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蛊梦》不归墟

10、帝心

　　李恕放下紫魇的时候，发现它浑身软趴趴的，变得好像一滩烂泥。他想，自己也没怎么着它啊，怎么就萎成这样了？难不成它还怕高？怕转？这倒真是件新鲜事。
　　不过一看到穆柔脸上那丝神秘的微笑，李恕立刻就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他通过眼神询问，穆柔见了，笑着点了点头，那小表情还颇有些自得。没想到这小妮子躲在自己背后，居然暗搓搓地使出了这般厉害的手段。方才情势太过危急，自己一时竟未能发现。
　　李恕想，幸亏对手不是柔儿，否则就算是自己恐怕也难以招架。
　　“瞧我，想什么呢？！怎么能这样编排柔儿？”随即他又自嘲地一笑。
　　不晓得为什么，李恕愿意相信不论发生什么，也不管身处何时何地，穆柔都会和自己站在一边。反之亦然。
　　现在连他自己也不清楚，穆柔在他心里究竟占据了多少分量。
　　“我们拿这只大□□怎么办？”穆柔歪头打量着紫魇。虽然不清楚它为什么突然发动攻击，但是不可否认，这大□□具有相当大的危险性，此处离人世如此之近，就这么放走它显然不合适。可要把它运走的话，似乎也并非易事。
　　穆柔想到了两仪梭，不过听阿树说，那法宝只剩最后一颗了，为这□□用掉的话，她总觉得有些可惜。
　　“只怪它长得太丑了，不然作为坐骑的话，倒也颇为霸气。”李恕玩味地笑道，“刚才我想过，要不咱们就炼化了它，做成丹药随身带着，这样岂不轻便？”
　　穆柔听了却直摇头：“拿它做丹药？你吃得下去吗？况且对它来说，好像也太残忍了些。况且它已经被我中下蛊了，这蛊一日不解，我便能监督、控制它的一举一动，谅它也没法再掀起什么风浪。”
　　李恕轻叹：“只可惜此地距离蓬莱太远，否则我们将它送过去，让它永远在那世外之境生活，倒也不失为美事一桩。或者，我们也可以在这儿守一些日子，等我传讯给同门，请他们代为送去亦可。”
　　穆柔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却又不愿在这荒山野地长留，因而表现出了几分犹豫。
　　突然，他们听见不远处有人朗声笑道：“两位小友，昆仑山巽风这边有礼。如果不嫌弃的话，大家交个朋友，我愿意帮你们这个小忙。”
　　李、穆二人都没发现巽风的存在，各各吃了一惊。又想到在这不算短的时间里，这人一直都在近旁窥伺，实力深不可测，更是不禁添了几分戒备。
　　李恕不愧是皇族贵胄、名派高徒，尽管是蓦然遭逢这位不速之客，他也并未表露出什么情绪。只见他款款施了一礼，赔笑道：“原来是昆仑的仙长，晚辈蓬莱岛李恕，失迎失迎。”
　　巽风跟着回礼，接着说道：“刚才听二位议论，似乎是对如何处置这妖兽犯了难？实不相瞒，鄙人在昆仑山，恰好掌管妖兽神物。不如这样吧，我与你们定下一约，这妖物暂由我带回昆仑豢养，他日你们只需带上我特制的银契，到昆仑去支领就行了。”
　　穆柔听他这么说，小声嘟囔道：“竟有这种好事？”
　　李恕权当没听见，笑道：“也好，那便有劳仙长了。日后到昆仑寻访，定当重谢。”
　　巽风摇头辞谢道：“不必客气。我看这妖兽生得也颇奇异，正好带回去研究一番，也算是有所取，两下正好相抵了。”
　　李恕听到他这么说，又想那昆仑也是名门正派，于是便将初时的疑虑打消了。他接过信物，由巽风架起层云，将紫魇拖至空中。又寒暄了几句，便分了手。
　　算起来，这一趟出行亦已花费小半月了，李恕担心府中发觉，告到那位跟前，又生出事端，便和穆柔商量，一同回常王府去了。

