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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惟是深红浅白而 ...

  •   你,从来也没有认识过我的你啊! ——茨威格《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

      延佑九年六月,慕容颜旧疾突然复发,拖延了一个月后,临行的日子还是避无可避的来了。处理了朱雀宫的各项事宜,安排好碧丝的亲事,而燕草则发誓终生不嫁,一心一意请求照顾长公主温婉和梦泽、向晚的遗孤昭南,她也趁此了却了一桩心事。
      弄青梅,骑竹马,走的时候,看到婉儿和昭南欢笑着追逐打闹的身影,天真烂漫,对于周遭的一切一无所知。这个时候她想到,青春,真的是嬉笑、吵闹、认真、苦恼的,在着的时候不觉得,觉得的时候,只觉得它澌澌流走。
      “母妃,母妃——”温婉无意中瞄到她,蹦蹦跳跳地跑过来,“您前些日子上哪儿去啦?害婉儿好生担心!”
      慕容颜半蹲下来,温柔地抚摸着她圆圆的脑袋,却是不答,眼神里万般留恋。这时昭南也走近前来,调养了这么些年,身子却还是十分瘦弱,不过年纪虽然尚幼,却已可见几分梦泽的风骨了,只是——
      一脸墨汁的痕迹着实狼狈,把好好一张俊秀的脸给蒙蔽得严实。
      她微笑:“婉儿有没有欺负昭南啊?”
      “没有,没有,婉儿怎么会欺负昭南呢!”女童极欲辩解,手上有点心虚地藏起毛笔。
      “那昭南的脸上是怎么回事,母妃可是记得他的诗文比你好的啊!”她作势眯起眼。这个游戏也是她想出的,目的是为了指教他们业精于勤荒于嬉的道理,寓教于乐。
      “那个、那个……”婉儿很不自在地咬紧下唇,不敢对视她的目光。
      “是我自愿的,与公主无关。”昭南一字一顿地说,表情无比认真,大有一副英雄救美的架势。
      慕容颜看得扑哧一笑:“可是我不相信哦。”看他还欲说辞,她挥挥手打断,“婉儿,你看,昭南都以德报怨了……”
      婉儿嘟着嘴,脸微微红:“婉儿知错了。”
      “好啦,母妃也没有怪你的意思。去玩吧。”二人如释重负,翩翩而去。
      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
      她望着他们的背影,轻轻地呓喃道,而她自己的少年时却是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没有去见他,见与不见都已经不重要了。
      慕容府上很安静,一直到最后两天,先是夏殊音,之后沈星函又来告别,不久德佑竟然也到了。不期的时辰遇到了不期的人,大家默默地闲聊了几句,许是生疏,慢慢地都对不上话了。感受到气氛的沉重,最终连小锦都动了情,嚷着说要跟过去伺候。慕容颜摇摇头:
      “要出塞,昭君一人就够了。”见他们不明白,她轻笑下,讲起那个一纸画像误人生的故事,打发着时光,也不管他们有没有心思去谛听。
      “娘娘,可否借一步说话——”夏殊音率先打破了僵局。
      她点点头,跟着走出房间。
      “娘娘,您真的打定主意了吗?”跟了她那么久,却仍然无法揣测她真正的想法,以她那样洒脱的个性,怎么会愿意屈居诰命之下?眼下慕容府虽然被围得水泄不通,但凭她的谋划,也不是没有半条出路的。她究竟怎么想?百思不得其解,殊音的眉揪成一个深深的结。
      突然感觉到眉间冰冰凉凉的触感,慕容颜伸手抚平那结,他惊得动弹不得,只任得她那样轻柔的动作,全身悸动不已,那温柔的触感渐渐地消失,而他的心也怅然所失起来。
      “殊音,赶紧找个好姑娘娶了吧。”她微笑着,温柔如月的笑容倒映在他的心海,泛起层层的涟漪,看着她优雅地转身,头也不回地,轻轻地说,“不要再等我了。”
      他蓦然愣住,她知道的,原来她都是知道的。
      眼睛里有一种很刺痛的感觉,强行忍住,然而阻止不住声音亦有些哽哑了:“娘娘,请您一定要保重身体,臣誓死也将救您回来!”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咬住保证道,慕容颜的身形顿了顿,终是没有回首。
      屋内,德佑躬身立于中央,神色有些焦虑地看她一眼,又看看一旁怡然饮茶的沈星函。看来今日是个多事之秋啊!她默默地想。星函会意过来:“二位慢慢聊,小可先去逛逛园子。”说完,潇洒地起身,扬长而去。
      慕容颜干瞪眼,他以为这是他家啊!
