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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酒醒长恨锦屏空(二) ...

  •   深夜,不知道是第几次醒来,翻来覆去地遍寻不着合宜的感觉。原来伊丽莎白•泰勒的那件逸事是真的,她果真会为贪恋有那个男人味道的床而与他复婚,在她八次婚姻当中,这个男人永远是独一无二的一个。
      习惯了温子熙的味道,温子熙的体温,温子熙的怀抱,面对韩满,她总是会无所适从。每每醒过来,看着他陌生的沉睡的侧脸,还会惊出一身冷汗。而现在,她又一次地尝试着闭上眼睛,却如所料的再次受挫——
      她虽然素来怕冷,但温暖是一回事,灼热又是另一回事……
      这就是韩满与温子熙的不同吧,他的爱太过炙热,即便是在寒冷的西陲,深夜,一天当中最冷的时刻,她也会在入睡后不久便会浑身沁出一身汗来。她不是有洁癖的人,可是多年养尊处优的生活,自然也忍受不了一身的粘腻。然而韩满即便在熟睡,横亘在她腰间的手,也是一刻不肯松懈的。他的呼吸,沉重而灼热地呵在她的耳旁,宛如魔咒。
      那一夜沐浴即毕,她和衣入寝,马依娜刚刚吹熄烛火,她就感到一只臂膀从背后强有力地拥住了自己,也不是没有料到他会来,然而她的背还是立刻僵直了。
      “你真香——”韩满在她耳边轻声道。
      她的泪毫无预兆地流了下来,无声无息。
      因为他也曾经说过同样的话。
      “不准再想他”,身侧的男子加紧了搂抱,那么突兀地警告道,“我再说一次,不准再去想他,小慕容,我要你的心完完全全地属于我韩满一人。”
      没有答他,慕容颜只是顺从地往身后倚靠了几寸。
      他真的没有碰过她,却异常倔强地要求与她同眠共枕。感受着他的身体不寻常的热度,然而她却只能佯装不知。以致这几夜两个人睡得都糟糕透顶,偏第二天还要装得精神抖擞地去驰骋打猎。
      大婚在即,每日如同煎熬,每夜比起昨夜又更加难眠。小心翼翼地抽身出来,披一件大麾,她便要走出帐外,忽听韩满低问:
      “怎么了?”
      “我……睡不着,只是想出去走走罢了。”动作已然放轻不少,不想他这么警觉,全黑的帐内,她仍能感觉到韩满的眼睛灼灼地紧盯着自己。
      他轻轻地“哦”了声,又追问道:“怎么会睡不着?”
      “你不也没睡着吗?”慕容颜反讥道。
      “废话!你以为抱着你还那么容易睡着吗?”韩满咬牙道。
      慕容颜怔了怔,叹口气:“又没人逼你。”
      韩满把头埋进被中,孩子一样地蹬了两下,竟然讷讷地闷声问道:“你是不是嫌弃我了?”
      慕容颜差点没把眼珠子给瞪出来,要是传闻出去了,上柱国大将军是这么幼稚的人,真不知道他还能剩下几名拥俎。
      “小慕容——”韩满从另一边把头探出,眼睛晶亮地望着她。
      慕容颜挫败地摇摇头,信口道:“你……你胡子太长了。”转身离开营帐。
      浩繁如此的星光,她还是只有在南疆才看到过,漫无目的地走了几遭,寻着了一块还算光洁的岩石,她仰首饮下一大口酒,这里的酒果真是辛辣,才喝一口,胸口便火烧一般。想来已经许久不曾畅饮过了,她的眼底悲凉,开始在荒芜人迹的地方,思考着荒芜人迹的事。
      A little thought it thus could be.
      In days more sad and fair——
      That earth could have a place for me,
      and thon no longer there.
