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国予姝》故宅珞珞

7、第七章

　　天蒙蒙亮，黑云压天。

　　今天是个阴天，秋露湿冷，守门的城卫刚收了班。就看到远远的有一队人，簇拥着一个马车朝城门十来。

　　城门上有人举着火把看了一眼，立即有人回禀值日官道：“林大人，是黑蹄马。”

　　值日官林枫举着火把朝下照了照，只看见无数流民簇拥着低调的马车。

　　说是低调，但马车再朴素都低调不起来。

　　马车车辕一左一右坐着两个壮年男子，低眉敛目，手上都配着一模一样的弯刀。

　　周围的人零零散散，看着像一群流民。

　　其中不乏身强体壮的，仔细观察，他们步履都整齐一致。哪怕刻意散乱了，装作一副流民姿态。也有行伍的行魂在。

　　值日官举起号角高呼，“前面什么人？报上名来。”

　　韩昭佩刀，护着穿的灰扑扑的宋聘婷，疾步来到城门官面前。双手奉上一块纯金色的腰牌。

　　宋聘婷刻意把声音压的低粗，她本就是女孩子声音尖细，刻意压粗之后，声音听起来怪怪的。

　　宋聘婷遮掩着官腔道：“诸位大人，我们家主人借道栾城。这是腰牌，还望速速回禀，切莫声张。”

　　说完，宋聘婷倒退一步。韩昭默契的上前，顶出一截刀鞘寒光毕露，他沉声道：“若是你们谁敢泄漏风声，栾城必遭血洗。”

　　刀面金属碰撞，利落的合入刀鞘内。

　　宋聘婷一笑，侧眸看了韩昭一眼。韩昭立即一言不发退到宋聘婷身后，低着头。

　　落在守门官员眼里，就是不敢顶嘴了。

　　几人立即进城，像值日官林枫禀告。

　　手里的腰牌泛着金色寒光，正面只刻着一个‘燕’字。背面则浮刻着‘皇家腾翼卫·出入行走[甲]’。

　　林枫手一抖，腾翼卫不是护送着代帝朝南逃走……哦不，朝南避难去了吗。

　　“代帝怎么会出现在栾城？”

　　“那马车里坐的什么人。真奇怪，若真是代帝。同行怎么会带那么多流民？”

　　“许是乔装改扮的吧。刚才那个小公公……”

　　“你怎么知道人家是个公公。”

　　“嗨，你听她那一口官腔。虽然刻意把自己声音压粗了，音色的尖细却遮不了。只怕是宫里的小公公。”

　　这么大的事林枫做不了主，回头禀了栾城府尹。

　　栾城府尹是个圆脸胖子，祖父曾任燕国京官，后因首辅之争被贬谪。朝政由徐宰辅把持。林家一连两代出仕都在乡野之村。

　　林卢肇没有到过燕京，更没有见过代帝。本不欲管这些事，想推卸给别人。

　　奈何守门官林枫是他内侄。区区守门官是没有资格直接进入林府的，可林枫拿着腾翼卫的牌子，一口一个‘叔父’闯进大门，竟无人敢拦。

　　“唉，你这糊涂侄儿。”林卢肇光脚踩在波斯地毯上，系上内衫，叫来小厮问：“去慧王府，看看慧王回来没有。”

　　小厮转身往外跑，林枫拦住道：“叔父，我去过慧王府了。赵慧王爷还没有回来，只怕凶多吉少。放眼这栾城，只有你和卫将军能当家做主了。”

　　林卢肇恨铁不成钢的看着侄子，仿佛眼前是火炉。

　　林枫低声道：“叔父，不能耽误。城外流民诸多，若真是代帝逃难至此。我们晚开城门一刻，幼帝便多一份凶险。大燕到底未亡，你我还是燕臣，不能做千古罪人啊！”

　　林卢肇没办法，只能穿戴起官袍官袍，同他出城迎圣。

　　夜风中，宋聘婷脚步虚软，勉强回到马车旁。才觉得自己脚踏实地了。

　　马车里，铃儿包着头巾，一身灰扑扑的农妇妆仍不掩盖脸蛋的精致。——出发前，她还特地用了梅花霜涂了手脸，刻意营造出贵人装流民，扮不像的那种感觉。

　　倪倪虽然没有穿龙袍，外袍也裹的破旧。内里却照铃儿的样子，换了金龙暗纹的内衣，连袜子都是白锦做的，精致无比。

　　铃儿摸了摸宋聘婷冰凉的手背，担心道：“宋宋，没事吧？”

