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吃人的N项原则》李慢点

8、不可以乱吃

　　有点噎住，椰蓉呛得她咳了好几声，早知道应该一起买点喝的。
　　手机铃声还很不凑巧地响起来。
　　把沾满蛋糕碎屑的手指头在包装纸上面蹭蹭，掏出手机，居然是妈妈打来的电话。周茜小心地用无名指划过屏幕，电话接通了。
　　“茜茜。”
　　“妈妈。”
　　“中午吃饭了没有？我和你爸爸刚刚吃完，吃的是你喜欢的蒸鱼，然后想起来给你打个电话，你是不是又在吃快餐？”
　　“没有没有，我中午吃得可营养了，热量高高的。”
　　“茜茜你怎么听起来精神不太好，遇到什么事情了？受什么委屈了？跟妈妈说……”
　　“怎么会？我好好的，就是想吃蒸鱼了，”周茜拔高了一点音调，努力笑，“可能是想家了。”
　　“那怎么办呀？”妈妈柔声安慰她，“你要上班，又不能跑回来。要不然我们去你那里住一阵？去给你做菜吃。”
　　“不用！”周茜断然拒绝。
　　“怎么了？不欢迎我们？”妈妈有点被她吓到了。
　　当然不行，绝对不行，她这里有一只吃人恶鬼，就算他保证过不吃她生活范围内的人，万一他已经把她吃了呢，再一个接一个的吃她的父母？
　　“不是啦，怎么可能不欢迎？最近有一个培训计划可能要去外地，等等吧，等一阵我工作稳定了再过来。你们也可以用更多时间规划一下，顺便在附近玩一圈。妈妈，我这边有个电话是我们总监打过来的，我先挂了，回头再聊哦。”
　　半真半假糊弄过去，跟妈妈爸爸说再见，挂了电话。
　　半真的那部分是她手机上真的有一个插播进来的电话，部门总监戴夫打来的。
　　“周茜你今天旷工吗？”
　　“没有啊，我跟思雅说了……”
　　“你要请假你跟我说，你跟她说干什么？她是总监吗？她还不知道跑哪去了，你们一个二个跑得都挺快，我开会回来，办公室电话一直在响都没人接……”
　　“思雅不在？”
　　“她手机还在桌面扔着想找都找不着人……”
　　“我马上回来！”
　　周茜听得心惊胆战，不敢想，摒弃了自己的任何直觉和想法，迈步就往回跑。小绿不知道什么时候跟到了她身后，一起下了地铁站。
　　回程的车还没来，有一趟反方向的车正要开走。
　　周茜看着车门缓缓合拢，没有多想，从脖子里拽下那颗豆子扬手就要扔进门里面。
　　然后整个人被一股大力推倒，跪趴在站台的地面上，两个膝盖磕得生疼，握着豆子的指节也被撞伤了。
　　反方向的地铁轰隆隆开走，周茜抬起头，狠狠瞪着小绿。
　　“我以为我们达成协议了？”他说。
　　“你为什么要吃她？”她问。
　　“谁？”
　　“我同事，早上跟我说话的那个，她叫童思雅……我也以为我们达成协议了！”
　　“我没有吃她。”
　　“她不见了。”
　　“那有很多种可能。”
　　周茜撑着地面慢慢站起来，拍拍膝盖上的灰尘，好疼。负伤越来越多，这种以卵击石似的对抗不知道还要发生几次，在她死前。
　　回程的车进站了，上车，回去就知道了。
　　小绿没有必要骗她，可是周茜也不敢相信他，他们的所谓协议一直都是岌岌可危。
　　冲回报社大楼，冲进办公室，童思雅的座位上没有人，戴夫坐在里面的私人办公室，冲着门外喊她：“周茜……”
　　“戴总监，思雅还是没回来吗？”
　　“没有，你先过来……”
　　“我去找她！”
　　周茜没等他说什么就跑了，冲到各个办公室找了一圈，女厕所也跑了一趟，然后冲去电梯间准备上楼上各部门逐一找过来。
　　电梯打开，童思雅抱着一大叠文件走出来。
　　“啊！”
　　“周茜？你怎么又回来了？”
　　“你去哪了？总监给我打电话说你不见了。”
　　“我去收绩效考核表，各组组长打分那个，哦哦，我忘记带手机了。不好意思哦，又给你叫回来了。”
　　“没事，没事。”
　　周茜放松地笑了一下，然后猛然捂住嘴巴，按着胃，直接跑去厕所。
　　她把中午吃掉的蛋糕们都吐出来了，一路赶太急，再加上两天没有好好吃东西，可怜的胃没能承受住她的胡吃海塞。
　　“你太恶心了。”
　　“这里是女厕所，你好不好不要进来。”
　　周茜漱了口，擦把脸，抬头看看镜子里面只有她一个。余光中能看到站在一边的小绿，她对着镜子里空荡荡的位置轻声说：“对不起哦。”
　　“嗯？”
