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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渝州行 ...


  •   李恕发现穆柔的天资非常好,无论学什么都比一般人快很多。他不知道是不是蛊虫在起作用,就像他不清楚承自母亲的妖族血脉,对自己究竟产生过何种影响一样。
      除了简单的法术,李恕也会教她一些文法方面的知识。穆柔会写中原汉字,只是所学比较有限,主要是九叔闲着无聊时教给她的。
      穆柔相信九叔肯定是个博学的人,尽管他始终待在寨子里,却对外面的事一清二楚。听阿姐说,在九叔的竹楼上,藏着整架整架的简牍与书籍。每当想起这点,穆柔都暗自后悔,为什么出关之后,她没利用蛊虫看个究竟。
      在常王府,穆柔第一次见到纸做的书籍,第一次看到连成句子、形成段落的汉字。刚开始,她觉得读通每句话都很艰难,然而一两天过后,她便能顺利读完一篇篇故事了。
      穆柔没想到,中原人的书竟这么有意思。书里有数不清的新奇故事,有无数上古以来的神话和传说,更有生老病死、悲欢离合的世代轮回。李恕每次拿来的书都很有趣,害得她忍不住读了一本又一本。读书竟比学法术还要累得多,但也远比别的事更能给予她快乐和满足。
      按照世人的标准,李恕不能算是合格的老师。开蒙必学的那套东西,他一点儿也没教。他只是依着记忆和喜好,自行选择书籍供穆柔阅读。所以穆柔读每一本书都是开心的,而读得多了,学问也自然钻进了脑子,尽管这学问还是稗官野史、旁门左道居多。
      就这样过了十几天,穆柔觉得自己每天都过得很充实,完全不会感到无聊。
      “我在这儿住了这么久,你不会嫌我吧?”穆柔有回这样问李恕。
      “当然不会了。”李恕埋首于书卷,连头也没抬,“我还巴不得你在这儿呢!你是不知道,之前我一个人待在这,简直像住在活死人墓里一样!”
      穆柔被他怪异的形容逗得“噗嗤”一笑。其实敏锐如她,怎会感觉不到对方真实的心意?她知道男孩跟自己在一起的时候,那喜悦是发自内心的。
      李恕又在研究那本发黄的古书了。书上的文字,穆柔一个也不认得。听李恕说,这种奇形怪状的文字也是汉字的一种,只不过使用的人很少,在漫长的岁月里已经濒临失传。当初在蓬莱的时候,李恕见过这种文字,一时兴起研究过一段时间,没想到还能在这儿派上用场。
      穆柔只对书里的故事感兴趣,认为文字不过是工具,并不想再多了解一种。于是两个人各占一张书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直到暑热散尽,夜凉似水。
      整整二十日后,还是没等到蓬莱那边的任何回音。李恕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在府里又实在憋得难受,便故技重施,前脚送穆柔出了王府,后脚也紧跟着逃了出来。
      他早已想好去处。南方幅员辽阔,最繁华的所在,莫过于渝州。从常洛到渝州,步行须得三日,骑马只需一日稍多。为了掩人耳目,李恕特意选了一架又小又旧的马车。不过马却是好马,省却了不少工夫。
      在上古时期,渝州曾是一片湖泽,经过人类数千年来的改造,今日的渝州已成为一方富土、鱼米之乡。
      和常洛一样,这里也有大河穿城而过。到了城郭附近,李恕、穆柔二人改乘轻舟,顺着玉川悠悠驶入城内。沿途的水上和岸边,都是叫卖的商贩,旗招飘扬,行人如织,好生热闹。
      不断有小船贴着舟身驶过,商贾、农人们操着水乡方言,热情地推销当地出产的果子、花草、鱼虾……李恕来者不拒,买的东西很快把船头堆得满满当当。穆柔头戴白色花冠,两只手里塞满了果子,腰间还系着好几包糕点。
      见这边生意好做,小贩们纷纷撑船往这边来,吓得穆柔忙劝道:“够了够了,我们不要再买了。”
      ——“小娘子,你看看我们的胭脂,都是最好的成色,最衬你的皮肤啦!”
      ——“这位相公,给尊夫人买支珠钗吧!我们家用的都是足金,最好的料子,款式也新颖漂亮,要不您给夫人戴戴看?包您满意的!”
