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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 暮霭沉沉楚天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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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暮霭沉沉楚天阔
凉风起天末,君子意如何?鸿雁几时到,江湖秋水多。
——题记
若说千万里外的洛阳已是风雪连天,那么,此刻的江南,依然徘徊在秋天的尾声里。黄叶凋谢,飞檐吊起,纸一般脆薄的夜色,在熹微的晨光中缓缓复苏。
“铮铮。”
柔和的琴音从吱呀的木窗间流淌开来。就像阳春三月里欢快的流水,拂过木窗上久经风雨的细纹。那木窗雕栏,也有些年头了,新刷的朱粉掩不住慵懒的木纹。很多年前,它就这样半开半掩地倚风听琴,听了很多很多年。
这间旧屋的男主人,换了一代又一代。
可琴声,却未曾断过。
临窗而坐的青衫男子,大约是弱冠的年纪。手指修长而均匀,漫不经心地拨动琴弦,乍然听不出调子,仔细辨认,却像混合了数支古曲,悠然旷远,飘渺难及……
“回来了?”他也不曾抬头,突然出声询问,却像是家常应答,全不管窗前一个人影也无。
却有女声懒懒答道:“总算把各方的面皮都扯完了……万事大吉,只欠睡觉。”
琴声忽转,《列子御风》已流荡而出。飘逸洒脱,如长风流云,自在翱翔。弹琴人却皱眉不答,这样粗鄙的句子,实在不像是一个文静含蓄的女孩儿家该说出口的。
“江楚歌。”懒散的声音远远传来,颇有几分愠怒:“这首曲子,你还是别弹了。把御风而行的列子弹成留连花间的蝴蝶,真是罪过。”
琴声戛然而止,青衫人剑眉一轩,冷笑:“你居然还懂琴?真没看出来。”
自古琴不妄传,有能力延师学琴者,绝非普通人。那么这个半路被母亲带回来的少女,到底是什么来历?——这个问题,已经盘绕在江楚歌心中很久了。
“给我谱子,自然能照着弹,至于弹成什么调儿,那可不是我说了算……老天爷都不知道……”洛雪裳身影一闪,远远立在桂树的浓荫下,倚树笑道:“奈何本姑娘耳朵挑剔得很,这首曲子,你只算弹得娴熟流畅,其中妙趣,一分也无。”
江楚歌颔首道:“我又不求成仙,自然弹不出。照你的话说来,整个江南,也只有舒白能弹出七成罢。能做到琴心合一的,都是神仙一流啦。”
“慕容舒白……若论全江南,也只剩他一个。你可不要小瞧天下人,我就听过此等妙曲。”
“哦?山中遇仙?”青衫男子扬眉笑道。
“是啊。”洛雪裳煞有介事地尾音上扬。是真是假,真的只有天知道了。
夜色在不知不觉中破晓,晨光洒出第一片微弱的金色。
洛雪裳抬眼看了看东方的一线金红,微微蹙眉道:“我休息去了。”
“太阳出来了啊。”江楚歌长身而起,晨光勾勒出他俊逸无俦的面容,洒脱温柔。
“呵……所以我该睡了。”
“……”
“本姑娘讨厌太阳。”
江楚歌一怔,尚自沉吟,院外小厮已手捧请柬,躬身入内:“公子爷,慕容公子下帖子邀请您与洛姑娘,今日赴宴。”
白衣女子闻言一惊,她今日黎明前才回姑苏。天下之大,能知晓她行踪的,除了江楚歌还能有谁?难道只是巧合?
“什么时候下的帖子?”青衫人皱眉。
“方才送到。”小厮不解其意,垂首道。
一时间满庭俱寂,只有东方的一轮红日,探出半面赤红,染成大片云霞。
白衣女子轻轻嗤笑,问道:“除了送到江府的帖子,还有谁?”她自负不曾留下证据,谁也不能公然动手,更何况,知道又如何?有证据又如何?