      那是亨利•莱特的诗,现世里最爱的一首诗。
      反复地询问自己,在一个已然没有你的世界,我竟然还能够存此身。
      然后她开始静静地唱一支歌:
      等待不难
      时间总是不长不短
      心中有渴望和你静静谈一谈
      而雷声轰传
      却让人心慌意乱
      终于我冷却了心情
      窗外的天色已晚
      开口之前
      泪光已在眼里旋转
      你无波的心情比我的泪还冰凉
      而再三思量
      避开你又能怎样
      想走却没有方向
      迷乱在狂想的路上
      夜那么长
      足够我把每一盏灯都点亮
      守在门旁换上我最美丽的衣裳
      夜那么长
      所以人们都梦的神魂飘荡
      不会再有空间听我的爱断情伤
      听我的爱断情伤
      有些歌之所以被称为绝唱,并不在于它所流传的程度,蔡琴的这首歌就属于此类。歌传达的是歌者的心情,原来她的守候也真的到了枯竭的时候。
      眼泪,不经意间流了一地。
      一双温厚的大手从背后紧紧地拥住了她:“四处找你,你竟一个人跑这儿贪杯来了!”
      韩满的身体烫得像火球,很快消弭了她身上流窜的嗜骨寒气,又伸手摸索着拭去她脸上的泪珠。然而心冷,却并不是那么轻易可以抹去的事情。
      “你见过晏玑吗?”
      没有料到她问出这一句话,韩满愣了愣,轻声“嗯”了句。
      “我和她是不是长得很像?”她并不回头,哽咽着又问道。
      像是了解他的想法般,慕容颜也并不催促,韩满想了许久,脑海中慢慢勾勒出那个女子的影像,拍拍她的脑袋:
      “谁说的,一点都不像,你比她漂亮多了!”
      “骗人!”慕容颜偏开头低身俯在自己盘起的腿上,“你只是想哄我开心罢了。”
      韩满的声音直率:“你可以随便找谁问问,我韩满虽然没什么优点,但是平生不曾说过一个谎话!晏玑确实算不上是什么美人,勉强只能算作是中人之姿吧。真不知道老皇帝看中她什么,温子熙也是……”
      他忽然不再说话,了然地回过神来,感受到她在自己怀里直哆嗦,温子熙,你怎么能伤她这么深?眉心不妨揪成了一个深深的结。
      原来现实,是这样啊。逃不开的命运纠结就这样摆在了她的面前。而再三思量/避开你又能怎样/想走却没有方向/迷乱在狂想的路上/夜那么长/足够我把每一盏灯都点亮/守在门旁换上我最美丽的衣裳/夜那么长/所以人们都梦的神魂飘荡/不会再有空间听我的爱断情伤……
      她蓦然回首,扑入他的怀中,滚热的泪沾湿了他的衣襟。
      其实……不是这样的。韩满低沉下脑袋,他想起攻城那天,主动提出要杀晏玑的人,也是温子熙。当晏玑微笑着倒在地上时,温子熙的眼底里彻底地失去光亮的样子,他还曾一度以为他要疯掉,在取得了无限权力的同时却失去了平生的挚爱,权力于他,又有何意义?然而两年后,当他再次来到京师时,睿帝却像是变成了另一个人,容光焕发,比起以前冰冷的个性成熟了不少。而这些,显然是晏玑无法给予他的。
      也许,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吧。
      怀中的慕容颜仍然止不住地啜泣着,像是要哭尽平生的泪一般,嚎啕大哭起来,再也顾不上什么礼仪、修养,再也顾不上眼前的人是谁——
      韩满重重地叹一口气,将她紧裹入怀,温柔地拍她的背,帮她把已经泣不成声的哽咽安抚下去。
      她这一生,从来也没有这样哭过。
      只此一次,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为任何人哭泣了。
      她在心底轻轻地说。
      “韩满,你究竟喜欢我什么啊?”她在他怀里低声问道,梦呓一般地,将心中最大的疑问问了出来。
      等了许久,直到她的耐心都快要被磨光,平日里也瞧不出他是这样不爽利的个性,韩满才有气无力地道:“我也不知道。”
      “你也不知道……”慕容颜凄凉一笑,原来她就是这样被卖了啊!韩满对自己,也算得上是执着,然而想不到却连执着的理由都没有半个,也罢,或许感情本来就没有理由可言。
      只是心有不甘,慕容颜挣脱了他的怀抱坐正:“我——”
      她的表情停顿在目光触及到他颜面的那一刻,再也移不开半分。嘴唇又是张,又是合,始终圈不出一个符号。
      “你再这样看我,我可忍不住一亲芳泽喽!”韩满朝她眨眼,身躯也随之半俯就而来。
      慕容颜这才反应过来,推开他侵袭而来的掠吻,随即惊叫道:“你、你是谁?”
