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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梧桐叶上三更雨(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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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新的中国就要到来了,我们不能只是在等着它的到来,也不能只是在迎接它的到来。新中国的到来,是需要许许多多的人做出无私的贡献和牺牲的。当她的脚步降临的时候,那里面就应该有我,还有你。——梁经伦
陈秋实也到北平了,约采芹见面说事情。前几天她在家里翻出多年前只织了一半的毛衣,那是她当年听说阿诚哥要去苏联交流学习,担心那样的北国天寒地冻他会着凉,偷偷和大姐学着织的。不过没有等到她能织好毛衣送给他,他就到苏联去了。
她到的早,一并把差不多织完的毛衣带上。她想趁这几天把它织完,然后折起来装在礼盒里送给阿诚哥,也算是和过去彻底的告别吧。
没等来陈秋实,却等到了方孟韦。采芹还以为是她看花眼,兀自镇定地继续低头织毛衣,也不说话。
该感谢陈秋实的,他一直想要单独见见她,却没有机会。她安安静静地在织毛衣,方孟韦不多想,唇角带笑来问,“这是给我织的毛衣吗?”
毛茸茸的灰色毛线缠绕在她指尖的画面,很温暖。也不是打算隐瞒,采芹下意识只说,“不是。”没再开口。
前几天看见她和陈秋实一起有说有笑,方孟韦已有点生气了。回来后多方势力又因为国共要议和的事情僵持不下,现在她对他不搭不理,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难道是给陈秋实织的吗?三步两步地走上前,他二话不说伸手拿过她就要大功告成的毛衣,被人激怒一样拽在手里,“那你是给谁织的啊?让我看看。”
毛衣被强行拿走,剩下的毛线缠在采芹纤长指尖,像是纷繁复杂的人世纠葛。她终于相信,这不是幻觉,真的是他来了!“方孟韦你干什么,快还给我!”
哪里受得了她既不解释也不服软的态度,方孟韦也不松手。两人拉扯间,呲啦一下她辛辛苦苦织好的忍冬花图案就被扯没了。
她着急要抢回来,他手背毛线缠住松不开,一用力要挣脱,散开的就是绿色的叶子,再接着是最底下的起针……
最后采芹眼睁睁地看着,他把毛衣拉扯到只剩一堆的蓬松乱线。她却只能愣在那手伸在半空中,什么都阻止不了。
所有的毛衣线堆积在地板上,掩盖住他的脚。方孟韦才如梦初醒,迎上她略显呆滞的目光。怎么现在关于她的任何事,总是能轻而易举地惹他生气呢?原本他也不是想毁掉她辛辛苦苦织就的毛衣,他不过是要问清楚而已。
哪怕真的是要织毛衣送给陈秋实也不是不可以,可织什么图案不好,偏偏要织金银花?是以为他不知道金银花虽然也叫忍冬,但是因为一蒂二花,两条花蕊探在外,成双成对,形影不离,状如雄雌相伴,又似鸳鸯对舞,所以也有鸳鸯藤之称吗?这是纠缠不清的花,意味着什么她会不知道吗!
慢慢蹲下来半跪在那堆被解开的毛衣线上,采芹萌生出一股强烈的无助感,伸手去揽地上乱糟糟的灰毛线。
他还在气头上,由她垂头慢慢自己卷。低头看那团乱麻一样的东西,像她挣扎摇摆的内心,她放弃收拾的想法,“这是你自己毁掉的,也算是我送给你了吧。”
说着采芹把一团乱麻的毛线全都丢进垃圾桶,“阿诚哥,你看,人跟人之间的感情多么像织毛衣。建立的时候需要十分认真地一针一线,小心而且漫长。可拆除的时候,只要轻轻一拉,就什么都没有了。”
方孟韦这才慌了,以为她哭了,急急去看,可是没有。
采芹这才愿意相信,或许是因为他没有在这段感情里投入太多的时间和精力,甚至连感情都不分出去太多。以至于不会因为他不记得她的生日,不记得结婚纪念日,甚至连情人节记不记得住给她送礼物,她都是无关紧要的,也不需要不开心。毕竟,他也不欠她什么。他们,不过是因为不同的目的而结合,这样的婚姻本来就避免了爱的暗礁和副作用。不该说的不说,不该问的不问。刚开始的时候,她和他相处一直很克制,知道分寸。与其说聪明,倒不如说这样也是她的一种自我保护。
她,只是因为担心破坏这种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平衡,而努力地保护这种氛围。到了现在,这样的氛围,他也不需要了。
感觉没有她,他一样有那么多喜欢他的人,也一样过得很好。
“采儿,哪怕我们到最后总归要分道扬镳的。我也希望你在日后我看不到的岁月里,也能熠熠生辉。”一向耿直的他说这样煽情的话,听着真别扭,尤其和他身上的警察制服那么不相称。
采芹表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可内心早就兵荒马乱了。
她想,她应该也要说些什么来回应他对她的美好期望,比如什么“那个时候,你还没有来,未来好像离我也还很遥远。”
等到真的张了嘴,采芹发现反而什么都说不出来。难道他们从一开始,就是一个注定荒诞的错误吗?
“谢谢。我觉得,我能想到的关于阿诚哥的最美愿景,就是我们分开了,不久后你能找到一个爱着你的人。她是关于你,什么都介意,却又什么都能原谅的人。”
她身子刚好没多久,也不敢喝咖啡或者茶水,只捧着一杯热开水慢慢地喝,就连喝水的声音都是低低的。
“也对,陈秋实,确实比我要好上千百倍。”方孟韦发现她这么说了就有动身离开的意思,闷声闷气地说。
惊得采芹回身来看,最初见他,她总是红着脸。到如今,只剩下红着眼了。
她说话的声音不轻不重,似乎也不带什么太大的情绪,偏偏这几个字就那么干干净净地落进他的耳中。像是春光明媚里忽然下了一场大雪蒙了泪眼,雪花模糊了春日暖阳里的笑颜。
“方孟韦,在你的眼里,我就这么的不堪,一定要非你不可吗?”
她把他从温柔乡,重重地摔入了地狱。
“我都还记得,我和别人那样骄傲地炫耀过你。”采芹真希望,可以对他彻底失望。“无论如何,我都愿你好,即便后来你与我全然无关。”
她不是应该气急败坏地斥责他胡乱揣测她的吗?方孟韦不肯就这么放她走了,哗啦一声推开椅子从身后扯她的手腕拉住她。
他的手,不管什么时候都是干燥温暖的。
他拉开风衣套住她拢进怀里,出于惯性采芹下意识地伸手搂住可以抱住的东西,终于结结实实地与他抱了个满怀。
方孟韦禁锢她双肩的力道那么大,待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早已陷进他更深的怀抱里。
让他突然抱住,她下意识地挣扎得厉害,却终究还是抵不过成年男子的力气。她终于还是泄了气,安静地缩在他的怀里,只好一动不动,眼泪却更多更凶了。
真是窝囊啊,采芹想。她就连哭,都不敢在他的面前发出声音,都在竭力掩饰。
可是,可是,海底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她的心上人啊!
把她整个人都藏在他的风衣里,方孟韦寻到她的耳畔,轻轻地吻她的鬓发,轻声说了一句动她心弦的话。
“采儿,我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