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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庄先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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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过得飞快,转眼我们仨便到了读书的年纪,家里为我们请了先生。那是一段最无忧无虑的时光。我是顾家的二小姐令琪,和姐姐令瑶,弟弟令琛一起享受着顾府至高无上的尊贵。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庄先生抑扬顿挫的念着手中的线装书。我们仨跟着先生摇头晃脑的背诵着,趁先生喝茶的功夫,我悄悄的问令瑶,“这诗是什么意思呀?”令瑶眨眨眼,“不知道,我问过陈师爷,他说小孩子家家的不能问这些。”“真的?那我回去问刘嬷嬷。”“刘嬷嬷就更不知道啦,她又不识字。”令瑶摇摇头。“令琪,你在嘀咕什么呐?”庄先生皱了皱眉。“没什么,先生。我是说诗经好背,每句都差不多,就几个字变一变,嘿嘿。”“懒丫头,也不向你弟弟学学,令琛中庸、大学都会背了。”“先生,您老是夸令琛聪明,我也不差,我认字认得快呀。” 我有点不服气。“那是,二小姐也聪明着呢。”庄先生眯起眼笑着。“可是先生,我们成日家背书,却不知道那些话是什么意思。”我有点得寸进尺。“不用问,长大了自然就懂了。”说罢,又念起“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维叶萋萋”来。我很不甘心,壮起十二分胆子,问先生道:“先生,这《关雎》里又是淑女,又是君子的,还辗转反侧。我听戏文时听过这些词儿,就是女啊男的,睡不着觉的意思——”一语未了,只见令瑶吓得连冲我摇头。果然,庄先生气得脸都绿了,猛的一拍桌子:“胡说八道,说这些话,哪像个大家小姐。还有听什么戏文呢,都是些淫词艳曲。说过不许问就是不许问,脑门上长犄角,真是气煞我也。”一边骂,一边喝口茶续续气,“今儿饶不了你,你站那墙根去,站过午饭,看你以后还敢胡言乱语不。”我满肚子的不情愿,又不得违抗先生,便只好乖乖的站一边去。一时,下了课,令瑶令琛都放学了,先生也走了,我还只能站着。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我肚子饿得咕咕叫,忽见令琛的脑袋在窗外一闪,接着便溜了进来,见四下无人,便把怀中的小食盒拿了出来。我打开一看,是我最爱吃的蜜层糕,上面是玫瑰与青梅的红绿丝儿,把我乐的,直接手抓了往嘴里送。他悄悄告诉我:“是大姐叫我送来的,让你先垫垫饥。”我一边吃,一边含混不清的说着:“大姐真好。”“还有站完之后,大姐让你上她那儿去,她还给你留了鸭子肉粥和奶油松仁卷酥。”“嗯,大姐真疼我,也谢谢你了。”令琛笑吟吟的摆摆手,“咱俩不用那么客气。”说罢,轻轻的耳语道,“其实二姐,我知道《关雎》讲的是什么,毛花匠告诉我的。他读过几年书,我有好多读不懂的文字都问他呢。”“真的?怪不得你常常能把书都背下来,原来你都明白里头的意思了。”听令琛如此这般解释完关雎,我眼前一亮:“那不就是张生见了崔莺莺么?嘿,这诗说得比戏文还明白呢。”“对,我也爱看西厢。不过前几天还听娘说,孩子们大了,不能随便点戏了,怕咱们看乱了,要看就要看那些忠孝节义的戏。”“嗨,我最烦那些戏了,什么《红鬃烈马》,那薛平贵就是个浑蛋,让王宝钏苦等了整整十八年呢,自己又娶了公主。”“可薛平贵也是身不由己呐。”令琛替人辩解道。正说着,突然廊外传来脚步声,“估计是先生来了,你快走吧”,我催促着。令琛便赶紧揽了食盒从后门一溜烟跑了。
好容易站完,又挨了先生一顿絮絮叨叨的教诲,我才像放了生的小鸟儿一般,飞到了令瑶处。令瑶怜爱的看着我狼吞虎咽吃东西的样子,道:“你呀,就是胆子大,那样的话也敢问先生。”我不屑道:“这有什么,书上都那么写了,有什么不能说的呢。对了,令琛知道是什么意思。”我告诉完令瑶,只见她两颊飘来两朵红云,那兰花指点了点我脑门,“死丫头,越来越没王法了。这话你只能和我说,千万别外面乱说去,免得丢了小姐的身份。”我答应着,她又想起来:“和娘也不许说”。我拿绢子擦了擦嘴,嘀咕道:“知道了,成天凶巴巴的,又不是我们亲娘。”令瑶急了,连忙看了看门外无人,拍了我两下:“你是越来越没王法了,这话要传到娘耳朵里,还不定怎么伤心呢。论礼数上,她才是我们名正言顺的母亲,况且这么多年来,她拉扯大我们仨容易么?”一时我也低了头,“是啊,咱亲娘病故得早,都是大奶奶慈悲为怀,一边还料理着这么大的家业。”“这就对了,娘严厉点也是为了我们好,好孩子要懂事。”我被令瑶说得没了脾气,只能摆弄着挂在腰间的蓝绦鱼戏莲叶荷包。
令瑶见我有点闷闷不乐的样子,便转身拿出一个纸盒,“瞧瞧,这是城里时兴的玩意儿。”我打开一看,原来是一双亮面儿的胶鞋,摸一摸,还挺软和的,问道:“这是什么鞋,亮光亮光的。”令瑶笑了笑道:“听说这是洋人穿的雨鞋,眼下在上海可流行了。这是冯厨子的兄弟特意给府上的两位小姐买的,这双是给你的,我也有一双。”“这鞋看着真光鲜,就是颜色是黑的,不如咱的绣花鞋有彩儿。”我摩挲着,爱不释手,“要不咱现在就穿上吧?”“现在就穿?这可是下雨时才穿的。”“管它呢,给园子的人都看看,咱有时髦的新鞋了。”我提议道,令瑶拗不过我,只好同意了。
一路去饭厅吃晚饭,我俩穿着雨鞋蹬蹬的跑,这下可给园子里的丫头老妈子开了眼了,“呦,小姐穿的是什么鞋子呐,亮光亮光的。”我们心里的那得意劲儿就别提了。到了饭厅,孙氏和令琛已经在等我们了,一眨眼的功夫,花梨木圆桌上的菜就上齐了:有芦蒿炒香干、松鼠桂鱼、胭脂鸭肉、文蛤炖鸡蛋,还有扁尖冬瓜开洋汤。正是半暑节气,丫头们还端上了酸梅汤。正吃着,孙氏看到了我和令瑶的新鞋,问道:“你们这脚上穿的是什么呀?”令瑶笑道:“是大上海流行的雨鞋。”“雨鞋?现在也不下雨呀。”“是啊,和令琪就穿个新鲜劲儿。挺舒服的,就是有点闷。”令瑶答道。孙氏笑了笑:“你们姑娘家家的,也不怕被佣人笑话。大家子的姑娘,就该有姑娘的样子。娘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正裹脚,疼得哭天抹泪的呢。你们倒好,眼下都时兴放足了。”我舀了一勺炖蛋,有点烫,吹了吹,插嘴道:“我觉得还是放了的好,自由自在,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孙氏道:“二丫头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叫我说你什么好。”一时吃完饭,各自回屋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