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蛊梦》不归墟

9、兽袭

　　巽风与别的修士不同。在拜入昆仑以前，他曾是西方的一只妖。
　　六道之中，神族和魔族生来强大，灵族修炼较易，其后依次是冥族、人族，最后才轮到妖族。生而为妖，踏入修行之门已非易事，更何况进入名门大派？巽风前半生所受的苦难，由此可以想见。
　　虽说如今的他已然窥得天道，脱胎换骨，但他总会不经意地发现，在自己身上，仍然残留着妖的秉性。每当遇到这种情况，他都会大为光火。就好比现在，明明和那狐妖相差云泥，他依然不可抑制地受到吸引。更可恨的是，那家伙还只是区区半妖。
　　巽风心情郁闷地按下云头，悄悄施展了隐匿身形的法术。他本想戏弄、教训南荷一番，可他是何等样人物，只一眼，他便识破了南荷设下的局。
　　方圆百里的妖物竟都肯为她所驱驰，就连紫魇那样品阶不俗的妖兽，也落入了她的棋盘，成为被她利用的棋子。这等能力，着实教人意外。
　　不远处的混战并未勾起巽风多少兴趣。说起来，那男娃娃他是认得的。常王李恕，师出于蓬莱，小小年纪便修得了一身本事。
　　他此番下昆仑，正是受到那位新上任的皇帝之邀，因而对于几个需要重点关照的对象，他都记得很牢。
　　至于那个女娃娃，他发现颇为古怪，恐怕又是什么犄角旮旯的异族培养出来的怪胎，等收拾了眼前这个半妖，他一定要好好研究一番。
　　南荷遥遥观望着双方厮杀的好戏，内心正得意不已，却骤然瞥见巽风阴晴不定的怪脸，唬得她差点尖叫出声。出于本能，她立刻准备后退，却发现身体像被撅住一般，丝毫动弹不得。这下她可慌了神。眼前这人看起来高深莫测，还不知道是什么来头。
　　“你……你……”南荷战战兢兢，连话也说不稳当了。她紧紧盯着对方不怀好意的眼睛，终于挺起胆子问道：“你是谁？！你想干什么？！”
　　见她吓成了这样，巽风却只觉好笑。他冷冷地反问：“这话该我问你吧？喂，你是谁？你想干什么？”
　　“我？我……”南荷自知理亏，支支吾吾起来。的确，背地里先搞事情的明明是自己。这家伙肯定跟那两个人是一伙的。
　　忽然，她从对方身上，嗅到了一丝极淡的气味。
　　“你是妖修？”南荷颇为吃惊，下意识地问。
　　巽风听了这话，眼角不禁跳了几跳。为了掩饰妖修的身份，他一直很注意收敛气息，没想到竟被这半妖轻易识破了。他心中的恼怒不禁又盛几分。
　　南荷多精明啊，话音未落，她便敏锐地感知到对方身上腾起的杀意，登时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完了完了，这下彻底玩脱了。
　　可当巽风看到南荷皱紧眉头、拼命想要扭头奔逃的恐惧模样，他又忽然收敛了杀机。他嘲讽地轻笑一声，抬起手来一挥，南荷的身形便骤然缩小，衣裳尽数落向了地面。
　　说时迟那时快，巽风伸手朝那堆衣物中一探，便稳稳掐住了正在下坠的南荷的后颈。后者只觉得周身灵力霎时都被禁锢到胸腹之间，一时还不明白自己已经现了原形。
　　接着，南荷才看到脚下那堆凌乱的衣裳，顿时又羞又气又恼，恨不得伸爪将眼前这个“程咬金”撕成碎片。可惜她的四肢都软绵绵的，连脑袋都在无助地摇来晃去。所谓的利爪虽然奋力伸出，在巽风看来，不过是无力地踢蹬罢了。
　　见她变成了这副模样，巽风不禁哈哈大笑起来。他“嗤”地撕下一截袖口，将南荷的四条腿一系，把她整个挂在了腰间。如果不经意间望去，简直像挂了一只大大的毛口袋。
　　巽风得意地拍拍南荷的后背，心想这也算一场造化，待得了空，他一定要好好研究这半妖。
　　可怜南荷满腔愤恨无处发泄，只能发出阵阵尖利的嘶鸣。

