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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梧桐叶上三更雨(8) ...

  •   我的丰功伟绩,值得浇铸于青铜器上,铭刻于大理石上,镌于木板上,永世长存。当我的这些事迹在世上流传之时,幸福之年代和幸福之世纪亦即到来。
      ——方孟敖在北平解放前于图书馆里给何孝钰说的,塞万提斯《吉柯德先生传》(商务印书馆1939 年版)

      “我记得小时候上海的家中庭院长出许多紫萸,也会像别的灌木一样,高高低低地会开白色的小花,结出圆形的果实。到了秋晚渐渐变为朱紫色,那么玲珑可爱。母亲就会对我说,在九月九日重阳节时都会登高佩茱萸。那年父亲把我丢失在战火里后,我失去家人后在上海过的第一个节日就是重阳佳节。”
      他就这么抱着她,恨不得把她揉进身体里。他想要趁她还爱他,不要离开他。她比之前还要畏寒了,他这么抱着都捂不暖,鼻子不知不觉微微泛酸。
      “上海的重阳日天青日暖,我到郭公馆去送礼物,采儿就站在开满花的树下等我。隔得远远的,我居然还能听见采儿清脆的笑声,和郭公馆的荷塘传来的一片若有若无蛙鸣声。”
      听到这里,采芹终于忍不住呜呜地哭,一下一下用力地锤在他的胸口,闷闷地响。“阿诚哥,你简直是太过分了!你一步步走进我的生活,慢慢占据我的心境,却偏偏不让我靠近你的内心一丝半毫。因为你,我都变得不像自己了。你把当初那个坚强独立又骄傲的郭采芹还给我!”
      嘴角勾起一抹得逞的笑意,方孟韦不急不慢地看她气急败坏的样子,不忍心再看她患得患失。“那我把自己赔给你,够不够?”
      他还以为她会转怒为喜,甚至喜极而泣。哪知道她呆愣愣地垂下眼皮,然后发出一声很轻很轻的叹息。
      方孟韦心头一紧,捉摸不透她的真实心境。他还想开玩笑的心思,立刻被她想推开他要走的动作,惹得慌了原本的气定神闲。
      抱她的力道勒得她差一点喘不过气来,他调整姿势依旧禁锢她在怀里,“采儿这是什么意思?我都说了把我赔给你,这样还不行吗?”
      怎么听都像是在开玩笑,想要以打哈哈的方式糊弄过去她这么认真的脾气,采芹感到很慌张甚至挫败。
      她挣扎着想摆脱他,多余的话也不想再说。
      他不放手,她也就一步都迈不开。最后她只是低着头,声音低低的,“阿诚哥,我们就到这吧。”
      曾经他们之间的障碍,像是一座座的高山。可惜,她攀过去了,又怎么样?她已经不再迷信,可以得到他的怀抱……
      他的采儿,最出色的是眼睛,那样灿烂。如果仔细凝视她的眼,会发现其实里面有星星。
      方孟韦长年用枪,指跟有薄薄的茧子。让他流连的唇齿,现在似乎变成了荆棘。他甚至都不敢有更多的动作触碰她,生怕惹得她厌恶。
      “采儿,你真的不要我了吗?”
      他嗓音里的鼻音,她太熟悉了。
      印象里的阿诚哥,眼睛漆黑又明亮,黑白分明如同鹿眼。他永远都是谦逊有礼,沉稳自信,衣服妥帖,和什么类型的人打交道都可以相谈甚欢。不过也有不同的,他笑起来的时候面如冠玉,满眼春色。不笑的时候吧,又冷淡至极,还带着疏离感。尤其是他不说话的时候,会让人觉得可怕不敢惹着他。但是这些她都不在乎,毕竟他对着她的时候,总是笑意和煦,温和无害的。
      “我努力吧。”
      明明是他打定主意不想要她了,采芹哪里做得到放下他?离开北平前夕,听姐夫说起他奉命追缉逃兵中了枪,做过手术正躺在家里养伤时她哪里还坐得住?
      吓得狂奔回方宅找他,守在床前等到他醒来,她直勾勾地望进方孟韦眼底,无助得像个孩子,“怎么办?”
