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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池上碧苔三四点 ...

  •   第二章池上碧苔三四点
      春风寂寂夜寥寥,一望苍苔雪影遥。何处幽香飞几片,只宜月色带花飘。
      ——题记

      池小苔不喜欢紫陌,这一点就像她喜欢她的大师兄一样人尽皆知。

      这其实无可厚非。

      毕竟,那样容色出众的女子,不论哪个女孩见了,都得滋生出一点小小的、桃花儿色的嫉妒。更何况她闭着眼睛都能看出那个紫衣丽人对她师兄的心意。

      但她从不在人前表现出这等心思,就像她从不认为紫陌能走进师兄的心。

      这样的理所当然,倒不是因为紫陌的出身。而是她太了解她的师兄了。如果一个女子,不能拥有让他平等对视的力量的话。他只会把她们看做手中的棋子。

      一个棋手,是不可以对棋子产生感情的,只可能对棋子施舍感情。

      而萧忆情不屑于施舍感情。

      这是他的执着。

      有时候,池小苔有一种错觉。她的师兄并非太上忘情,而是把感情放得太高,不屑于交给任何人。这是所有天才的通病,而萧忆情是当之无愧的天才。

      他不是个淡漠狠厉的人,大概是把自己的心放到九天之上,所以看芸芸众生和看蝼蚁没什么区别。

      显然,一个人,是不会爱上一只蚂蚁的。

      所以,萧忆情是个无情的人。

      所以,池小苔理所当然地喜欢萧忆情。

      ——天底下没有比她离萧忆情更近的女子了。

      这是一种危险的感情,双方的投入并不均等。

      可她甘之如饴。

      ——哪怕为此付出生命。

      这不是一种小女儿式的轻率决定。

      她的生命,从一开始就填满了师兄的影子,她真的不敢想象,没有那袭如雪的白衣,余生会以怎样的荒芜终结……

      今冬,已经下了三场雪了。

      可从第一次下雪开始,白楼的灯火,就深宵不息,几欲燃至天明。

      捧着手中刚刚传达的召集令,池小苔微微蹙眉。

      窗外是被大雪倾覆的夜,有幽冷的梅花,在冷冽的北风中簌簌凋落。混合在沙沙飞舞的雪片里,仿佛不盈一握的香魂,婷婷袅袅,分外寂寥。

      她温暖的手指紧了紧袖中的朝露,扯过架上的斗篷,走进纷飞的大雪。

      巡夜的下属远远看见她,便俯身行礼,一路走来,青石路面上的雪,早已被扫到一边,路旁的雪堆,反射着隐隐冷光,宛如出鞘的刀剑。

      “池姑娘么?”飞扬的笑声响起,伴着狂草般恣意的青袍。她不用抬眼也知道是谁——偌大听雪楼,也只有眼前的这个人,可以拥有如此自由的笑容吧?可人在江湖,拥有这等笑容的人,不是死于非命,就是精擅伪装。

      池小苔含笑回礼:“二楼主。”

      她的眼睛,一直不曾与他相对。

      交错的瞬间,雪花悠悠而落,却未能落在两人之间。

      指尖的刀柄微微一震,旋即消泯无痕。只余飞雪默然,笔直的飘向大地。

      未踏入白楼的大门,暖色的灯火里,就透漏出沉闷压抑的咳嗽。烛焰随着那人急促的喘息声惶然聚散,光影的交界线,在风雪中挣扎明灭。

      浅碧色的鞋,便凝滞在墨蓝色的夜里。

      在他发病的时候,池小苔是不会进去的。即使她恨不得以身替之。

      那个人是有多骄傲,哪怕痛极昏迷也不会让任何人看见,更不会接受任何人痛惜的目光。昔年雪谷之中,他咳血昏倒在冰凉的地上,池小苔悄悄将失去知觉的他扶到榻上,却推说是师父所为。