“临安南宫公子无垢,金陵花家二公子朔言,大小姐绮言,与慕容公子舒白,四位已经到山塘街截剑楼,只等公子爷了。”
“又没有雷楚云么……”江楚歌剑眉微挑,若有所思。挥手遣散小厮,望向桂影下的洛雪裳。
“想必是南宫无垢请舒白下的帖子,也只有他能说动舒白请来花家,却独独漏掉雷家。”
江湖旧闻,三十年前,江南原本只有三大世家,自古皆以慕容氏为首。临安南宫虽然传世颇久,却是近些年才露峥嵘。而南宫一族正是在三方势力发生摩擦的夹缝中乘势壮大,最终跻身江南武林一脉的巅峰。
那,又是一场堪称传奇的崛起了,南宫族长南宫霄之名,也由此响彻江南。
“看来我必须去了。”洛雪裳倦然而笑:“人家都摆好了三堂会审,我岂能辜负。”
“舒白不是那样的人。”看着素笺上俊逸的字迹,江楚歌淡笑道:“你去了就知道了,能奏出《列子御风》的人,怎么会是那种人呢。大约是南宫陌在试探你罢了。”
“哦?我回来的可正巧啊。”
“他们都知道,神水宫少宫主来过青枫林。”江楚歌顿了顿,所指之意不言而喻。
洛雪裳垂首细想了一想,自嘲般笑道:“我若明明白白,当面告诉他们我做了什么,他们会相信么?”
“不会。”江楚歌星眸一亮,抚掌失笑。
“所以,对付那些满脑子弯弯绕绕的人,只消给他们的思路扣上死结就成了。”她狡黠一笑,斑驳桂影在东升的夕阳中层层叠叠,叫人看不分明。
“你这个女人,满脑子只有阴谋诡计。”
“呵,我只是没心情把它粉饰地正大光明罢了。”
※※※※※
七里山塘都舒展在柔软的水波里。
即便是秋冬萧疏,烟雨不盛。终日漫漶在粉墙黛瓦间的水汽,却温温润润,清清爽爽地含笑睇来。湿润而不潮腻,清朗而不阴冷。姑苏一如画卷,卷中的稀世美人临水照影,掬起一捧水来,将将放下,便已时光流转,年华老去。岁月的悲欣掺杂在细密的皱纹里,再教墨笔一染,便酿出一种独有的韵味,极淡,极清,极醉人……
临水而建的截剑楼不过三层,姑苏一带的建筑都不算高,似乎没有人想要领略一览众山小的豪情,只消伴水而居,便心满意足。
纤巧的飞檐高高挑出,兽脊上一色水磨花砖,檐上的铁马在风中清脆相和,盘旋过船娘清醇如水的歌声,渐行渐远。
如果一切色彩都氤氲成一卷水墨,那么倚楼而望的清隽公子,就成了整幅画卷中,唯一一抹舒白。不是他衣冠如雪——那身天水碧色的长衫,一如楼下潋滟的水波;而是那悠然旷远的神色,在满楼莺啼燕语中,好似别有一处人间。
“哐当。”顶楼的飞檐上坠下一只空葫芦,在三楼的砖地上打了几圈旋子,被那双修长的手拾起,放回案上。
“舒白,他们怎么还没到,这都是第几瓶了?”楼顶传来一声微醺的抱怨,带着几分世家子弟的骄傲不羁。
倚栏的公子温文一笑,轻拍案几,也不见如何动作,那案上十八瓶新酒便飞出一瓶,划过飞檐,落在檐上之人手中。
“好酒!”拔塞一闻,酒香四溢,忍不住便赞了声:“这是白堕春醪!”
没听见檐下之人的回答,他似乎习以为常,自顾自道:“你还是觉得,我此刻试探洛雪裳不妥么?”声音虽轻,却一分也不曾传入别处,此人显然胜负上乘武功。
说完一句,正自喝酒,忽见檐下又飞上来一瓶,紫衣人左右两手都握满瓶子,便出脚一探,瓶塞弹出,葫芦飞转,正好被一口噙住,仰天饮尽,方才吐出,赞道:“青梅酒!可惜你也忒不实在,居然兑了水。”
“呼啦”又飞上来一杯,杯口无盖,翻飞中却不见洒出,端的精妙。
紫衣人翻身仰卧,迎着飞来的青瓷杯再次噙住,一口饮尽:“罗浮春!哈!舒白,这可是你藏私!上次和你讨酒,你却推说没有!”
楼下人依然无声,水中却泊着一艘画舫,有朗笑声远远传来,清越醇厚,如在耳畔:“南宫兄好雅兴。”来人正是江楚歌。
烟水摇曳中,一霎青光倒卷而上,直直飘上三楼,好似没有重量。那厢南宫无垢朗笑一声,手中一掷,青瓷盏已飞掠而出。
“哈!你来得倒巧,这壶花雕刚烫好。”
青瓷盏在秋冬瘦削的垂杨间翻翻转转,却没洒出半分。
此时,江楚歌去势已竭,六面皆空,若是接酒,免不得落回船中,若是不接,虽可登楼,却有损风度。只听他背上瑶琴轻鸣,苍青色的短剑一跃而起,击在青瓷盏上。一声脆响,酒盏倒翻,杯中美酒划过长长的弧线,轻轻坠入青衣剑客之口,那酒盏,却完好无损地飞上重檐。
借此巧劲,飘然登楼,如回风流雪。
楼上楼下,喝彩声轰然而起。
“身手又见长进,配得起我那杯花雕了!”南宫无垢懒洋洋地翻下飞檐,话未出口已带了三分酒气。
“百年窖藏,唇齿留香,却实好酒!”
