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国予姝》故宅珞珞

6、第六章

　　江哥，本名叫姜戈。流民们不识字的居多，只听音识字。以为他仗着有点拳脚功夫，自称哥字辈。便也顺着叫起了江哥。

　　姜戈家中以前是做镖局的，逢乱世后，家中丢了几批货，黑白两道的人都怀疑姜家镖局私吞。

　　姜家分家不久后，接二连三遇上流民饥荒。姜戈接连送走老父亲、母亲……后来，他们一家只剩他和女儿两个人。

　　这场饥荒持续的太久了。

　　姜戈已经等不到生机。到了栾城这里，连观音土都没得吃了。他到底，还是走了那条易子的路。

　　女儿死了。

　　姜戈不知道该恨自己，还是该怨上天没有给她女儿那么好的运气。也赐一个韩哥救他女儿。

　　平恩来找姜戈时，就听周围的流民说江哥疯了。他自己把女儿换给了别人，女儿被别人吃了。自己拿了大雁又开始后悔。

　　平恩心里微微一苦，想着大哥说的，世道皆苦。

　　平恩叫起江哥，沉默的带他去见了韩昭。

　　姜戈一头雾水，跟着平恩来到地庙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拉着平恩问：“兄弟，这是要做什么？想收回大雁，还是想替那个女孩报复出气。”

　　平恩笑着摇摇头道：“别担心，是我大哥想问你些话。”

　　韩昭大马金刀的坐在几个破箱子上，他神情淡淡，于灰尘苍败难民堆中，显得从容不迫。

　　姜戈一时起了审视的心思，看着韩昭。

　　韩昭坐在破箱上，对着阳光在用砂磨箭头，打量锋利程度。他天然的有一种将领之风，王者气度。

　　不知为何，姜戈就是觉得这乱世中，此人定能闯出一番名堂。

　　姜戈恭恭敬敬的抱拳道：“韩哥。”

　　韩昭回头，一见他手势就笑了。问道：“家里以前是做镖局的？”

　　姜戈一愣，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韩昭笑笑，没有回答。只是问他：“宋宋，哦，我是说那天我用大雁换的那个女孩。你对她知道多少？”

　　姜戈不知道韩昭问这个干什么，想了想道：“我不认识她。是她母亲托中间人来找我的，她娘知道我也有个女儿。就和我易子换了。”

　　“哦？她娘怎么知道你有个女儿。”

　　“我女儿……和她女儿认识。”姜戈被问的扎心，沉默了许久才道：“那个小姑娘给我闺女分过一把观音土。”

　　“她娘来找我时说，她爹死了。这个世道她一个妇人带着四个孩子活不下去。宋聘婷是个女孩子，长的又那么白净，迟早要招祸。熬得过这两年，也熬不过后面的世道。不如现在送她走了。”

　　宋聘婷？

　　原来她叫宋聘婷吗。好温柔典雅的名字……可是她却说自己叫宋宋，这是只留了家中的姓氏？

　　韩昭讽刺一笑，“可笑至极！还说的如此冠冕堂皇。”

　　姜戈道：“韩哥，你手上有拳脚有本事。这世道你活的下去，当然觉得旁人可笑。”

　　“那宋母以前是个大户人家的夫人。丈夫死之前，她一家逃难都是坐驴车的。一路都没受过什么辛苦，一个大夫人，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我不是在为她说话！可韩哥总是以己推人，未免太高高在上了些。”

　　韩昭忽的道：“我也曾饿死过。倪倪，平恩平惠，铃儿你看到的这些人，我们曾共饮砒-霜-水。”

　　韩昭说着有些伤心，他想起跟着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就难受。淡淡道：“因为活不下去了。这世道真的活不下去了。”

　　“但不吃人，是我们做人的良知！”韩昭站起来，道：“好笑的是阎王爷不收我们。那砒-霜-药没药效，我们几人只是拉了肚子。呵呵，谁都没死。”

　　韩昭没说他们拉肚子之后，怎么发现食物，怎么活下去的。他眸中精光坦然，平视着姜戈道：“我不吃人，不是因为我更有能力比你们活下去。只是我有做人的良知，你没有。”

　　韩昭指着地庙外面，淡然笑着挑衅，“你猜。我如果想吃人，凭我们兄弟的能力。方圆十里的人，够我们活十年。”

　　“——可是我不吃！！”

　　“人固卑劣，做了便做了。切莫给自己找借口，可笑。”

　　姜戈仿佛被人掐着喉咙，哽咽良久。女儿的死再次淹没下来，他一直安慰自己，这世道死了比活着好。他并非有意为之。

　　可今天韩昭明明白白告诉他，女儿的死，不过是报应罢了！是他卑鄙的报应。

　　*

　　到了下午，天还亮着，月亮在云层若隐若现。宋聘婷终于醒了，看见铃儿姐姐趴在床前，哑声叫道：“姐姐？”

　　“宋宋！你总算是醒了。我去叫你韩昭哥哥他们过来。”

　　铃儿惊喜的按住宋聘婷肩膀，让她再躺躺，给她倒了杯水。

　　水还是热的，不知照看了多久。

　　宋聘婷看着铃儿姐爬上菜窖的背影，第一次有种家的温暖。

　　地庙后火堆旁，韩昭正在和平恩平惠讨论宋聘婷的事。倪倪虽然也在场，但他是个孩子，没有话语权。

　　韩昭沉吟道：“按姜戈的说法，倒是能解释宋聘婷出身名门，被卖的来龙去脉。不过这孩子也太聪慧了些，不过七八岁的年纪，竟然如此通透时局战事。”