      他不愿意让人看见,那她就什么都没看见。

      却不曾想到。三年后,那个蔷薇花开的四月。负剑而来的绯衣女子,在相同的情况下堂而皇之地踏入白楼,稳住了那个人剧烈的咳血。却在他清冽而深沉的目光中,冷冷丢下一句话——“萧忆情,想死就趁早,不要浪费我的时间。”

      那一次,她唯有苦笑,仿佛满心的苦涩一时汹涌滔天,却了无生息。

      原来一次错过,就真的步步错过了。

      “小苔……咳咳……进来吧。”重帘内,散着药香的温暖气流迎面而来。她冰冷的指尖缓缓松开朝露刀。长袖垂落,掩住了因为长期用力而微微发红的指腹。

      “师兄。”女子浅笑,轻巧地掀开门帘。带着江湖儿女特有的飒爽与娇憨。“我又遇到那个高梦非了。”

      “是二楼主。”萧忆情轻轻一笑,端起暖炉上温热的汤药,一饮而尽。因为畏冷的缘故,地龙烧的满室温热却依然笼着火盆。他身上披着厚实的裘衣,消瘦地仿佛要陷在重叠的衣服里。

      “运河漕帮内乱。”修长的手指,随意地一指案上的血点文书:“他自请去收服漕帮。时间紧迫,所以连夜离开。”

      “漕帮?他们的帮主死在了血薇剑下。”碧衣女子微微惊诧,自从下了天山雪谷,这些年来不停地听到这个名字,血魔之女舒靖容,永远闪耀在江湖的风口浪尖。也是……那个差点被师父接来雪谷的故人之女。

      “他近来无事,出去转转也好。”萧忆情不置可否,莫测一笑。

      “师兄把三楼主派去蜀中唐门,那么,我该做什么?”

      萧忆情端起细瓷药盏,褐色的药汁在烛火中缓缓变幻:“去蜀中唐门,找到一个叫叶风砂的女子,把她带到听雪楼来。”

      “神水宫少主,果然‘死’在唐家堡之内,同日,神水宫一位长老,三位坛主遇袭身亡——死于唐门‘鹊踏枝’。唐门通牒武林同道,追杀叶风砂。那一日雪山派弟子叶风砂与神水少宫主争执动手。而后唐门丢失了数见暗器,包括‘鹊踏枝’。”

      “江湖上似乎没听说过这号人物。”池小苔的笑意里有一丝冰冷的无奈。显然她也不相信,区区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少女,能在唐门重围中杀人逃离,并伏击神水宫长老,嫁祸唐门。何况……嫁祸有什么意义呢?

      这场措手不及之下,自导自演的闹剧,真是叫人齿冷。

      “你别忘了,雪山派掌门弟子岳剑声。”清冷的话语,传入耳中,阻断了女子的思绪。
      ——岳剑声,那位颇具盛名的江湖少侠。

      “那是个人才。”氤氲的茶烟,遮住了那双略带女气的眼眸。

      池小苔心下了然,俯首告退。

      只要这句话,就足够了。

      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峨眉巅。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

      蜀地多山,横亘四方,阻断了北来的连天风雪,将南国的温暖湿润,截留在这片丰饶的土地上。是以草木繁茂,遮蔽天日,丛林虎豹隐现,凡人难渡。唯一可以出入蜀中的,除了水路,只有栈道。

      如今水路、栈道皆为唐门把持,想要逃走,难如登天。而莽莽山岳之间,唐门想要捉住一个叶风砂,也一样难如登天。

      叶风砂已经被困在这里六天了。除了溪边的水,和土中藤蔓的块茎,这个冬天她找不到还能入口的东西。她自幼拜入雪山派门下,如今已经十六。可她却从来不曾像现在这样,痛恨自己的无不学无术。雪山派药毒之术,堪称江湖一绝,可她能背出藏金阁所有的典籍,却不知道怎么在深山老林中找到食物!