      还以为她问的是他要是醒不过来怎么办?方孟韦勉强笑,装着却扯得伤口生疼,“我发现娶了采儿后,我的倒霉事就接二连三地来了。”
      是啊,都怪她,他这也不是毫无证据的诬陷。可是明明就是他自己没运气,还怪到她的头上了。
      她不说话,他就知道玩笑过火了,赶忙补上一句,“我想大概是因为这辈子能够娶到采儿,花光了我这一生的所有好运气吧。”
      这样的话触动得采芹的眼泪成串落下滴在被子上,他怎么擦都擦不过她落泪的速度。
      捧着她满是泪痕的小脸蛋,方孟韦语气轻柔地哄着她,“小傻瓜。放心吧,我死不了,不会让你做小寡妇的。”
      “对不起,阿诚哥,我好像还是没有办法离开你。”
      这句话,终于让他恍惚不已,大脑转动不过来,“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采芹点头,他哪里还觉得疼,不过是擦伤不碍事。反正今天傅作义已经在《关于北平和平解决问题的协议书》上签字,并发表广播讲话。同时,城内国民党守军开始移到城外指定地点听候改编,到31日全部移动完毕。
      父亲和大哥已经带着小妈木兰和何孝钰转移到台湾,姑父留守北平见证新中国的来临。他也答应傅恒,放下一切带采儿去英国。这次受伤,能坚定她陪在身边的想法,他更多的是欣喜。
      采芹哭着笑,原来他早就知道她一定会来,姐夫什么时候转变的主意和他一起来骗她!“你这么聪明,我在你面前当然一无是处了。”
      “傻瓜,我的聪明又不会用在你身上。”方孟韦抿嘴笑得开心,也不再装成重伤的样子,掀开被子展开她的手臂,“你的手臂可真短,来和我比一比。”
      面对面的比臂长,方孟韦得意地慢慢靠近过去,蹭得她连连后退。也不用再比了,本来就是他手长脚长,她哪里比得多?
      揽下她的手臂搂住,鼻子往她的秀发上蹭了蹭,他吐气暖暖,惹得她不禁微微颤抖,“小傻瓜,我们还会有孩子的。”他知道她心中的疙瘩,不想她一直耿耿于怀。
      也许从很早很早的时候,她落入他的怀抱,发间的清香就这么缠在了他的身上。也许那个瞬间不经意的发香思思绕绕,就绊住了他吧。
      郭父郭母按照傅恒的安排提前离开北平,方孟韦陪她回百花深处收拾行李,明天他们也要坐飞机到香港,再转机去英国。
      她开心地说那就可以见到三哥哥和表姐他们了,他说大哥大姐也已经移民香港与他们团聚,她听得更欢心。
      采芹不让他帮忙,方孟韦就心血来潮要下厨做晚饭,她也不拦着,也有很久没吃到他做的饭了。
      等她从房间出来,方孟韦背着光从厨房端饭菜出来,目光一时也变得深深浅浅的,她也看不太真切他眼底的思绪。他的眉目沉静,似乎不染任何的风霜。侧脸的线条俊美,夕阳洒进来照在他身上,温暖如常。
      发觉她看得呆呆的,他也不害臊问一句,“好看吗?”
      嗯一声,采芹才后知后觉,真是没见过比他还要不害臊的人了。
      吃过晚饭,她再到书房确认爸爸要带走的东西是否都带走了,她也要带几本书。
      方孟韦勾嘴一笑进来,“采儿,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
      怎么没头没脑忽然问她听说过什么话?采芹当然接,“什么话?”
      他几步靠过来,伸出双手拉她起身圈在怀里,附在她耳边轻轻吐气,笑得更加欢了,“饭饱思□□。”
      没等她开口说他几句不正经的话,他就堵住她的嘴,一点点吻着。
      方孟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手探进她的后背,顺着一下解开内衣扣子,吓得采芹忙出言制止,“别,阿诚哥!你的伤还没有全好呢!”
      “没关系。”一点小伤而已,早就不疼了。他勉强停下来额头抵在她的额头上,喘着粗气,“古人都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我的颜如玉,终于又回到了我的书里,难道你不应该满足我的念想吗?”
      采芹被他吻得浑身无力,只好攀住他的脖子,羞赧轻声说, “这是书房,别在这里。”
      太久没有与她肌肤相亲,每次他只要亲亲她抱抱她,都能逗弄得她满脸通红。从小到大,他用很多种方式抱过她哄过她。这次他直接把她双腿夹在腰间,手指展开搂住她的后背抱她一路吻回房。
      一直以来对采儿隐忍克制的占有欲,终于在这一刻于她的体内得到彻底的宣泄。
      一场极致的欢愉过后,方孟韦满足地拥着她紧紧抱住,像是要把她融进自己的血肉里,“他们都说,我不知道你有多爱我。从不曾有人问过我,到底有多么的爱你。”
      阿诚哥从来都是温柔的,和这次的霸道索取那么不同。采芹虚脱地靠在他胸前,软绵绵的没有半分力气,脸上的潮红未退。
      她困得只想睡一觉,“不用别人问起,我都知道的。”
      “真想就这么抱着你,一觉睡到八九十岁。然后看看那个时候的我们,是什么样子?那个时候,我还在你身边吗?你老的样子,和今天一样吗?”方孟韦浅浅说着,低眼才发觉,她已经睡着了。
      笑着又把她抱紧一些,他在她眉眼间落下一吻,只是单纯地想一想日后与她共同老去的日子,他都觉得挺开心的……
      他第一次见她,她在郭公馆的桃花纷飞里读清明的诗歌。他不由自主地弯腰伸手给她摘到自己手里,她对他甜甜笑说,“谢谢。”
      得知他的名字叫做阿诚,她伸出右手来抓住他的右手,轻轻地握一握,“阿诚哥,我是采儿。很高兴认识你,请多多指教。”
      仿佛还听见有个小女孩在念:
      逃之夭夭,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
      冬天下了很大的雪,他拿着好吃的去雪地里哄她回去,她怎么都不肯。他拿她没办法只好诱导着问,“好吃的与同我回去吃好吃的,采儿你到底选哪一个?”