　　“刚刚冤枉你吃人。”
　　“我不会因为你的错误产生情绪问题，你也没有道歉的必要。”
　　“……”
　　居然会对他有歉意真是见鬼了。
　　“周茜你没事吧！”童思雅跟着跑进来，气喘吁吁地问她：“你是吐了吗？有没有发烧？真的很严重，走去跟总监说一下你还是去医院吧。”
　　“没事没事，我主要吃多了……”
　　童思雅坚持拖着她去请假，回到办公室，迎接她们的是一串怒吼——
　　“加班！你们都给我加班！一季度奖金给我做出来！培训方案给我做出来！”被忽视了大半天的人事总监戴夫先生愤怒地吼着。
　　周茜硬是拉住了要去正面抗怒火的童思雅，摁她回座位。
　　周茜坐回自己位置，手机打开，电量不足，插上充电器放到一边给小绿玩。虽然充电期间玩游戏有点危险但是爆就爆吧，能爆掉一只鬼就最好。
　　童思雅翻出来胃药和感冒冲剂悄悄丢给周茜，周茜悄悄跟她说谢谢，两个人悄悄对着笑。
　　戴夫的座位那边传来一声咳，两个人埋头回去乖乖工作。
　　下午的时间过得很快，中间有点犯困，意识到小绿不见了之后惊醒过来。跳起来想去找他，发现他站在童思雅身后，控制电脑屏幕上的鼠标箭头飘来飘去，害她大叫鼠标坏了。然后转去戴夫那边，给他电脑上连续开了无数个各种各样的页面开到卡死，他跟着大叫电脑坏了。
　　周茜跑去赶开小绿然后装作给他们修电脑，摔了两下鼠标拍了两下显示器，好了。
　　小绿无聊地飘到窗户那边，穿出去，悬空飘在大楼外面看着楼下的街道人群。
　　“不要吓人！”周茜打开窗探头出去装作呼吸新鲜空气，压低声音吼他。
　　“嗯？”小绿不是很知道她在说什么。
　　“你好好玩你的游戏，不要乱动别人电脑，不要随便吓人！不要随便不见！再这么疑神疑鬼下去我真的要神经衰弱了！”
　　“不好玩，重复信息没有意义。”
　　“什么意思？不想玩游戏了？你是无聊了吗？鬼都会无聊吗？说起来你们鬼整天飘来飘去的究竟是在玩什么？”
　　“没有整天飘来飘去的经验，也没有无聊的经验。”
　　“之前都是吃完人就回到豆子里？休眠？”
　　“嗯。”
　　这是一只飘荡在半空中不知道要做什么的寂寞鬼，还好他没有情绪问题，不会想家。
　　“那，你玩过大型网络游戏吗？”
　　小绿从窗外穿进来。
　　周茜弯起嘴角，决定在他的网瘾道路上再推一把，给他沉迷吧。
　　办公室配置最好的电脑是戴夫的，他一下班就走了，留下周茜和童思雅继续加班。周茜在他的硬盘里找到游戏文件夹，琳琅满目，也不知道哪个更好玩一点。
　　之前就见过总监大人加班打游戏，现在周茜加班给自带的鬼打游戏，这就叫上行下效。
　　打开文件夹给小绿自己摸索着玩去，坐回来加班。
　　加班到晚饭时间周茜想叫外卖，痛苦了一阵不知道想吃什么。童思雅也不肯吃外卖，坚持收工回家。
　　“总监自己都撤了，他就是发发脾气明天肯定忘了，我们别这么老实了。”
　　刚好童思雅男朋友开车来接她，她提议载周茜一起去吃饭。周茜顽固地拒绝了，还是少跟人类接触比较好。哄着童思雅先走，告诉她自己留在后面关电脑关灯关门。
　　最终还是留下来多加了一会班，也没叫外卖，吃了两片饼干。不是工作热情的问题，就是想有一点事情干然后就不用面对自己目前所处的状况，不用考虑自己究竟是怎么样，想怎么样，能怎么样。
　　一层楼人都走完了，只有她们办公室这片还开着灯。
　　小绿打开了声音外放，听起来在玩一个涉及外太空激烈战斗的游戏，他还是不动手，抱着手臂端端正正坐在电脑面前，看起来很惬意。
　　周茜做完一张表格，伸展肩背，然后盯着他发了一阵呆。
　　不可能不去考虑，但是也考虑不出任何结果。心情沉重得像一坨粪，被一只屎壳郎越推越大越推越大越推越大。
　　“你不高兴吗？”小绿忽然问。
　　“嗯？”周茜愣了一下。
　　“你脸皱成一团了，看起来在想很恶心的东西。”
　　“好像你知道什么是不高兴似的，你不是没有情绪问题吗？那还老是恶心过来恶心过去的，我还没有嫌你吃人恶心，你老攻击我恶心干什么？”
　　“我可以分辨你的情绪只是对人没有共情能力，也就是说你高不高兴对我都没有影响。我也有一定程度的好恶，并没有攻击你，只是陈述事实。”他停顿了一下，补充说：“通常是这样。”
　　“现在不是这样？”
　　“有一种不算明显的趋向，就是我对你的情绪感知越来越强烈，可能是因为绑定的问题。”
