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吃人的N项原则》李慢点

9、找啊找啊找大师

　　见鬼以来第三个夜晚，周茜好歹睡着了，睡了大概有四五个钟头。还是做了噩梦，太沉重以至于回想起来一片黑暗。
　　睡醒之后，睁看眼睛看到趴在上方的小绿。
　　他手臂撑在周茜脑袋两侧，其中一只手绝对穿过她肩膀了，恶。他歪着脑袋，然后又歪向另一边，反复找角度看怎么下嘴的样子。
　　这么快就对这种事习以为常是不是不太好？反正她整个已经不太好了。
　　周茜自暴自弃地微笑，问：“还是吃不掉？”
　　“嗯。”
　　“滚开啦！”
　　伸手打他也打不到，像挥开臭气一样乱挥了一阵，赶他去客厅。自己起床换衣服，洗漱。如何在短暂的生命中培养一只鬼尊重隐私的美好品德？这是个问题。
　　很确定鬼不用睡觉，趁她睡着不知道都干什么坏事了。
　　至少电脑一直开着，游戏还在响着，要不要让他分担一点电费啊，讨厌鬼。
　　早上就着榨菜喝了大碗白粥，还吃了几块葱油饼，对她最近的饮食情况来说真是踏实的一顿饭，可能跟小绿昨天的进食情况有关系，他一天不吃，她就能多吃一点。恶，这个因果太可怕，想想又没食欲了。
　　出门，继续刷“每天都带着一只鬼去上班”的不幸任务。
　　路过隔壁303的门口没有听到什么声音，还是有点惴惴不安，一方面是知情不报的愧疚，一方面真的不希望死前被当做嫌疑人抓起来。
　　还有文师兄，他更可怜，到现在还没有人确认他不见了……
　　如果她站出来说，那真的是太可疑了……
　　啊啊头大，虽然她一直喜欢想太多，最近真的想到脑子不够用。周茜惨叫了一声，伸手抓抓头，冲下楼冲去上班。
　　带了平板到办公室，藏到座位下面主机箱上面，给小绿蹲着打游戏。
　　他嫌卡，还想去用戴夫的电脑。
　　上班时间怎么可能给他作死，可惜周茜是拉不住他的，他跑去给戴夫的电脑搞了个蓝屏，戴夫又大叫电脑坏了，周茜去看了看表示这次她也修不了。
　　打了网管电话，说是下午才能来。
　　戴夫去会议室用笔记本电脑，小绿静悄悄坐到他位置上静音玩游戏，对科技社会和电子产品适应良好的鬼真可怕。
　　可能是自己坐着无聊，戴夫把她们都叫去会议室传达一个新的考勤规定，周茜听着听着开始猛烈犯困，这两天下来浓茶已经没有什么提神功效了，单纯在折腾她的胃。好饿，好困。
　　“周茜！”戴夫的怒吼声惊醒了她。
　　“嗯！”周茜猛然坐直。
　　“你还想不想干了？我在这里讲，你当着我的面给我打瞌睡，这份工作特别没意思是吧？特别无聊是吧？”
　　“总监，我是学制冷的。”周茜还是有点迷糊，脱口而出。
　　“是吗？那我们家冰箱坏了可以找你吗？”戴夫气哼哼地说。
　　“总监我是想问，你是怎么想到把我给招进来干人事员的？”说都说了，周茜决定干脆问个清楚好了。
　　“我发错面试邀请了，”童思雅在旁边说，“本来是发给另一个叫周茜的，谁让你名字那么大众，不能怪我。”
　　“好吧。”周茜想想这还算合理。
　　“……然后你来面试那天帮我们修了打印机。”童思雅继续说。
　　“不要听她胡说，”戴夫阻止了她，“你虽然专业不对口但是数学基础很好，制表、软件操作都没问题，应变能力强，拿得起放得下而且很有礼貌，而且而且……”
　　“还会修电脑。”童思雅补充说。
　　“……而且人事上这点活谁不会？”戴夫想到他要“而且”什么了，“简单得跟吃饭似的，是个人都会！那我肯定要招点眉清目秀的改善工作环境，别的部门我决定不了，自己部门还不能放几个漂亮的养养眼吗！”
　　人事总监戴夫，现年34岁，已婚已育，大众身材大众脸最大特征是细金属边眼镜，一个坦荡的渣渣。
　　好想让小绿吃了他。
　　说是这么说，经历过昨天的尝试，周茜非常确定她没有那种魄力。