      白雪茫茫,那一年他已经长得很高了。她只到他的腰部,小手揉了一个雪球来扔他。雪花一下碎开在他胸前的衣襟上,很像他们除夕夜放的烟花。“我选阿诚哥!”
      他喜滋滋地想,这还差不多。哪里知道小丫头在雪地上滚啊滚的,声音越传越远,“因为阿诚哥会给我买好吃的啊!”
      ……
      “阿诚哥,现在我保护你,等到长大了换成你来保护我,好不好?”
      “好。”
      “阿诚哥,等我长大了,就做你的新娘子好吗?”
      “好啊。那采儿要快快长大啊。”
      ……
      “采儿,我好像爱上了一个人。”
      “她,一定很优秀很优秀吧?”
      他暗自嘀咕,小丫头也太骄傲自恋了吧?
      ……
      “阿诚哥,你会喜欢我吗?”
      “我……”
      “那我教你好了。”
      “对不起,采儿。”
      “那又有什么关系?等下一次,阿诚哥再带我去威尼斯的叹息桥啊!”
      “采儿,是我让你不高兴了。”
      她微微踮起脚,趁他不注意,终于鼓足勇气,轻轻地在他的唇上啄了一下,“Why I am still not happy now that I saw you.”
      ……
      “阿诚哥,不要皱眉头。你的眉毛皱成小山川了,一点都不好看。”
      “你怎么知道是我?”
      “我当然知道是你啊。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阿诚哥,我怎么可能错认啊。”
      “怎么?采儿一直在等我来吗?”
      “阿诚哥,你看,那天空是青色的,就像是青瓷一样。”
      “采儿,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在很小的时候,我就认为在这个世界上最浪漫的事情,就是独自一个人跑很远的路,去看另一个人,现在也是。”
      ……
      “郭采芹,你是否愿意嫁给你身边这位英俊、帅气、善良又才华横溢的青年做你为丈夫,爱他、安慰他、尊重他、保护他,像你爱自己一样。在以后的日子里,不论他贫穷或富有,生病或健康,始终忠贞于她,相亲相爱,直到离开这个世界”
      “我愿意。”
      “方孟韦,你是否愿意……”
      不等牧师把结婚誓词问完,他就急不可耐地答应:我愿意。
      ……
      “阿诚哥,你肯定不知道,采儿她有多爱你。”
      “阿诚哥,你发现了吗?自从嫁给了你,采儿她,都变得不爱笑了。”
      “是这样的吗?”
      “采儿,如果以后你要记得我,希望你只记得我美好的部分。”
      “你好的,不好的,我都会记得。”
      “你会记着多久?”
      “也许很久很久才会忘记。”
      “也或许,一转眼就忘了。”
      ……
      “郭采芹你给我站住!”
      “你不知道,今天我有多么担心你!你也不知道,我今天有多害怕!”
      “阿诚哥是大坏蛋!你从来不知道,我一直都很害怕!”
      “我现在是方家的二少奶奶。我和方家的二少爷方孟韦,会一起以夫妻的名义,去做很多外人看起来异常恩爱幸福的事。比如他会想着有假期的话,带我一起去旅游;比如我们都明白彼此想要什么,并为这个相互做努力让步;甚至我们的精神层面,也是契合的,有共鸣的。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你还是没有爱上我。这,是我很害怕的事情。”
      ……
      “我们的孩子,要更像你才好。”
      “一半像我,一半像阿诚哥,才最好。如果能像三哥哥和表姐一样一个儿子一个女子,凑成一个好字才好啊!”
      “采儿,我爱你,从与你青梅竹马的岁月起。你呢?你也爱我吗?”
      “阿诚哥,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
      清晨醒来,采芹懒洋洋地咕哝一声,可爱得像一只小猫,睁眼发现他一直撑着脑袋在看她,“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没什么。”方孟韦支着脑袋的手松开,靠过去蹭她的鼻尖,“只是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甚是爱你。”
      他还会说这么肉麻的情话吗?被他盯看得害羞,她想要起床却被他翻身压在身下。
      她都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话,唇就被他封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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