“那是自然,我总共只得了一小壶,一直舍不得,却叫你这个不懂酒的人浪费了。向你这般牛饮,哪里品得出滋味?”紫衣人懒漫挑眉,晃了晃手中的空葫芦,无奈转向此间主人:“没了……”
慕容舒白淡然一笑,酒壶一跃而起。南宫无垢随手一接,却接了个空。
四方帘幔纹丝未动,原本空空如也的案几上却施施然坐着一位白衣少女,那壶尚未开封的美酒,正落在她纤巧的指间。
南宫无垢剑眉一紧,慕容舒白神色不动,江楚歌却先笑道:“雪裳。”
那女子并不接话,轻笑着拨开瓶塞,沉淀了百年的醇香便幽然浮起。
“西域葡萄酒,一百一十二年,十二前才运至中土,我说得对不对?”
妙目中流光一转,却有几许锋利的意味。
当下三人各有所思,却只有南宫无垢疑道:“天下间自有奇人,可以闻出佳酿年份,可我不曾听说过,还能断出运输年份。”
言下之意,此事另有玄机。
洛雪裳拈起一只酒杯,注了半盏葡萄酒,那样嫣红瑰丽的颜色,仿佛流荡的血液。
“这个么……”她执杯轻笑:“胡人习惯按整年份起窖买酒,窖藏百年不难猜,只不过通向西域的丝绸之路已经中断三十多年。只有十二年前,有一队胡商从身毒道转入巴蜀,才带来了这批美酒。”
三十多年前,大光明宫纵横西域。为了逼迫西域诸国,扼断了这条流淌着黄金的古路。
“哦?洛姑娘二八佳龄,竟然对十二年前的事情如此清楚。”
长幔被撒金折扇轻轻挑开,低沉醇厚的男声,却带着几分冷意。
花朔言,俊目修眉,衣饰繁奢,有这个时代阀阅之家典型的优雅雍容,也继承了一样的自负骄傲。花绮言未嫁守寡,衣着素净,神色平和,却从骨子里透着冷漠疏离。他们根深蒂固的坚持着百年世家的传统,高贵的血脉只可以与高贵的血脉交游,哪怕寒门子弟有天纵之才,也不过是污泥里的野狗。
这样审视中带着轻蔑的目光,洛雪裳见过太多了。
“本姑娘上知天文,下晓地理,中通人事,你说呢?”她漫不经心地直视花未言的眼睛,笑得颇有几分无赖。
花朔言眉间怒气一闪,一旁含笑不语的花绮言却柔声唤道:“阿弟……慕容公子设宴相邀,莫要‘轻易’辜负了这番美意。”甚至连眼神也不曾落到洛雪裳身上。
雪裳挑眉一笑,江楚歌抱剑无言,南宫无垢却深深看了花绮言一眼,神色似笑非笑。
慕容舒白含笑回礼,目光扫过众人,神色清淡如水,大约是看惯了影藏在暗处的交锋,余下的,只有淡然。
拂过天水碧色的衣袖,舀水,研磨,铺纸,舔笔,流畅的行书,以一种赏心悦目的风姿逶迤纸上——慕容公子幼患哑疾,以笔代言,也不是什么秘密。
“贵客盈门,慕容之幸。”
写罢搁笔,轻击两掌。只见偏厅雕窗外鱼贯走入十二名宫装少女,年纪仿佛,姿容各异,极尽妍媚,身前怀中,琴瑟箫鼓俱全,前后调停完毕,清新雅致的小调便流淌而出。
江楚歌侧耳听了片刻,抱拳朗笑道:“这《虚花悟》后三节失传已久,慕容兄何时寻得?改日必当登门讨教。”
慕容舒白淡笑颔首,写到:“前日偶得数曲,不胜欣喜,邀诸位来此品鉴。”
在座众人都是世家弟子,音乐是必修功课。言谈洽洽,其乐融融。唯独雪裳神色淡淡并不插话,只看着穿梭来去上菜斟酒的仆役出神。众人以为她不通音律,也不点破,只有江楚歌微感诧异,却也装作不知。
不久丝弦一转,洞箫声悠然而起,呜咽如泣,恍若置身深山险壑,密林幽谷,令人听之恻然;忽而盘旋直上,豁然开朗,洋洋洒洒如大鹏抟扶摇而上青天;忽而徘徊低回,萦损柔肠;忽而一泻千里,荡气回肠。一只洞箫,竟奏出了千百样变化,似近似远,似虚似实。诸人抚掌赞叹,洛雪裳却悚然一惊——那曲子,那曲子……虽然是用不同的乐器演奏,却熟悉得令人心惊。仔细一想,之前的《虚花悟》也有些耳熟,像是为了适合合奏特地改了曲谱。
默然良久,雪裳深深看了眼主座上清淡如水的贵介公子,轻声道:“这些曲子,若用瑶琴演奏,更得神髓。”
慕容舒白讶然,提笔写道:“洛姑娘也见过这位先生?小子有幸听曲三日,连先生名号也未问清,实在惭愧。”
洛雪裳一怔,惊讶于慕容舒白心思通透,居然直接认定自己见过明先生。
“只知先生自称姓明,籍贯来历,一概不知,雪裳也只是有幸听过几曲罢了。先生乃出尘之人,高蹈于世,仙踪难寻,慕容公子何必强求?又何须强求?”