　　在小绿吃人这件事当中，参与多少算是从犯？50%？10%？1%？可以说是被迫，可以说是从权，但是，哪怕只有0.1%也感觉自己像是异化成了某种非人类的东西。
　　还是等他吃自己比较简单，被动，无奈，悲惨，但是很简单。
　　可是等来等去他也没能吃掉，对这一点周茜搞不好比他还要烦躁。
　　往积极的方面看，目前小绿还没有提出想要吃人，应该趁此机会继续尝试驱鬼，虽然希望渺茫但是这才是真正的解决之道。
　　“思雅你是本地人，知道哪有那种通灵的招魂驱鬼的吗？”
　　“周茜我跟你说生病还是要去医院，不要讳疾忌医，不要搞封建迷信那一套。”
　　“不是啦，没有生病，昨天有点不舒服今天已经完全好了，就是觉得最近特别倒霉，想去去晦气，”周茜把贴了好几块创可贴的手展示给她看，“看，走路摔的，膝盖也是烂的。反正我想转转运，就当是求个好意头，改善一下心情都好啊。”
　　“仁孝寺、大佛寺那边有，我妈妈去算过，还拿着我的八字去给我算过姻缘。说我要结两次婚，中年富贵，反正特别搞笑。南京路最头有个小街也有一排摆摊算命的，感觉忽悠人的成分更大，你去随便听听他们说什么反正一定不要买他们开光的东西，自己去专柜买转运珠戴好了。”童思雅跟她说了好几个地方。
　　周茜之前也查到这几个地方，都是算命的，也没提到有驱鬼业务。
　　“那有没有那种更强大的通灵人士，就是老电影里面那种可以开坛做法，能抓鬼，能超度，能改运那种？”
　　“你电影看多了还是八卦看多了？”
　　“随便好奇一下。”
　　“明星富商倒是很多找什么什么法师的，娱乐八卦里面也说有专门给有钱人算风水算事业的大师，那就不知道人家在哪里了，可能到处飞，就算这边有肯定也轻易见不到啦。”童思雅充分打击了周茜找大师的热情。
　　“有个叫黄明贤的，号称“黄半仙”，他住在城郊澜山居独栋别墅。”一个粗粗的有点熟悉的嗓音插入对话。
　　周茜抬头看，冉新刚进了她们办公室站到她这一格跟前。
　　他额头上还有个肿包，似笑非笑地跟周茜说：“我有他详细地址。”
　　“冉组长你不要吊人胃口，想说就说啊，又不是什么机密信息还在这里装神秘。”童思雅说。
　　“当然机密了，黄半仙不知道多红，预约都排到明年去了。他的地址一公布肯定挤满人，所以知道的人很少很少。”冉新刚说。
　　“那你要告诉我吗？”周茜问他。
　　“要不要吃了他？”小绿忽然也跑到跟前来，问周茜。
　　“我都跟你提起来了肯定是要告诉你啊，记着保密，别告诉其他人。”冉新刚跟她笑，拿起便签纸给她写了一张条。
　　“不要吃。”他写条期间，周茜小声把小绿劝回去打游戏。
　　“哼，我还不想知道呢！”童思雅转头坐回自己座位，不理他们了。
　　“谢谢。”周茜跟冉新刚说。
　　“你下手挺狠的啊，昨天晚上，给我头上那一下。”冉新刚压低声音，笑着说。
　　“不是我。”周茜说。
　　“不是你？那是不是又是什么看不见东西跟着你？你这个小妞，是不是特别喜欢通灵啊幽灵啊这些东西？电波族？”
　　“什么电波族？”
　　“随口说说，我也不知道具体什么意思。你要真懂通灵，找找你文师兄呗？这家伙好像真失踪了，我们组有人去他房子找了，他同屋也说两天没见了。”
　　“我不懂，我要是找到通灵大师就一起问一下。”
　　“说着玩的，你文师兄说不定跟人私奔了，说不定放飞心灵看世界去了，过一星期还不回来你再联系一下他家里吧。”
　　“哦。”
　　“没事吧？别哭啊。真这么担心他？”
　　“没哭。”
　　周茜瞪他一眼。
　　“冉组长你不要欺负我们周茜！”童思雅说。
　　“要不要吃了他？”小绿又跑来问。
　　“不要骚扰我们办公室的人，快走快走。”戴夫从会议室过来接水喝，看见冉新刚，直接把他赶走了。
　　“有消息再来跟你说。”冉新刚被戴夫推出去，一边还跟周茜挥手白白。
　　下午网管来修好了戴夫的电脑，网管刚走三分钟小绿又把它搞死了，戴夫有点抓狂，周茜有点不忍心。