      叫卖声此起彼伏,不曾因为穆柔的话稍减分毫。其中某些字眼,反倒让穆柔羞红了脸,两颊发烧。
      李恕一边听着吆喝,一边笑着朝穆柔点点头,意味不明。然后他仍旧这边看看,那里瞧瞧,见到不错的货品便掏钱买下,爽快极了。
      小船渐渐离开最熙攘的地段,来到了岸边。李恕付过船钱,只消摸一摸小指上的玉环,大半船货物瞬间就消失了。船家本想调侃二人几句,一见这情景,便知道李恕不是普通人,他哪里还敢多嘴,只是一个劲地鞠躬点头,甚至连船费也不敢收了。
      穆柔有些不明白,怎么一到陌生繁华的地界,阿树就变得这般张扬。她多少了解一点他的过去,不由担心皇帝的耳目是否也伸到了这里。
      和常洛不同,渝州城的街巷都比较窄,青石板路高低起伏,残破不平。李恕牵着穆柔的手,不住提醒她留心脚下。经过的人都微笑看着他们。
      以前穆柔对牵手这事并不敏感,仅仅把它当做哥哥对妹妹,或者朋友之间的一种比较亲密的行为。可是现在,她忽然觉得难为情了。方才小贩们错误的称呼,以及眼下人们耐人寻味的表情,终于让她意识到了什么。她很想甩开阿树的手,然而思虑再三,还是什么都没做。
      李恕回头看她,发现她有点不自然的表情,隐约猜到是怎么回事。他们刚好走到一个糖人摊子前,李恕适时停住脚步,松开牵着穆柔的那只手,指向一支做得精致繁复的糖画,说道:“阿柔你看,这凤凰,画得多好!”
      穆柔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去。她捧着那支糖画认真瞧了瞧,忍不住点了点头。这糖画做得真是好,外形栩栩如生不说,还表现出了凤凰振翅的力度,简直就像马上要飞走似的。
      李恕解开腰间的钱袋准备买下,却被穆柔阻止了。
      “这么好看的糖画,我可舍不得吃。”穆柔笑着解释。她从木座上拔下一只造型最简单的糖果,说道:“买这个吧。”
      李恕望着她月牙一般的笑眼,心头忽然颤了颤。他点点头,默默付了银子,转身离开。李恕走在前面,穆柔一边吃糖,一边不疾不徐地跟在后面。两人始终隔着短短的距离。
      这天夜里下起了雨,微冷的晚风轻拂垂柳,竟带来了些许秋意。李恕悠闲地饮着米酒。穆柔则立在窗前,凝视着漆黑夜色中的某处。淅淅沥沥的雨声,勾起了几分别样的情绪。他们都迟迟未能入睡。
      穆柔想起了阿姐的婚事。当初听阿姐的描述,她觉得很合适,可对方究竟是怎样的人呢?那么懂事温柔的阿姐,到底要和谁共度一生?这个问题她并没有深想。如果……她想,如果有一天,自己也要嫁人的话,对方又会是谁?
      此时此刻,她心里有了一个答案,但她不清楚那是否因为“合适”,还是基于别的考量。
      隔壁房间里,李恕醉眼迷离。他也想起了两个人:自己的父皇和母妃。如果不是生在帝王家,他们一定也能平淡、幸福地过完余生吧。
      虽然母妃身上淌着妖族的血,父皇却毫不在意,偏要把她留在自己枕边。李恕年少时总觉得,他们肯定是世上最恩爱的一对眷侣。可惜与魔族那一战,父皇身受重伤,终致不治,抛下了母妃独自受尽折磨……
      李恕记得父皇曾在谈笑间,说起当年之所以对母妃一见倾心,并不完全因为她的美貌与善良,更是由于她骨子里的那份柔媚。
      李恕想,在浩浩汤汤的人潮之中,一个男子若独独被某位女子所吸引,那么在她身上,想来一定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正如母亲的媚之于父皇。
      或者像他眼里,阿柔的至善、至真、至纯。
      夜尽天明,二人都早早醒来。宿醉让李恕的头微微作痛。他吩咐小二端来凉水,洗了洗脸和脖子,感到稍微好些了。
      他推开门,来到走廊。夏日晨间的空气十分清凉。院中的合欢开得正盛,如火如荼,随风送来阵阵甜香。
      穆柔就站在合欢树下,静静观望着如云华盖,脸上挂着满足的微笑。她一身白衣,松松挽着发髻,不施粉黛,却更像画中的仙子,令他移不开视线。
      “柔儿。”李恕轻声呼唤。
      穆柔回头看了他一眼,又转过去,依然望着满树绯红的花朵,说道:“阿树,你看,好美的花啊。”
      她深深吸了口气,似乎想把满园的花香吸入心脾。在那寂静的一瞬,她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渝州最负盛名的景色,当属百渚飞花坞。百余座大大小小的岛屿,散布在一潭碧波之上,如玉盘盛着明珠。岛与岛之间,由木桥或画舫联通,浑然一体。每座岛上都种满奇花异草,四时常开不败,故名百渚飞花。
      穆柔行走在遍地花海之中,感到既惊喜又感动。山中的美景她看过不少,却都不如这里巧夺天工、华美精致。
      说不出哪种景色更好。她只是生来热爱美好的事物。
      这时她看到不远处朝自己招手的阿树,他也是一样,完美无瑕,仿佛从云端走下来的仙人。
      穆柔忽然觉得,世间所有的美好都凝聚在此刻,都环绕在自己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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