      “娘娘——”德佑扑通一声跪下,她慌忙躬身扶他,然而德佑却摇了摇头,“娘娘大恩,奴才无以为报,只是奴才无能,今次却是帮不了娘娘……”
      大恩?她听得咋舌,要说有恩,这个身为睿帝面前第一红人的大太监平日里却是没少帮衬自己。无数细微末节的情景一时翻江倒海地呈现于眼前:翻诏书,惹祸上身,是他好心提醒;连降九级,颜面尽失,惟有他不离不弃,高喊一声“娘娘”;而如今,削妃籍,远嫁边塞,他拳意诚诚,特来相送……
      也许以前总是把这一切当作理所当然,以为他是忌惮于自己得宠从而讨好,那么时至今日,她却是再也不能够这样看待了。
      “我于你有何恩?”
      “娘娘还记得小青岚吗?”德佑道出了这个名字,眼眶中不经意地滑出一滴泪,“奴才是他的哥哥。”
      青岚?她的思绪一下子被拉得很远,蓦地惊呼出声:“被子醇害死的那个孩子吗?”
      德佑微微地点头,她深思起来,事隔多年,已经记不清死者的相貌,只依稀想起自己曾经着人照顾,并在温子醇因泄愤杀人后命人将其厚葬的事实。却原来,是他的弟弟。她这也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吧。只是,旁顾身下公公刚毅的脸,眼看又是这样恩怨分明的一个人,温子醇未至十五即被遣出宫,也与此人脱不了干系吧。也罢,死者已矣,这二人的仇恨,也算是两清了。
      长叹一声,慕容颜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谢谢你。”也走出屋。
      胸口憋闷得慌,走着走着竟发现自己已经走到花园。月夜长兮,园子里依旧没有一株开花的乔木,绿意渐深,反衬得其间深思的男子的身影更加萧瑟,俨然一幅绝世的剪影。真是美啊,她不由得赞叹。
      许是脚底的响动惊醒了他,然后她看到沈星函回过头来:“我说慕容,你这园子可真够破败的啊!”
      她的泪就这样没有预知地流了一地,一声“慕容”,就这样没有任何惊动地温暖了这悲凉的夜。她扑到他的怀中,感到他的身体颤栗了一下,抬头望着他,怅然所失地发现这双清澈的眼睛这么多年都未曾变化,原来这就是宫外的人生,与深宫,哪里岂是一墙之隔的距离!
      如果当初的马车没有停下,她的人生又会是怎样?
      我想和你一起,生活在某个小城镇,在永恒的曙光里,伴着无尽铃声。小镇的旅馆里——细微的,是古钟的鸣响,就像时间的流逝。傍晚时分从古雅的房间里。偶尔传出竹笛声,倚窗而立的,是吹笛的人,窗台上,硕大的郁金香在盛开,即使你不曾爱过我,我也不会在意。
      其实她是在意的,在意那个人有没有爱过自己。她所想所要的,其实一直不多。而皇宫,从始至终都不是她心目中的安生之地。
      忽然身子被轻轻推拒开,慕容颜怔了怔,瞥到他脸上难掩的不自在,忍不住笑开。恣意如他,竟原来也有这样的尴尬时刻。素闻他一直两袖清风,至今尚未娶妻,但也不知为何,与夏殊音的情况不同,心里却能认定他此举并不是为了自己。他们俩的关系,说是暧昧,倒不如说是知心。于是有心打趣,故意板起脸,道:“星函,你莫不是爱上男人了吧!”