　　宋聘婷扬起一抹笑道：“铃儿姐别担心，我没事。有韩昭哥哥在呢。”

　　铃儿释然一笑。

　　宋聘婷背后的韩昭面容刚毅，巍峨如山，是那么沉稳又可靠。他站在这里，所有人都感到无比安心。

　　这时，栾城城门终于打开了。

　　栾城府尹林卢肇带着数十名官员，出来跪拜迎接。火把照亮城门前的空地。

　　大家无声行着大礼，谁也没敢高呼万岁。

　　一切比宋聘婷想象的更顺利。只有流民尾随者马车进城时，一个官员迟疑着要阻拦。

　　铃儿掀起车帘，露出白皙面庞，朴素破烂衣着遮盖不住她的美貌。铃儿道：“莫要拦，让他们进来。”

　　众官员都看着林卢肇，“府尹大人，这——？”

　　林卢肇咬牙对林枫道：“挨个把进城的流民都登记下来。姓名、年龄，相貌大致都记一下。每个人按手印，先这样。放他们进来，之后再安排。”

　　“是！”林枫领命走了。

　　韩昭目光若有所思，看着林卢肇老爷子，眼底赞赏之意十分明显。

　　宋聘婷也道：“林大人也是有才干的啊。”临危不乱，脑子清晰。这种情况下能立刻给出安排。

　　不得罪帝王，将来亦能调度流民，心里有谱。

　　韩昭噙笑道：“内阁大臣若是有林大人半分急智。珍妃也不必带着幼帝南下逃难了。”

　　两人相视一笑，颇有些同是故乡人，破国惋惜的意思。

　　韩昭大步阔首，腰间佩刀在刀鞘里一晃一晃的。看着有些危险，宋聘婷走在他内侧却感到格外安心。

　　林府正门口，红灯照着屋檐黛瓦，翘的富贵端庄。

　　宋聘婷一脸倨傲，睥睨的上下扫了一眼，淡淡道：“恩，还算干净。”

　　林卢肇领着官员和内宅妇人跪下道：“小公公满意就好。”

　　“圣上来的匆忙，下官一时来不及准备。内子匆匆收拾了宅子，已经将栖峰院和碧落阁收拾出来，供圣上和珍妃娘娘居住。”

　　林卢肇撩袍跪的笔直，抬头问宋聘婷：“不知宋公公可否请娘娘和圣上移驾休息？”

　　说完，一抬头就愣了。这个小宋公公生的白净细嫩，凤眼如飞，水杏明睐。尚且年幼，有些雌雄莫辩的味道。看着金贵无比。

　　只一双手多了些操劳。

　　愣神间，‘珍妃’和‘小代帝’下车了。

　　珍妃头包着快藏蓝色的头巾，芙蓉面如花，美人如玉。有些人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有些人头顶着孩儿尿垫，也难掩尊贵之气。

　　只是这个代帝就——

　　小代帝看着有些孤瘦，两颊微陷显得有些英武。他目光澄亮，并没有怯意。步伐也稳健异常。

　　林卢肇心里直打鼓，目送着侍卫们送珍妃和代帝进府后。拉住林枫低语道：“你去慧王府请老太妃过来。这个代帝，有问题。”

　　林枫一愣，问道：“为何？就因为他生的相貌不好。”他当然看到了叔父余光打量贵人的眼神，代帝看着确实少了些皇家之气。

　　但林枫不以为然。谁说贵人就一定长的贵人相。他还见过赌场生的一副纨绔子弟，大少爷的模样呢。

　　也就是说书人，提起皇子龙孙总爱编一些异象。什么一身龙威，雍容之气。怎么，当皇上又不是选状元，相貌不好还不能当选了！

　　更何况，这位代帝生的并不差。五官英伟又健朗，看着就精神抖擞。

　　“糊涂蛋！”

　　林卢肇怒骂，低声道：“我让你去请太妃来，是想认一认珍妃。老子都几年没面圣了，更何况临危受命的小代帝。”