　　要尽早找到大师为民驱鬼啊。
　　下班去了最近的南京路，先看看行情，如果能有物美价廉的大师一举解决问题就更好了。按照电子地图转了一整圈终于找到那条小街，天都黑了，好多卦摊都收了，剩下两三个人据守在颇为萧瑟的道路旁。
　　最近是一个男的，裹个黑皮衣靠墙蹲着，面前摊了一大块脏兮兮的八卦图案方布。
　　“姑娘算命吧？算姻缘？”他问周茜。
　　“我想问前世，能算吗？”周茜问他。
　　“有八字吗？姑娘你的前世……”
　　“不是，是他的……”
　　周茜伸手指指身边的小绿，算命的跟着她手指看了一眼，很疑惑。周茜晃了晃手指头，说：“他就在这里站着，大师你看不到吗？”
　　“……有八字吗？”
　　“没有，不能看面相吗？或者手相，小绿，把手伸给他。”
　　“你这算得不是现世的人还没有八字，这个不好算，不好算，特别耗费修为，”算命的又看了一眼她手指的方向，说：“这样，你先给钱，给我一百块我给你算。”
　　“你先告诉我他脸上有几颗痣，能说上来我就给你钱。”
　　“一颗。”
　　“猜错了。”
　　“你就不是诚心来算的！走！快走！”算命的气哄哄地赶周茜走。
　　首个大师验真结果，打叉。连小绿都看不到的大师，好难相信是可以驱鬼的大师，难道要开天眼什么的才能见鬼？
　　前面还有一个摆了折叠桌椅的算命摊子，摊子后面坐着一个女的，干瘦，一只眼睛是灰色的假眼珠，头发长长的披散着，衣服也像是披在身上。
　　“大师，您开了天眼吗？”周茜问她。
　　女大师伸出两根手指头从假眼那一边头顶缓缓抖动着划下来，然后收起手指，沉默不语。
　　周茜真的不是很有耐心跟这些大师们猜来猜去，她转头问小绿：“你之前说我可以让人看见你是吧？”
　　小绿点点头，“有这个可能性。”
　　周茜没等女大师问她什么，直接抓住她的手，说：“给我看个手相吧。”
　　说是这么说她手掌完全没摊开，两只手上去紧握住女大师两只手，集中精神开始默念：“看见他，看见他，看见他……”
　　“你干什么？干什么？放开，先放开……”女大师乱扭手腕，周茜死死抓住不放。
　　“哐当”一声响，女大师猛然抽回手，直接从折叠凳上翻下去了。
　　“大师？”
　　周茜探身过去，想扶她一把。
　　女大师翻身起来，连滚带爬地躲到绿化带里面，然后攀着栏杆打算爬进后面某个院子里，栏杆太细不好爬，她一边往下滑一边惨叫起来：“救命啊，救命啊……”
　　二号大师，打叉。
　　不能确定她看到了多少，还是单纯被周茜吓到，吓成这个样子反正不能指望她驱鬼了。
　　之前看到三个算命的，路口那里还有一个胡子很长的光头男坐在小马扎上，守着另一块八卦图案的布。周茜决定放弃女大师去找光头，抬头看，光头不见了。
　　不知道是不是被吓跑了。
　　还是……
　　周茜站在原地思考了一下，轻声说：“小绿……”
　　“嗯？”
　　“没事……”
　　不能问他，不能问光头是不是被他吃了，问出来就是真的了。
　　街头大师果然不靠谱，周茜还是放弃了物美价廉的美好幻想决定直奔知名大师，第二天，她请了半天假转了三趟车在天黑之前赶到了澜山居。
　　第六栋别墅，住所华丽，安保严格，凭着《时报》的工作证敲开了门。
　　站到门厅，迎接她的是一个助手模样的男青年，整齐的西装，尖尖脸，唇红齿白，笑得特别矜持：“周小姐您好，是这样的，采访我们大师是要提前预约的，或者我给您查一下大师的日程安排一个时间？”
　　“我不是记者，不是要采访，我有一个很紧迫的灵异事件要求助大师，真的很要紧！”
　　“命理咨询也是要预约的。”
　　“是《时报》冉新刚冉先生介绍我来的，能不能，就通融一下？”
　　助手笑得更温柔了，说：“是这样的，大师今天外出了，或者把您的名片留下，等大师回来之后我这边再跟您约一个时间？”