　　且说巽风乘云离开渝州、过了丰州，却没继续前往西方昆仑，而是折身向北，朝着京畿重地飞去。
　　朝中司空日夜观天，立刻发觉了他的身影，因是常往还的，彼此早已相熟，便差了小吏进宫禀报。
　　此时皇帝李宏正在御书房和大臣谈事，一收到消息，便令宦官传唤御辇，匆匆坐上后往北去了。
　　皇宫北缘本是偌大一处猎场，先帝在时，每年办一场秋猎，王公贵族并百官、妃嫔都可随行，那情景好不热闹。及至李宏继位，为宣扬勤政之风，他便下令将猎场封闭了。因他幼年曾在昆仑修习，渐渐又和那边恢复了联系，甚至得到一批昆仑弟子为己所用。因为往来日繁，他索性在昔日猎场中修了座宫殿，作为昆仑派众同门的行在。
　　李宏要去的便是这里。巍峨宫门之前，巽风拱手行礼，迎接皇帝到来。
　　“见过师叔。”李宏恭敬回礼，“月余未曾相见，一切可好？”
　　巽风微笑道：“谢陛下挂念，一切安好。”
　　李宏点点头，目光却越过他，停在那只庞然大物身上。他上下打量了几番，好奇地问道：“师叔，这是？”
　　巽风让到一边，好让皇帝看得清楚些。随后他解释道：“一只妖兽。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它应当叫做紫魇，千年前也曾祸乱一方，因此昆仑卷上有所记载。”
　　李宏“哦”了一声，又问道：“那它为何会在这里？莫非是师叔捉来的猎物？”
　　巽风摇了摇头，笑道：“要制服它不是件容易的事，我只不过是替人保管一下罢了。”
　　李宏道：“谁有这样的好本事？也是咱们昆仑的吗？”
　　巽风道：“是东海那座仙岛上的。”
　　李宏闻言，蓦然变了脸色。他对蓬莱的印象素来不好，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那个可恶的女人以及她的孩子。李宏了解巽风，他千里迢迢赶回来，必定有其深意。
　　沉默半晌后，李宏问道：“是他？”常王府把守得再严密，要关住他看来也难。他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自己竟未得到任何消息。
　　巽风点头道：“是的。另外还有个女孩儿，和常王殿下在一起。”
　　“哦？”李宏挑眉，“那又是谁？”
　　巽风没有作声，只是朝紫魇伸出手掌，接着凌空一抓，等到展开再看时，只见一只血红的甲虫躺在掌心，已然僵死不动了。
　　“这是……蛊虫？”李宏揣测道。
　　巽风赞道：“陛下好眼力。真正制服这妖兽的，就是这么个小虫。”说着他又抬起手，让之前吸收毒雾的虫子从袖子里飘出，悬浮在空中，
　　他接着说：“那女孩儿似乎深谙此道。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她浑身上下，都充满了这些腌臜的东西。”
　　李宏听到这儿，略一思索，便猜到了女孩的身份。他皱紧眉头，脸上更是阴沉得像要滴下水来。
　　“南蛮蛊女！”李宏冷冷地说，“李恕啊李恕，你怎么和她走到了一起。原本孤念在兄弟情谊，还想留你一命的，现在看来竟是不能了！”
　　说起来，这对皇兄弟连见面的机会都很少，更别提有多深的感情了。李宏恨他，无非是因为李恕是嘉贵妃的儿子，只这一点，便足以夺走本属于他的、来自父皇的全部宠爱。这份恨意之中，还包含他对李恕极高天资的嫉妒。同样是皇家子弟，同样拜在名派正宗门下，为何自己仅三两年便被送了回来，而李恕却在蓬莱待了十年有余，学到了一身本事？诸此种种，都教他不服！不服！
　　然而只是这些，还不足以令他痛下杀手，否则在天下人面前、在后世汗青之上，自己都会留下又一个洗不去的污点。社稷既安，李宏便逐渐改变了当初的雷厉风行，如今的他更看重稳定，更需要万民敬仰，如果动辄无端流血，在他看来弊大于利。
　　但是现在，一个大好的机会竟主动出现在他面前。按照巽风所说，李恕居然和苗蛮的什么蛊女搅在了一起？！有关蛊女的传说，他曾听已故的某位太师说过，那可是足以祸乱三界的存在！李恕从小在蓬莱厮混，不可能不清楚这点。他想干什么？简直不言自明！
　　一时间，李宏也说不清楚，自己心中的惊怒与兴奋哪个占了上风。盘桓在他脑中的念头只有一个，那就是“一定要除掉他”！

　　“死了。”穆柔神色一变，忽然说道。
　　“什么？”李恕一下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死了？”
　　穆柔转过身，抬头望着他，眼神满是担忧。
　　“蛊虫。我之前放进妖兽身体里的蛊虫。我感觉它已经死了。”她解释道，“这说明那人骗了我们。我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哦？他想干什么？”李恕扬了扬眉，满脸不屑。
　　接着他蓦地想到了什么，这才恍然大悟，冷笑了起来。
　　穆柔疑惑地问：“阿树，你笑什么呢？”
　　李恕慢慢止住了笑，摇头说道：“想起来一件事。昆仑。我那皇兄，曾经就拜在昆仑。刚才那人想必带着妖兽，去我皇兄面前汇报了，它体内有你种下的蛊虫……”
　　“那又怎样？”穆柔依然不解。
　　李恕望着她的眼睛，温柔说道：“柔儿，你不晓得，世人怕你，就像怕南越那尊悍厉的魔神。”
　　穆柔听得怔住了。她从未意识到，自己在旁人眼中，竟是这样可怕的存在。说不难过是不可能的。沉默了半晌，她小心翼翼地问：“那你呢？”
　　——那你是怎么看我的呢？
　　李恕愣了一下，随即反应了过来。他抬手捋了捋穆柔耳边的乱发，微笑着说：“我当然不会那样看你啊。在我心目中，你就像奔跑在阳光下、雪地里，一只白绒绒的兔子那么可爱。”
　　“噗——”穆柔不由地笑了起来。她还从没听过谁这么形容女孩子的。
　　可是莫名地，她却感到非常温暖、受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