      沈星函的脸色唰得惨白下来,仿佛罩上了一层万年冰霜,即使是在晦暗不明的夜色下,也可辨出他冷汗涔涔沁出,倏地阴沉着脸拂袖离去。
      慕容颜心下正奇怪着,这时小锦急跑来通报:“娘娘,华贵人殡天了!”
      她不发一语地看着丫头,目光缓慢地移至月上。
      人生,还有多少意外让她承担?
      可是心里面竟然也不过分感到难过,纵然华涟是她在宫里唯一的朋友,亦是知音、老师。
      因为她知道,华涟的猝死,恐怕不是宫斗里常有的暴亡,也许反而是一种解脱。
      纵然别人不解其中的缘由,她却已从平日的接触当中猜出了八九分,华涟与她,皆是聪明的女子,彼此心知肚明,只是没有点破罢了。
      只怕仍是与那个名字有关吧。
      月华如水,她轻轻地问:韩满,你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出行的那一天,天还没亮,府前早已挤满了人,熙熙攘攘地围成两道,为得只是争相目睹传闻中险些酿成罗珊史上最大兵祸的那个女子的容颜。她是睿帝宠极一时的静妃,现如今,却要下嫁于一个草根出身的将军。她是慕容勃勃的女儿,将军的威名已经被人们逐渐淡忘,但是她以后的夫却是罗珊史上最威名赫赫、民心所向的将军。心态是纠结的,甚至有些怨恨,怨恨这个将全天下的福祸都享尽了的女人,人们的目光矛盾、尖锐、挑剔地盯着府邸的门楣,生怕错过一分一毫的景致。
      等了许久,腿渐渐已经麻木了,拦阻的官兵所持的长枪也歪歪斜斜地象征性地半倒在一侧。
      门,终是打开了。
      慕容颜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下走了出来,然后上了马车。这样短暂的几个动作,四周竟然霍然安静下来,没有人吭声,也没有人起哄,完完全全地陷入不可思议的遐想当中。
      绝色。
      以后的人们竞相传说着当时的所见,这个女人,当得起他们的韩将军,也当得起他们心中不敢苟同的天子。
      慕容颜其实也捏了把汗,早先听说门外聚集了很多人,却不想一出来竟然是如此庞大的阵势,如此诡异的状况。挑起帘幕,直至钻进车内坐定,她这才吁出一口气。
      “碧枝果然好胆色,这种情况都能临危不惧,盛装出行,在下佩服,佩服!”
      慕容颜蓦地一惊,挑眉看去,这才发现车内还坐着一个人,只是光线不明,进来时未曾注意到。
      “朱瑾——”她咬牙,冷冷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来接你啊!”说话间朱瑾已然欺身在侧,单手挑起她左耳的琥珀长坠,“奉将军的令,本军师亲自前来确认。”
      她冷哼一声,打掉他调戏的手:“君无戏言,不劳韩将军费心了。”
      “恐怕皇上是连费神的心思都不愿动吧。”
      慕容颜浑身一震,很快恢复过来,微微勾唇一笑,对上他寒鸷的眸:“朱爷似乎不欢迎我?”
      朱瑾略一皱眉,朗笑连连:“有趣,有趣,多年不见,碧枝还是这么有意思!只可惜……”他的脸色倏然沉了下来,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扼住她的颈,杀意重重,慕容颜顿时措手不及,只听得他在耳边呢喃着,像是情人间的密语,“我为将军操持半生,眼看大业将成,竟然顷刻毁于女流之手!碧枝,我不管你是谁,也不管你的目的是什么,到了西陲,你若居心叵测,我朱瑾一定手刃你的首级!”
      她说不出半句话,心跳得极快,恍惚间,感受到他炙热的唇擦过自己的唇瓣,等到回过神来,朱瑾已经离去。
      她情不自禁地缩成一团,直感到浑身颤栗不止,一切果然如自己所料,然而似乎朱瑾肯助韩满,也并非是为了一己之私,以他的傲气心甘情愿地为韩满俯首帖耳,究竟是为什么?
      韩满啊韩满,毁了我一生的这个男人,你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不止一次地,她轻声询问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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