慕容舒白不禁莞尔。江南旧族谈玄之风盛行,甚至以为正业,出将入相反而成了末流。只是朝代更迭如走马,昔年倾倒一世的魏晋风流,早已烟消云散。如今,号称世家的江南四姓,还留下什么呢?
桌上茶点已撤,上来八盘凉菜,正是姑苏“素水八仙”——茭白,莲藕,水芹,芡实,慈姑,荸荠,莼菜,菱角。虽是素菜,却不是素做,浇的淡汁,浸的卤汤,别具风味,清淡爽口。稍后,主菜依次上桌,也取“水八仙”之意:花鳜,江刀,石首,白条,鳞鲥,斑鲈,河豚,银丝,极尽精美。
待歌舞散去,杯碟撤下,这场交锋,才刚刚开始。
花氏姐弟好整以暇,含笑不语;洛雪裳不动声色,无声品茶,江楚歌抱剑无言,默视全场。舒白看在眼里,微微蹙眉;南宫无垢轻轻扯了下他天水碧色的长衫,笑道:“诸位可曾听说过,盘踞川西数十年的神水宫,一夕覆灭。”
慵懒的声线,一字字念来,宛如宝剑出鞘,一寸寸展开。
“唐门,捡了好大的便宜。”花朔言缓缓撇着茶末,素瓷盏杯盖相击,跌落一串清冷的脆响,“也惹了好大的麻烦。”
花绮言温柔含笑:“听说,神水宫少宫主前些日子来过江南。雪裳妹妹应当见过吧?”
洛雪裳微微抬眼,纯黑的眼眸似笑非笑:“自然见过,她坏了我师父的规矩,岂能有好果子吃?我跟去蜀中,原想给她点教训,却撞见了一场好戏呢。”
——你们,真的想听么?
“哦?”南宫无垢笑道:“什么样的好戏?”
“呵呵。”白衣的少女笑得分外狡黠,眉眼弯弯,鸦青的双睫遮盖了晶亮的眼眸,叫人猜不透真假:“那神水宫汜水坛主在宫主暴毙三天前,曾暗中给南宫老前辈写信,不知南宫公子可曾收到?可惜呀,那个坛主躲过了宫中内乱,却没躲过唐门的追杀。”
一时间满厅俱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向了南宫无垢。他却拈起酒盏,意味深长道:“是很可惜,居然死了。”
——死无对证,自然任由活人说项。
“也有不可惜的……”洛雪裳把玩着垂落的发丝,轻笑道:“神水宫四殿主之一的祁消砂曾与花公子的二叔,断岳前辈会面,这个还没死呢。二公子一定知道吧?”
花朔言神色一凛,他父亲与二叔一向面和心不和,这也是大家族的通病。可这样场合,他更不能装作知道,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花绮言安慰地看了弟弟一眼,笑道:“二叔数月前就去了福建泉州,如今云踪何处,我们做小辈的确实不知。雪裳妹妹心细如发,只见过二叔数面就认得这样清楚,果然聪慧过人。”
四大家族与天下各派都有联络,彼此心照不宣罢了。在这个关口挑明,只会惹来疑忌,互相戒备。
“雪裳,不过仗着记性尚可,当不得大小姐盛赞。”她轻抿了一口茶,仿佛在思索着什么未解的难题,神色肃然道:“此去蜀中,我还遇到了一个人,只是隔了太远,不敢确定。”
慕容舒白杯盏一停,诸人凝神,只听洛雪裳迟疑道:“一个年轻女子,我从未见过,轻功暗器俱为上乘,她带走了叶风砂和岳剑声。”
此话一出,一石激起千层浪,屋内气氛陡然凝重起来。江湖高手如林,可具备这样条件的年轻女子,确实不多。她有什么目的?与此次神水宫内乱有何关系?为什么偏偏带走了最关键的活口?