　　这位助手先生至今连名字身份都没有报，客气得滴水不漏，彻底藐视了周茜的客户价值。虽然很不甘心也不能直接冲进去找人，不顾礼貌探头打量了一下别墅内的空间，环形客厅，半开放的二层，没有明显的动静可以用来反驳他的说法，也许真的不在？
　　“没关系，我明天再来好了。”为了增加会面的可能性，周茜决定强力威胁他一下，严肃地表示：“那麻烦您一定要跟大师说，我真的遇到很严重的情况，人命相关，只要是我经过的地方都有死人的可能性……”
　　“好的。”助手还在笑，用一种“见多了你们这些精神病”的优越感微笑着。
　　威胁失败，自己听起来也觉得像在冒充柯南或者金田一，中二动画感十足，这个笑眯眯的家伙没可能给她安排什么时间了。
　　不安排就自己再来，每天来，总有一次能见到大师。
　　周茜又跟他强调一遍明天还回来，然后携小绿灰溜溜地跑出来。说真的，连通灵大师身边的人都没可能相信她，跟同事朋友或者任何一个普通人说肯定更没什么用处。
　　只能跟小绿这个罪魁祸首说，他还不关心。
　　说起来一直这么找大师，小绿也都没说什么，周茜偏头看看身后，小绿默默地飘着，一脸冷漠地帅着。他是没发现她在找人驱他吗？不会不会，他思维方式虽然诡异理解力是没有问题的，就是根本不当回事吧。
　　还是把每天找大师的路程自觉地划为他的捕食路线……
　　的确是远离周茜生活范围的地方，途中的每一分钟他都有可能吃了人或者没有吃人……
　　不能再想了！找，继续找！总有一款大师可以给他升天！
　　隔天下午她又去了澜山居，戴夫不给她请假，下班之后直接打车冲过去，一路上看计价器跳表跳得肉痛。到了之后敲不开门，门铃快被她按到失灵反正就是没人理。
　　也许那个助手故意不给她开。
　　也许……
　　有一点微微的不安。
　　回程很晚了，地方太偏没有夜班公车，用软件叫到一辆专车付了司机师傅往返车费。这个月的生活费这几天快折腾完了，还好她也不是很想吃饭。
　　周五下午没能去成，行政部门开月度总结会，每个办公室领导少说两句的结果就是说到下班还没开完。周茜人在会场，心系大师，要是助手被小绿吃了大师逃了呢？不对，吃助手很容易被她察觉，这不符合小绿和她的协议。
　　……就相信这个协议有约束力吧。
　　所以还是她被助手拉黑比较合理，拉黑也不怕，周末去别墅门口呆上两天守株待兔好了。
　　散会之后看到冉新刚，在戴夫的位置上坐着。戴夫的电脑还是蓝屏，但是冉新刚就坐着不起来，小绿站在一边死死地看着他，分分钟忍不住要吃了他的样子。
　　“冉组长？找我们总监？几个总监还要留下来开个小会，等一下就出来了。”周茜看到这个架势，主动跑过去跟冉新刚说话，顺便在背后挥手赶小绿。
　　“嗯，我等他吃饭，怎么样？要不要一起去。”冉新刚看着她笑。
　　“你们朋友吃饭，我就不打扰了。”
　　“你不打扰……”
　　“不要骚扰我们办公室的人，快走快走。”戴夫开完会出来，赶冉新刚起来。
　　冉新刚扒着门不走，坚持找话跟周茜说：“我正跟她说正经事呢，什么骚扰？周茜，周茜我问你，你去找黄明贤了吗？他昨天给所有客户发了一条消息，说是出门云游去了，预约全都取消了。”
　　“我还没见到他……”
　　“没事，回头我再给你问几个大师。”冉新刚说。
　　“用算命这一套泡妞早就过时了，你省省吧。吃饭去，少在这欺骗无知少女。”戴夫说着把他拖出去了。
　　周茜连个谢谢都没说出来，她坐到自己位置上，有点懵。
　　出门云游？这算是秘而不宣的失踪了吗……到底出了什么事？大师失踪了？助手呢？周茜恍惚地抬起头看向小绿，小绿坦然地看过来，周茜心虚地不看了。
　　心里面纠缠的疑虑越来越鲜明，越来越尖锐。
　　要不要质问他？要不要问？要不要？鸵鸟脑袋埋在地里面多温暖，多安全，可是能埋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