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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吕先生 ...

  •   晚上掌灯的时候,五奶奶来看望孙氏,妯娌相见,自然少不了家长里短的絮叨。茶几上放着一个玛瑙碟子,里面是新鲜的枇杷,五奶奶拣了一个,一边吮一边说:“听说老二那鸦片抽得是越发凶了。”孙氏冷笑道:“哼,当初还跟我争家产来着,不是我说,要是当初到了他手里,这顾家早败了。”五奶奶赔笑道:“可不是嘛,还是嫂子能干。”“我再能干也就两只手,这些年来要不是我娘家人帮衬着,我可不能有今天。”五奶奶抿了抿嘴,吃枇杷,不做声。孙氏有点尴尬,道:“我兄弟可是厚道人,才不像他们说的把家私都往孙家搬,一年到头,管管账房,也就挣个辛苦钱。你们别背地里一味的恨他,依我看,你们谢他都来不及呢。”五奶奶见话不好听,只好笑着说:“哪里的话,是嫂子多虑了,都是一家人嘛,不说两家话。”孙氏叹了口气道:“这改朝换代的,没了朝廷的俸禄,顾家也一年穷似一年的了,就靠祖上传下来的几亩薄田,够什么吃的。”五奶奶道:“可不是,这兵荒马乱的,有口饭吃就不错了。对了,我今天来不是给嫂子提这些烦心事的,倒是为了琛哥来的。”“哦,什么事?”“我们家的那一位,现在在上海和洋人有些来往。他说,如今没了科举,光读那些经史子集的都老掉牙,没用了。”孙氏点了点头:“这我也虑到了,令琛将来究竟走哪条路我也一直在琢磨。看着这孩子,倒是块读书的料,况且这祖辈上书香门第的传下来,到了小一辈的总不能不读书,去做生意吧,那可丢了祖宗的脸了。”“可不是嘛,书得读,但得读点洋书,算术、格物,最要紧的是把英文学上。我们家老五说了,这以后有的是和洋人打交道的时候。”五奶奶提议道。“好是好,可我上哪儿去请会说洋文的老师呢,我一个妇道人家,又深宅大院的。”五奶奶笑道,“这不我们老五都给您觅好人了,一位吕先生,新式学堂毕业,据说说一口流利的英文,算术也好,是由老五的朋友引荐的。”孙氏喜笑颜开,“哟,那得好好谢谢你家老五呢,帮了我们这么大一个忙。”五奶奶连声说客气,又道:“顺带让两位小姐也跟着学吧,同样是教,三个人一起学劲头恐怕还更足些。”孙氏也应了,又着榴喜将屋里最时鲜的瓜果都捧出来,送与五奶奶带回家去。

      书房外面有一架很大的石榴白,夏天密密的开满小白花,香气很浓,飘进窗内,有时引得我们放下书本,到石榴花下玩一会儿。自从吕先生来后,书房里有了别样的气息,我们桌上摆设的,已经不只是笔砚了,吕先生说这叫自来水笔,也蘸着墨水写字。
      “China is in the East while Britain is in the West.”吕先生带我们读道,“这是说中国在东方,而不列颠在西方。”我们念了几遍,吕先生放下书本,问我们:“大家学了一阵子洋文,有什么感受呢?”我想了想,抢先说道:“吕先生每句话每个词的意思都让我们明白,不像庄先生,只让我们死背书。”吕先生笑了,“那令琪,你喜欢学洋文吗?”“喜欢,我今天早上给娘请安还说了Good morning呢!”吕先生哈哈大笑:“那大奶奶怎么说?”“娘说别扭,还是说原来的好。”“吕先生,”令琛怯怯的说,“我觉得洋文不太尊重先人。”“为什么这么说呢?”吕先生有点好奇。“因为我们念中文的时候,是从上往下点着头念,意思是古人说得对;而念洋文的时候,是从左往右摇着头念,意思是古人说得不对。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呢?”吕先生听了直乐,“对啊,我怎么没发现呢。”又问令瑶:“你有什么想法呢?”令瑶摇摇头,微红着脸说:“我们女儿家读书,本就是为识几个字,将来好相夫教子,多学了反倒无益。”吕老师皱了皱眉,道:“令瑶,相夫教子固然是天经地义,但女儿家以后也可以到外头见见世面的,毕竟时代不同了。”令瑶腼腆的说:“时代再变,女子的本分是不变的。不过既然先生教洋文,我就一定好好学。”“先生,听你说不列颠也有诗歌,我想拜读几首,来和我们中国的诗词比比。”令琛憋不住了,问道。“好,今天给你们念一首华兹华斯的《威斯敏斯特桥上》:

      Earth has not anything to show more fair
      Dull would he be of soul who could pass by
      A sight so touching in its majesty
      This City now doth, like a garment, wear
      The beauty of the morning; silent, bare,
      Ships, towers, domes, theatres, and temples lie
      Open unto the fields, and to the sky
      All bright and glittering in the smokeless air
      Never did sun more beautifully steep
      In his first splendour, valley, rock, or hill
      Ne'er saw I, never felt, a calm so deep
      The river glideth at his own sweet will
      Dear God! the very houses seem asleep
      And all that mighty heart is lying still

      大地再没有比这儿更美的风貌:
      若有谁,对如此壮丽动人的景物
      竟无动于衷,那才是灵魂麻木;
      瞧这座城市,像披上一领新袍,
      披上了明艳的晨光;环顾周遭:
      船舶,尖塔,剧院,教堂,华屋,
      都寂然、坦然,向郊野、向天穹赤露,
      在烟尘未染的大气里粲然闪耀。
      旭日金挥洒布于峡谷山陵,
      也不比这片晨光更为奇丽;
      我何尝见过、感受过这深沉的宁静!
      河上徐流,由着自己的心意;
      上帝呵!千门万户都沉睡未醒,
      这整个宏大的心脏仍然在歇息!

      “太美了,先生,我也想去伦敦看看这宏大的景色。”我情不自禁的感叹道。“不列颠国究竟有多么强大,竟然都跑到我们的上海来了,他们的帝都一定是金碧辉煌呢。”“我才不去呢,”令琛撇撇嘴,“这诗的意境比起我们的来差多了,倒是译文比原文强很多,洋人只不过船坚炮利,终究不如我们文化渊远。”吕先生沉吟片刻,道:“西方今日领先于东方,不只靠武器的先进,他的思想也为我中国所无,比如democracy(民主)和science(科学)。”“那是什么?”我好奇的问道。“这个你们还小,大一点的时候再告诉你们。”吕先生和善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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