“舒靖容?”血魔之女响彻天下,江湖中既是年轻女子,又得武功高强,恐怕人们第一反应就是舒靖容。三年之内追杀十一位武林名宿,且无一败绩,如此盛名,远超同辈,甚至让人不敢正视。
“那时她尚在运河漕帮。”南宫无垢沉声道:“而且血魔之女孤僻冷漠,怎会为了不相干的人出手?”
“红蝎?”那个独来独往的神秘杀手?
“前几日,红蝎现身芜城。”南宫无垢道:“她也没有理由带走雪山弃徒。”
“不论哪一方势力带走叶风砂,都是为了搅浑蜀中乱局,这两个人不会凭空消失,总有出来的一天。”江楚歌淡笑道:“况且,有这样的年轻高手在侧,也不会一直雪藏,只要她出现在江湖上,就有办法查清。”
“听说,洛阳听雪楼主师出雪谷,他还有一个师妹……”花绮言的声音,柔和中却有几分犹疑:“只是,洛阳与巴蜀相隔千里,听雪楼的三楼主也与唐门交情不浅。”
“呵,要这么算,范围可就大了,江湖世家门派之中,擅长轻功暗器的年轻女子,少说也得十几个。”江楚歌轻笑。
洛雪裳看着众人各异的神色,微微冷笑:“那人的武功恐怕不在我之下。那时,她发现了我,所以我只能退走。”
众人默然。
舒白负手望天,隐约中却有几分怅然倦意,南宫无垢无声苦笑。
窗外是一碧如洗的青天,哪怕几缕薄云卷起了清透的雨丝,也温柔地像是亲人的抚摸。那样缱绻明朗,自在洒脱。与窗内的勾心斗角斟酌思量,完全是两个世界吧?
得不到更多的消息,花氏姐弟率先告辞,或许是急着回去求证花断岳的行踪,亦或者另有他事。江楚歌早已看出舒白的神色,也同洛雪裳离开了。
客人散去,南宫无垢默默饮酒,良久才涩声到:“抱歉。”
慕容舒白看着身前又多了几只空瓶的友人,唯有无奈摇头。
“其实,你应该预料到这个结果了吧……”南宫无垢依然苦笑:“我只是想借你之名探一探洛雪裳的口风而已。没想到,却被她绕了进去,害得我们都不好再问……”再度举杯灌了一口酒,将空杯一掷,“真是个难缠的女人。”
慕容舒白凝眉轻叹,清润的眸中,已满是了然。
“身不由己,为之奈何。”
浓墨淋漓,洒脱飘逸,宛若飞仙,可再俊逸飞扬的字迹,也飞不出薄薄一层素笺。
南宫无垢扫过书案上的素笺,冷笑道:“谁又不是身不由己?这偌大江湖,为名者束缚于名利,为权者挣扎于权势,为情者困顿于情丝。便如你我,也不过如此罢了。”紫衣少年翻身而起,走到微雨萧疏的窗前。
“舒白,你就算再厌倦这次宴饮,还不是被族里那些老家伙逼来了?别做梦了,你躲不过的,我怕你再躲下去,连命都没了。”
舒白深深看着临风玉立,散漫不羁的紫衣少年,眉宇间却有着与他的年纪毫不相称的沧桑。南宫无垢,也只是十五岁而已,恐怕是四大世家中年纪最小的继承人。
“这个世道,只有把所有人都踩在脚底下,才能活得更好。只要踏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南宫无垢盯着舒白沉默的双眸,一字一字道:“你和我,都没有选择。”
一霎风凉雨冷,满怀萧索。这场烟雨迷蒙的江南秋景,终究要冰封千里了么……
如果那些人千谋万算的诡秘心机,他可以一眼望穿。
如果那些人千遮白掩的肮脏图谋,他可以一念穷尽。
这个世上,还有什么,能值得他驻足片刻?
那些蝇营狗苟;那些挣扎算计;那些自己得不到,即使毁掉也不留给后人的同伴;那些贪得无厌,获得了还想得到更多的族人……
可他能放下整个家族么?赋予他生命,赋予他一切的家族?
……
所有人都被黄金的锁链绑在了这架互相侵轧、永无止境的世界里。
永远,不得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