　　跟这两个妖物比起来，紫魇则完全是另一副脑筋。它才不会去想自己为何会从黑甜睡乡中醒来。打一睁眼，它就紧咬着李恕和穆柔不放。作为异常强大的妖兽，它早已不需要进食，但那种原始的动物性的本能，却悄悄转化成另一种东西，即对更大力量、更强自我的贪婪。
　　也许在紫魇的血脉中，还留有妖族某位先祖的遗存。那古妖名唤饕餮，据说它什么都吃，直到吃尽了无法消化的东西，最后撑爆了肚子而死。紫魇倒没那么贪吃，但它同样觉得，能把自己撑得饱饱的，那感觉肯定很不错。
　　此刻它正盯着紫色毒雾中那个越来越薄弱的小球，涎水不觉间已经淌了一地。它那强劲有力的舌头在喉间蓄势待发，随时准备将两个人类小娃娃卷入肚腹。那男娃娃始终神情冷静，嘴角噙着一丝冷笑，它这才没敢轻举妄动。
　　李恕一直将穆柔挡在身后，释放灵力抵抗着毒雾侵蚀。他根据毒性强弱，不断调整输送的力度。同时他从随身空间中取出最后一枚两仪梭，准备以最快速度避开这蠢物的纠缠，孰料这家伙竟颇有几分能耐，不知道使了什么把戏，居然将周遭空间生生阻断了。
　　“也罢。”李恕索性想，“不如就降服了它，炼制成丹药，送给柔儿作礼物。”
　　他回头看了眼穆柔，本想问问她的意见，却发现穆柔目光平和，丝毫不像害怕的样子。
　　原来她从小在穆夜手下生活，更恐怖的景象也早就见过了。这紫魇在她眼里，就像桃花潭底趴着的那只大龟，并不算多么稀奇的存在。反倒是李恕体贴细致的照顾，教她微微有些着慌。除了姐姐，自懂事以来，还没有谁对自己这么好过。
　　撞见李恕探寻的目光，穆柔不经意地避开了视线。
　　这让李恕有些意外。虽说相处的时间不算长，但自从相识之日起，他们两个人就显得亲密无间，从不曾避讳什么。穆柔不自然的反应，想必有什么缘由，等收了眼前这蠢物，他定要找机会查问清楚。
　　就在他们各怀心思之际，电光石火间，紫魇已经果断出手，粗砺的长舌如钢索，似利箭，瞬间便掠至二人身前。想躲开是来不及了，李恕只得生受这一招。他默念一句咒语，匆促地举起右臂格挡，空中随即幻化出一只肌肉虬结的巨硕兽臂。结界骤破之时，那兽臂反手一握，竟将舌头攥在了掌心。这一下倒将紫魇骇了一跳，它慌忙将舌头往回缩，不料这长舌去势迅猛，要收回却缓顿许多，又被李恕结结实实地抓着，居然纹丝未动。
　　紫魇见一招失利，毫不迟疑，两条后腿用力一蹬，同时张开血盆大口，便朝二人猛扑过来。李恕冷笑一声，左手两指一探，从随身空间里取出四张金黄符箓，密密贴于右臂之上。符箓遇风则燃，化为金粉，悉数隐入手臂之中。空中那兽臂顿时金光暴涨，力量与硬度都强化了数十倍。只见它轻轻一挥，便将紫魇甩飞出去，在空中一圈接着一圈旋转。这妖兽哪还有半点当初的霸气？现在满心想的都是怎么脱身，然而如何能够？
　　结界破裂的一瞬，穆柔便已召出一群蛊虫，护在二人身周。这种虫子如蜂蝇大小，呈透明状，尤爱吸取污浊邪魅之气作为养料。紫魇施放的浓重毒雾，正好成了它们的美味大餐。就在李恕和紫魇交手的同时，这群虫子已将毒雾吸收了大半，连半点都没沾染到二人身上。虫子们的身体变成与毒雾一般颜色，甚至更深。考虑到彻底吸收转化还需要一段时间，穆柔于是命它们自寻去路。虫子们起初对她表现得颇为不舍，不愿就此离开，直到穆柔动了气，它们才无可奈何地飞远了。
　　见妖兽已被阿树玩弄于鼓掌，穆柔更生出了一计。她知道舌头一般是生物相对脆弱的部位，于是趁机让一只蛊虫刺破了紫魇的皮肤，进入它的身体内部。可怜紫魇此刻已经毫无招架之力，又忽然感到心神迷惘、四肢失控，等到它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一切都已经晚了。
　　两个不过十几岁的小娃娃，就这样制服了为患数千年的大妖兽！隔着不远的距离，巽风目睹了全程，越发感到有趣起来。那男娃娃倒没什么，不过是仗着法宝众多——蓬莱又不是上古的不周山，那些宝物难道不要钱吗？为什么通通都给了他？
　　真正让巽风感兴趣的，却是那个女娃娃。他偷偷抓住一只准备飞走的蛊虫，用灵力包裹稳妥，托在掌心里细细观察。只见它结构精巧，却不含一丝妖力，想来并非妖兽。可是在它身上，却残留着另一种强大的力量。作为妖修，巽风很难对这种奇异的存在视而不见。
　　其实自从成为蛊女的那一刻起，穆柔就不再是个世俗意义上的人类了。那些蛊虫当然不是喝她的血，吃她的肉，在她的身体里打洞居住。它们实际上已经成为穆柔的一部分。反过来讲，穆柔流的每一滴血，掉的每一块肉，都能够化成新的蛊虫。她甚至能够凭借意念，创造出这世上并不存在的东西。
　　关于这一点，暂时还没有人发现。所以蛊女的强大，就算是穆夜，乃至穆柔本人，都不完全了解。
　　巽风从那只奇异的蛊虫上隐约看到了某种可能，却不能清楚认识到那究竟是什么。
　　如果他肯再往深里思考一些，或许也就不会踏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