　　林卢肇并不是以貌取人。皇帝美丑，英武还是文弱与他何干。林卢肇道：“太妃娘娘被慧王爷接出宫不过三年。之前见过珍妃娘娘，若珍妃娘娘是真的。代帝也假不到哪去。”

　　“我明白了，叔父我这就派人去。”林枫道。

　　“慢着。”林卢肇取出自己的名帖道：“你亲自去，切莫耽误了。”

　　碧落院里。

　　丫鬟小厮们鱼贯而出，韩昭合上门窗，守在门外。

　　房间内，倪倪、宋宋、铃儿和平恩平惠，看着满桌珍馐玉食，兴奋的快要翻天了。赶走伺候的人，就大快朵颐起来。

　　韩昭怕有人来了，大家的吃相露馅，便佩刀守在外面。

　　平恩平惠一人撕了一个鸡腿，给倪倪和宋宋。把两个鸡翅膀都给铃儿，自己吃骨头架子。

　　铃儿和宋宋记着外面的韩昭，擦了个干净的盘子，装了几样肉、菜和粥点。铃儿还悄悄倒了半壶酒，把食篮塞给宋宋，“去，给你韩昭哥哥送些。他还没吃呢。”

　　“我鸡腿也给韩昭哥哥。”宋宋把自己盘子里的大鸡腿也放到食盒里。

　　铃儿欣慰的摸了摸她的头，把自己的鸡翅分给她一个。

　　倪倪塞了满嘴的肉丸子，香油流下来。他和平恩平惠商量道：“恩哥，惠哥不然我们在这多吃几天再走吧。”

　　“臭小子，就这一顿。吃了赶紧溜。”平惠一巴掌拍在倪倪的后脑勺道。

　　平惠笑着给自己倒了杯酒，美美的品尝了一口，叹道：“啊，这样的好日子不多了。倪倪，哥哥教你。别贪图一时享受。这珍馐美食，今晚是舒坦，明天就是刀子了。”

　　铃儿也觉得这里不宜久留。她道：“还是按计划，今晚就走。若是我们身份被戳穿了，谁也跑不了。”

　　门口，宋聘婷礼仪到位，提着食篮。两人坐在回廊旁的石柱上一起吃。

　　宋聘婷本来还惦记着自己的鸡翅，想要回去。

　　韩昭却意外的拉住宋聘婷，笑道：“宋宋，陪哥哥用一些吧。”他望了眼，灯火热闹的里间。

　　“里面人多热闹，这里冷清。”韩昭的声音在夜色里显得无比孤独，他倒了一杯酒，敬月亮。

　　宋聘婷心疼，从善如流坐下，拿着一块点心慢慢的吃着。

　　韩昭问她，“会喝酒吗？”

　　“不会。”宋聘婷想了想，道：“我只在过年过节的时候喝过米儿酒和梅子酒。”

　　“我们宋宋也是大户人家出身啊。”

　　韩昭笑了笑，深深的闻了两口酒，合上道：“正好，我也不能喝。”他抓起食篮里的鸡腿，撕开两半，一边喂宋宋一边自己吃。

　　香甜的肉味淹没了点心的，宋宋看着韩昭刚毅的脸庞轮廓。

　　外面喧嚣甚上，明日的安全还不知在哪里。许是月色太好了，美好到让宋宋感到一片幸福、宁静。

　　屋子里是热闹的笑声、话说生。回廊安静，可跟着韩昭远远看着他们热闹，心里依然又暖又热的。

　　宋聘婷不知有多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

　　灾年以来，全家流浪。姐姐和父亲接连亡故后，母亲变的宋聘婷不认识了。

　　短短数日，她又在一群素不相识的人面前。找到了宁静和安心感。

　　宋聘婷抬头问，“韩昭哥哥，明天我们去哪里？”

　　韩昭道：“你和铃儿、倪倪三个今晚先走。我和平恩平惠装作护卫会守在这里一夜。”他笑着说：“明天一早，会借着找你们的机会。消失在城里。”

　　宋聘婷不解道：“为什么不一起走？要是那个林大人把你们抓起来怎么办。”

　　韩昭粲然一笑，狷狂道：“宋宋，你的三个哥哥有身手的。只要没有后顾之忧——”

　　“没人拦得住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