      他的大师兄需要食物,足够的食物和伤药。

      胸口斜贯直下的剑伤,深可见骨,包扎的绷带早已渗出斑斑血迹,即使天气寒冷,并未化脓,也无法支撑住连番厮杀和奔逃。

      “风儿。”身边的男子,微微吐出带血的呼吸,声音却出人意料的轻松:“等我动手的时候,立刻向左后方跑。我杀了他们就去找你。”

      “师兄……”她无法抑制声音里的颤抖,就像她无法忽略身边的人传来的颤抖。

      “哈!岳剑声此生未尝一败,将来也不会。”他轻轻一笑,因为虚弱而略显无力,却分外镇定。

      呆在师兄身边,只能成为他的拖累,六天来十一轮恶战,早已用鲜血证明了这一事实。叶风砂咬紧下唇点了点头,苍白的唇上渗出细密的血珠,刺目的鲜红。

      长剑出鞘的刹那,银色的流光耀花了所有人的眼睛。对面,潜伏在樟树枝上的刺客,下意识扣动机括,只听一长串绵密的金属敲击声几乎刺破耳膜,再睁眼时,空地上已空无一物。他大惊之下翻身回击,却看到了自己的下肢带着长串的鲜血坠落……

      ——好快的剑,恐怕没有人相信出剑者已经重伤。

      池小苔隐蔽在浓密的树冠中,静静观战,仿佛在等待猛虎力竭的刹那。——她已经跟踪这对师兄妹六天了,甚至数次留下记号,引来唐门的杀手。

      此时此刻,行云流水般的剑光,穿梭于交错的枝桠,分毫不差地割断围猎者的咽喉。池小苔暗暗叹息,第十二轮追杀,岳剑声恐怕无法躲过了……

      果然,后方传来冲破抑制的惊呼,两把长剑,已经架在了她白皙的脖颈上,第三把剑正挑在她胸前。

      岳剑声闻声一顿,便有三四发暗器嵌入血肉。而最后一发直击背心的铁普提,却在将将抵达肌肤的刹那被突然震碎。岳剑声似乎无所察觉。而发射菩提子的杀手却无声无息地伏倒在树杈上,唯有颈间一点血痕,在寒流中迅速凝固。

      只是一刹那的停顿,长剑焕发出逼人的气势,抛折一转,便逼退叶风砂身边的杀手,最后一位还未待长剑送到,便已唇色乌紫仰面倒下。叶风砂回身一撒,最后的两道黑影,也哀嚎着倒在血泊里。

      “师兄!”水蓝衫的女子紧紧扶住年轻的剑客,早上包扎的伤口,早已迸裂出鲜红的血迹,触手处一片潮湿。

      岳剑声勉强提一口真气,道:“哪位朋友,可否告知尊姓?今日救岳某一命,他日必当报答。”他一连唤了三声。林中寂寂,无人应答,神色不由一沉。

      “在下得罪唐门,阁下不便现身也罢,若他日有命再见,岳剑声必当报此大恩。”清越的声音在静默的林中响起,蓝衫女子吃力地扶着重伤的剑客远去。而死寂的林木中,却莫名有几分杀意。

      碧衣女子斜倚在浓密的树冠里,有些狐疑地看了看远处挂在枝桠间的死尸,伸手拂过一侧空空如也的耳垂——那里本有一枚耳珰,弹碎了射向岳剑声的菩提子。而那按动机括的杀手却在菩提子发射前的刹那就死了,因为死前肌肉的惯性触动了机关。

      ——原来,这里还有一位看戏的高手么?

      池小苔轻轻一笑,能在此时此刻出手。除了和她一样的目的之外,只可能是那位易容成“神水宫少主”的洛姑娘了。因为自己脱身,致使另一个人身入险地,所以出手救人么……还真是“胭脂刺”的传统。

      岳剑声不曾料到,出手的是两个人。而隐藏在树冠间的两个女子,却彼此顾忌都没有出声。北风无孔不入,几欲侵透肌骨。对面的气息却无声无息地消散,仿佛从来不曾出现过。池小苔微微松了口气,如果让第三方人马知晓岳剑声的下落,恐怕,听雪楼就要重新衡量这位雪山派大弟子的价值了……

      穿行于枝影横斜间,那样草草掩盖的行走痕迹,在她眼中分明如雪地中的山鸡。稍微有些眼力的人,恐怕都能寻迹搜索。

      如此看来,岳剑声已经昏迷?