　　铃儿来就听见这么一句，“宋聘婷？是宋宋的名字吗。”

　　韩昭笑着给她让了地方，坐下后拿了件衣服给她盖盖腿。他道：“大概是。宋家是渭水一带的望族，这些我们查也有个方向了……宋宋，姑且先相信着吧。”

　　平惠道：“宋聘婷她爹以前既是关中大将伍国能的军幕师爷，能教出这样的孩子不足为奇。”他担心的是，“有这层利益关系在。若她真是‘对方’按插过来的一枚棋。大哥，我担心不安全。”

　　韩昭侧头问一直不说话的平恩，问他：“你觉得呢？她可相信吗。”

　　平恩一笑道：“这事大哥做主就行了。”

　　平恩低头怅然了片刻，道：“我只是再想，如果我们错了。她就是个平平凡凡普普通通的孩子，这么个明珠般的女孩，离开我们会遭受什么折磨呢。”

　　“大哥，我一想到这个就寝食难安。”平恩道：“你没和她相处，怎么狠心都行。当日哪怕不救她，我心里一点愧疚都不会有。”

　　平恩的心一向都是他们几个中最软的人。他露出个哭一般的笑，“大哥，你知道吗。宋宋那天切了窝糕，藏在怀里给我们留了好久。”

　　“后来我才知道，她自己那块分给了你。她一口都没吃。”

　　所以平恩不想揣测，他一点也不想揣测这个小姑娘什么。食物，平时留着是惦记，是想念。是一份温情。

　　可乱世之下，一口粮食意味着什么？

　　一时大家都没有说话。

　　良久韩昭道：“好，我是大哥。我拍板决定。姑且信她一信，这次进城计划，让她加入。”

　　火光烤的韩昭脸庞神秘莫测。

　　韩昭一字一句道：“如果她是‘鬼’，我们就杀了她。如果她不是，今后她就是我们大家过命的妹妹。以后我们就是一家六口了！”

　　平惠思考良久，咬牙道：“好！反正她的脸比倪倪更适合扮代帝。铃儿姐，你依旧扮珍妃。我再去整顿流民，等宋宋醒了，我们就立即进城。”

　　铃儿道：“宋宋已经醒了。我来就是给你们说这个的。”

　　“今晚就走。”韩昭斩钉截铁道：“宜早不宜迟，若宋聘婷真有问题。我们至少先进城了。”

　　“好！”“我听大哥的。”“好，好我去安排。”

　　*

　　“扮代帝？”

　　宋聘婷捧着大水瓷碗，一时还愣愣的没有回过神。见韩昭一脸温柔‘用这有什么大不了’的语气。继续放雷：“是啊。直接进城是不可能的，要破城我们也没兵马。”

　　“你看现在夜色正深，城门守卫必定看不清你的脸。而且燕王朝已经乱了，代帝南下逃难，身边只有珍妃和几个将军护着。如今谁也不知道他们在哪。我们只要一进城，立即化整为零，流窜开来。”

　　韩昭道：“城里粮食总比外面的多。不管是抢粮还是偷粮，总比大家在荒郊野外易子而食强。”

　　约莫是被这句话刺激到了，宋聘婷头脑一冲动道：“好！我扮。”

　　韩昭被她小斗士的模样，噗嗤给逗笑了。摸着她的头道：“别担心。代帝今年八岁，和你年纪差不多。你若是不醒，我们都打算让你倪倪哥哥上了。”

　　铃儿也在一旁安慰宋聘婷，她道：“你放心，衣服銮仗我们早都准备好了。你生的就一副贵人模样，扮相必然比倪倪更真。”

　　宋聘婷被说的昏头涨脑的，问道：“那，那些流民怎么办？不是还有七八十个人吗，你们说不是要带他们进城。”

　　韩昭道：“自然要他们的。我们不能光杆进城……百姓那边，我们直接告诉他们，我们护送的是代帝便是。”

　　佩，佩服！

　　宋聘婷恍然大悟。他们和流民本来就不认识，不用告诉他们自己的安排，不用教他们怎么做假。

　　反正韩昭一行人从露面开始，就是一副强者姿态。现在只要摆出，他们之前是低调隐瞒身份，保护代帝。流民们即便不信，也没有证据说他们假的。

　　“但是还有个问题。”宋聘婷弱弱举手道：“流民们认识我，他们见过我和我娘弟弟他们在一起。”

　　韩昭道：“所以从今天起你不能露面了。不是谁都有资格面见代帝的。”

　　铃儿也道：“这不是什么大事。我们只要进城就行了，又不是要借着这个小皇帝的身份过一辈子。”

　　可宋聘婷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妥。

　　她提出障眼法建议：“不然，还是让倪倪哥哥扮演代帝进城，进城之后再告诉栾城官员们说我才是代帝，倪倪是掩人耳目。这样，就算有人揭穿我曾在流民中的身份，也可以说是为了藏身的权宜之计。”

　　“而且，谎话深入两遍会产生意想不到的效果。”

　　韩昭、铃儿眼中皆是一震。

　　宋聘婷想到父亲说的兵不厌诈，慌张解释道：“韩昭哥哥，这样行吗？”

　　谎话深入两遍会产生意想不到的效果。

　　韩昭反复品了品这句话，意味深长一笑：“宋宋的主意不错，就按你说的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