      眼前的人,不再是印象中粗犷威武的将军,虽然韩满也不算难看,可称得上是相貌堂堂,且以她挑剔的眼光来看也还算顺眼,但是眼前的男子,却是绝对隶属于美男子行列的,完全可以与温子熙等一众京师帅哥相提并论,不,甚至可以说是远远超越了他们,终她平生所见,也未曾一览过如此人物。这便是所谓介于男女之间的邪异的美吧,她已然看得屏气凝神,再也听不进他说的任何一个字。
      再然后她的唇就被措手不及地堵上了,韩满微笑着,那么温柔地厮磨住她的唇瓣,堵住她欲呼出的每一句话,也掠下了她心中的一片柔软。目之所及,是他卷翘得近似雏鸟绒毛的睫羽。一定是近来太过于疲乏,虽然只是剃须,但一个拥有那么精致五官的人,又怎么可能丑到哪里去呢!原来人的相貌真的是可以产生理智所无法抗拒的微妙之至的作用的。她有些忘情地阖上双目,感受着他的缱绻,心却渐渐平静下来,最后一把推开了他。
      “你的酒量好不好?”
      韩满微微吃了一惊,很快恢复过来:“十个人也撂不倒!”
      慕容颜举起瓶身,猛灌几口,酒水自她雪白而优美的脖子淌下来,她豪爽地随便擦了下,把酒抛给他。
      一来一回,韩满仰首干完,掷瓶于地。
      慕容颜微笑着望他,深深地吸一口气,面对着这张绝美的脸,却仿佛它在一瞬变得普通。
      “韩满,你相信从一而终吗?”
      他看着她虽然微笑着但无比认真的脸,微微皱眉:“傻瓜,那是你们汉人的自虐。我是胡人之后,我母亲就曾改嫁过几次,但是她活得很快活,难道不好吗?”
      “但是你的亲生父亲只有一个啊!”慕容颜望他一眼,重新调整下坐姿,语气轻松了许多,“你以为我会被那些孔孟教条管得死死的吗?我慕容颜岂是看人脸色度日之人!”顿了顿,又似闲聊般侃侃而谈道,“从一而终,哼,在我的那个世界里,没有人会在意这四个字的意义,比起你们胡人可是要开放到不知多少。可是,每个人又都是不同的。韩满,我的心很小,只装得下温子熙一个人。没有人能够掌控我的人生,但是我,就是这样理解爱情的:我将于茫茫人海中寻找我人生唯一之真爱,得之,我幸;不得,我命。我的花不是没有开过,它开了,又谢了。它枯萎了,但是不会再开第二次。韩满,你说我该怎么办?”
      韩满的眼睛有些醉人地映照着女子如霜的面庞,看了许久,他笑意凄凉地别开脸去。
      他这一生,即便是最不得志的时候,也从来也没有嫉妒过谁。但是这一次,他发现自己真的是欣羡于那个人,他何德何能,可以得到她的爱。
      “要是有个人也这么爱我,我一定不会辜负她!”他的眸色变得很深很深,甚而至于,深过了这场夜色。
      “少来了——”然而慕容颜却毫不留情地嗤笑着打断了他,不觉已经有了点醉意,“华涟对你,还不是一往情深,你应该知道吧,她甚至为你而死。”她是打心底里佩服这个女子的,她以死成全了自己的心意,而反观自己,却只能苟活着,独力去应对人世的无常。
      “那不一样!”韩满不满地辩解道,“她在我心目中,永远都是小姐。”
      “你早就不是华府的仆人了,何必自贱!”
      “不对,不对……”
      慕容颜撑起身子看他焦急的样子,韩满有的时候还真可谓是固执,难道说古人都是这样根深蒂固地囿于门第之见的,于是故意激他:“若我是华涟呢?”
