怕他因着自己的引导而对自己疑惑好奇甚至是怀疑,他也从未动过她一次。

      即使有一次在半途中放开了她的手,那好像也不是他的错。

      所以纵使以后他真的会变成她设想的那种人,也不是现在。

      因如今张良的赤子之心,仍旧灼灼。

      “是我太极端了。”白芷歉意一笑,“是我一直在以,‘若我是你’来判断,你会对我做什么,所以误会了你,对不住,师兄。”

      少女的道歉真挚,秀眉微微蹙着,嘴角弥漫开一丝苦笑,那是一种极为苦恼的样子,可她的眼帘半垂,掩住的是方才一闪而逝的无可奈何。

      好像关于这件事,她也没有任何办法。

      张良心中的困惑更甚,对面的人在他面前永远是一个谜,不论是身份,抑或是她整个人。

      她有时是笑着的,可他分明感觉不到她的喜悦,她明明活着,可身体里的灵魂好像已然死去多时了。
      她无时无刻不在期盼着活,可她好像……

      从未从死亡中,走出来。

      平日里竖起的高墙,在这一刻被她从里面推倒了一半,那种消极的情绪倾泻而出,震得张良心中微微一颤,半晌无言。

      “你是我师妹。”

      白芷眼睫颤了颤,没有言语。

      张良不管她,缓缓道:“对于你的身份,无论师叔知不知晓,单凭他留下你这一决定,其实已经在告诉我们,师妹,你是可信的。”

      白芷的嘴唇动了动,似是想要说什么,但最终又闭上了嘴。

      张良看她一眼,没有笑,眼中却柔和许多:“你在小圣贤庄一日,就一日是我的师妹,我作为师兄,理应护着你。”

      如果不是了呢?
      白芷抬头,没有说话,对方却一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目光柔和:“那我也不会伤害你。”

      白芷眼眶微红,她慌忙垂下眼,拿起凉掉的茶水喝了一口,才勉强压住了心里翻涌的情绪。
      “我知晓了。”她低声道,“我都知晓了,师兄。”

      是她错了。
      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他不了解她,而她又何曾真的用心去看一看他呢。

      这样挺直如竹的君子,如何能是她设想中的心狠手辣之人?

      张良不知她的内心想法,只以为当真是听进去了,于是继续道:“至于你说的帮我……”
      他顿了顿,看着她,缓缓道,“师妹的身份特殊,纵然我信,也不代表所有人都信,于情,我不能保证他们会对一个不信任的人做什么,我不希望你因此受伤;于理,合作中若有哪怕一丝一毫的不信任因素,这个合作也很难进行下去。因此,于情于理,我不想让你掺合进来。”

      这次白芷沉默了很久。

      她知道张良说的有理,她自己都不能说服自己的身份问题,又用什么来说服那群人相信她呢?
      而若不是没有信任,她还要强行介入,结果只会越来越糟。

      但关于这个合作中的不信任因素……

      墨家中有内鬼这件事似乎并没有被众人发现,那她现在就更不能将这件事说出口,否则再落下个挑拨离间的罪名就不好了。

      于是她点点头,道:“师兄,我不会参与到你们的计划中,但如若你们有需要,我会帮忙的,除此之外,在师兄面前,我会帮你遮掩。”

      张良沉吟片刻,颔首:“可以,那良在此多谢师妹了。”
      他的语气太过正经,白芷忍不住一笑,玩笑道:“不必客气,师兄。”

      她身上那种颓靡的情绪渐渐淡了,张良见她的笑容也不由得弯了弯嘴角,而后突然问了个问题:“若师妹今后得以无忧无虑,有何想要做的吗?”

      “如果有可能的话,”白芷轻声道,“就做一条米虫吧。”
      张良轻笑:“那可是个害虫。”

      “害虫怎么了,人家活得舒服啊!”

      张良细细看了看她,最终摇了摇头,遗憾道:“那就可惜了师妹的聪慧了。”
      “不可惜。”白芷摇头反驳,“若真的有那么一天,不用艰难求生,这聪慧,不要也没关系了。”

      张良收回目光,看着早已冷掉的水,不置可否。

      二人静默中,院外的一颗常青树树枝突然颤动了一下,片刻后,渐渐安静。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章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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