      那几枚暗器上有毒?

      池小苔提气纵掠,眼前草木一空,水流潺潺,却也听到了那个蓝衫少女的啜泣。

      “你现在救不了他。”池小苔翩然落地,惊醒了那个一边包扎一边垂首流泪的女子。

      “你是什么人?”小鹿般单纯的眼眸里,依稀是惊慌和无助,她不动声色地扣住了袖中的药粉。

      “如果我想杀你,你和岳剑声早就死了。如果你不是示敌以弱,伺机偷袭,方才那三位挟持你的杀手也不会中毒。更何况是我。”浅碧的衣衫漂浮在冷冽的风中,分明是柔和的弧度,却仿佛藏于鞘中的利刃,透出犀利的锋芒。

      ——那个女子,一定是武林中少有的高手,居然与她年纪仿佛。

      “刚才救我们的是你!”叶风砂脱口而出,眼中已是分明的惊讶和感激,竟不疑有他。

      池小苔笑道:“也不能算救,你的师兄快死了。”此话一出,叶风砂脸色陡转,甚至染上几分苍白:“大师兄……大师兄他中毒了……你既然现身,一定有办法救他对不对?”

      “是。”池小苔答了一字,却在叶风砂绽出笑容的刹那冷声道:“如果我救活他,那么他的命就是我的。”

      笑容在刹那凝固,血色从唇齿间渗出,叶风砂急道:“你可以要我的命!”

      碧衫女子沉吟片刻,笑道:“好吧,背着他上路。”

      “去哪?”

      “我可没有解药,你给他服下的药只能缓解毒素。现在,你的命暂时归我,随我回听雪楼吧。”碧衫转身便走,轻盈舒徐,甚至不曾理会身后吃力蹒跚的少女。

      “听雪楼?”叶风砂站定当地,甚至带着几分不可思议。那是远在洛阳的武林帮会,仿佛与天理会斗得不可开交,又怎么会跑到巴蜀来?一时间,少女难以解开如此复杂的问题,怔怔出神。

      “如果你跟丢了,就留在这里做花肥好了。”远处层叠的枝桠间,传来清脆悠扬的话语。

      她吃力地跟上,小心翼翼地避开荆棘,以免伤到背上的男子,可自己手臂上却划出数道血口。“我,我师父不知道我去了哪里,他一定会着急的……”情急之下,叶风砂远远呼唤。

      远处的身影却猝然回头,似笑非笑地望着那满头薄汗的女子。

      “你师父?啊……柳师残……他在六天前,唐门通缉你们的时候,就广发江湖令,宣布将岳剑声和叶风砂逐出师门了。”

      池小苔尚未走出多远,便听见身后压抑不住的呜咽,那个接连遭受追杀的却犹自含泪坚持的少女,却崩溃般伏地痛哭。

      被自幼敬仰的师父弃如敝履,被自幼生长的师门推入死亡的深渊,这个女子也不过十六岁,十六岁而已。

      池小苔忽然有些感叹,如果她没有在幼年遇到师父,她的人生又该以怎样的轨迹延续?只要拥有常人难及的力量,就能避免这样的结局了么?

      叶风砂迷蒙的视野里,浮现出一只纤秀的手,常年握刀而微硬的薄茧,从手腕上传来微弱的暖意。

      “你发烧了?”池小苔握住叶风砂刹那,便察觉出异于常人的高温。还没来的及询问,那水蓝衫子的少女便昏倒在荆棘丛中。

      ——难道,她把清热之药都留给岳剑声疗伤,自己却没有服用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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