      他沉默下来。
      发现了吗?你不爱她,不是因为她是什么小姐,而是因为你从来没有对她动过心。慕容颜不再看他,按捺住翻腾的酒意,这酒还真是后劲十足啊!
      “你要是她,我早抢了,可惜我遇到你时太晚了,当年舒虹的客栈里可让我好等啊!若非那晚你献舞,我怕是一辈子也遇不着你了!”韩满缓缓道,追忆起当时席间的情景。论舞姿,论美貌,她都不及华涟,可是那晚的樱下舞,那曲《悲情华人》,都刻骨铭心地烙印在他的心头,看她起舞的那一刹那他便知他永生也将难以忘怀了。
      慕容颜又嗤笑一声,身子软绵绵地便要不支,头搁在他的肩上:“你记性还真是不好。不是早遇到了嘛!六年前在御花园,我当时被贬为宫女,你横冲直撞地过来,踩了我一排的鸢尾……”
      他蓦地一震:“你说什么?”眼睛里有什么激烈地闪过,“纸鸢的鸢,尾生的尾的那种花吗?”
      她含糊不清地“嗯”了声:“听说你识字不多,花名倒解得挺风雅的。”
      他的心却越来越沉,原来错过她的竟是他自己,当真怨不得别人。而靠在颈侧的慕容颜已沉沉睡去,韩满微笑着,宠溺地轻刮她的鼻尖。

      “天为证,
      地为鉴,
      像金鱼般心贴着心的合在一起,
      是用最好的牲畜皮条捆紧而永不松开。
      ……
      明镜照双影,
      郑重誓无别。”
      冗长而古怪的誓言自韩满嘴里说出,她竟是想笑亦笑不出,虽知是胡人的风俗,然而他眼神的异常笃定,却看得她心头一热。还没来得及反应,即被他抱了进去。
      帐外,朱瑾高呼一声“行亲迎礼”,婚礼正式进行。
      可笑啊,从今以后,他便是她的夫了。
      女人是如此奇怪的动物,贪恋一个男人的爱的同时,也渴慕着虚荣。想不到给她一场盛大的婚礼的,竟然会是韩满。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只可惜,她做不到。她的脸上,没有所有幸福的新娘所具的娇羞。
      也不知过了多久,韩满终于醉熏熏地走了进来。并不讨厌男人身上的酒气,更何况眼前的韩满又是这样一个英挺俊美的男子。他年长睿帝七岁,今年已经四十有二,风华正盛,却至今未曾嫁娶,以致世人皆猜测他有什么隐疾。也罢,慕容颜斟满合卺酒,递于他一杯。
      韩满快乐得像个孩子,他是真的高兴,喜滋滋地饮了,一瞬不瞬地锁视住她,像是生怕她突然消失不见似的。
      慕容颜拍拍他的肩:“不早了,休息吧。”
      他定定地看她,突然站起身,一把将她抱起扔至床上。慕容颜吓了一跳,忙往后移,却被他一把摁住,挣扎着,她惊呼出声:“韩满,你干什么!”
      韩满也不回答,劈头盖脸地吻了上去,力道蛮横而狂热,然而他的眼睛,黑白分明,却是清清楚楚地倒映出她凌乱不堪的样子。
      他根本没有醉!
      “韩满——”才离唇片刻,她便趁空挣扎着喊出声,韩满一个低首又精准地攫住了她的唇,霸道而恣意地探舌而入,几乎要夺去了她的呼吸。
      大红的嫁衣被撕扯开,大手揉按着她的胸部,任她拼命拉扯住他的头发,韩满却像麻木了一般沉醉在她的馥郁当中。
      她不再做抵抗,任他的吻一路滑下,舔舐着她雪白的胸口,身下传来他炙热的欲望,她认命地闭上双瞳,喃喃地呼出心中的那个名字:“温子熙,温子熙……”
      咒语一般的,这个名字对他产生了奇妙的作用,韩满慢慢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对不起……”他说着站起身,取下一件大麾仔细地、温柔地包裹住她的胴体,“我昏了头了,当真以为娶到你了。”
      他的语气悲凉至极,慕容颜赫然睁开眼,帐内已经空无一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酒醒长恨锦屏空(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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