　　“求解绑。”
　　“我在想办法。”
　　“你明明在打游戏。”
　　“一边打游戏一边想办法。”他盯着屏幕大言不惭。
　　“那你加油想啊。”周茜很没诚意地鼓励他。
　　“解绑之后我不能保证不吃你。”
　　“FML。”
　　“你在说脏话吗？”
　　“SHUT UP。”
　　没有心情加班了，关电脑，关灯，关办公室门出去等电梯。对戴夫的电脑和电脑前面的小绿弃之不理，反正跟豆子的距离拉远到危险程度他肯定会自动跟上。
　　不知道他现在从一米拓展到多少米了？够WIFI范围了吗？
　　夜晚的电梯间有点阴森，电梯从楼上下来，开门，里面站着一个高高壮壮的男的，方脸，胡茬很重，眼神很凶，看起来一副很烦躁的样子。
　　周茜顿了一下，然后感觉到小绿飘到身后，于是小心地走进电梯。
　　“加班？”
　　电梯门合上，那个人忽然问。
　　听到声音周茜认出来他是谁了，他早上打过电话到办公室，文师兄他们组组长冉新刚。周茜回头跟他点点头，轻声问他：“您联系到文双梁了吗？”
　　“哦，你是早上接我电话那个是吧？找不着他人，谁知道死哪去了！”
　　“那跟他家里面的人联系了吗？需不需要我这里通知一下，告诉他家里他失联的情况？”
　　“你叫什么？”冉新刚饶有兴趣地问她。
　　“周茜。”
　　“你就是他那个小师妹是吧，人事办公室新来的那个？怪不得这么关心他。”
　　“我们一个学校毕业的，也没有很关心，就是看到您了顺便问一下。”周茜想掩饰一下自己在文双梁失踪事件里面的参与度。
　　“怎么样？这的工作还能适应吗？辛苦吗？”冉新刚也顺便问起其他问题。
　　“还可以。”周茜应付着。
　　“你之前是学什么的？财会？”
　　“制冷。”
　　“制冷？”
　　“制冷与冷藏技术专业。”
　　“哈哈哈，那怎么被招进来搞人事了？”
　　“之前我在空调厂实习，报社这边给我打电话让我来面试，然后戴总监招我进来的。”
　　“他肯定是看你漂亮呗。”
　　“呵呵。”
　　两个人已经出了电梯，话题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进行着，周茜觉得似乎被搭讪了。
　　这个时间地铁已经停了，她要走去坐夜班公车，冉新刚伸手就拉住她胳膊，拦了一辆出租车要她一起上车，要送她回家。
　　“不用了，冉组长，真的不用了。”周茜扭着胳膊，挣脱不出来。
　　“要不要吃了他？”小绿在一边问。
　　“……不要吃！”
　　周茜强忍住了自己的冲动，转头大声命令小绿。
　　“你跟谁说话呢？”冉新刚问她。
　　“跟他啊，你看不到吗？”周茜伸手戳戳旁边的空气。
　　“别玩了，我能被你吓着？赶紧上车吧。”冉新刚大笑起来。
　　小绿坐在车顶上，挥动手臂，按着冉新刚的脑袋“咚”一下撞到车门上沿，他捂着头跪倒，放开了周茜的手臂。
　　“冉组长你怎么了？是不是加班累到了？你快上车回去休息吧！不麻烦你了！”周茜一边喊一边倒退，然后转身飞速跑掉了。
　　一路跑到公车站，捂着酸痛的侧腹笑了几声，抬头跟小绿说：“谢了。”
　　小绿对歉意和谢意都不领情，还是面无表情地问她：“吃了他不是更方便？”
　　“罪不至死，而且乱吃会吃坏肚子的。”
　　周茜笑着说完，觉得有点怪怪的，居然笑着跟一只鬼讨论吃人的问题。她收拢笑容，硬性掐灭刚刚提升的好感度，不跟他说话了。
　　一人一鬼在站台上站着，寂寂无声，夜班车间隔很久，迟迟不来。
　　“你今天在那个花坛那里，吃了吗？”周茜问他。
　　“我以为关键是不让你察觉。”
　　“嗯。”
　　周茜点点头，稍微整理了一下纷乱的想法，然后说：“其实我骗不了我自己，没可能心安理得，但是我也会得过且过。可能我就是这种人，每次想很多，想来想去的，实际行动的时候又是另一回事。我觉得我特别能将就，反正就是好死不如赖活着。我找这份工作就挺顺水推舟的，搬家也没问问清楚死没死过人闹不闹鬼就搬了，然后遇到一只鬼，吃了我的邻居，吃了我的同事，上我的身上到一半卡住随时准备不卡了就把我吃掉，我还在这里不停跟这只鬼说我自己，他其实根本不关心。”
　　絮絮地说了一大堆，像是对着空气在倾诉，对着回音在伤感。
　　“没有。”小绿忽然说。
　　“嗯？”
　　“今天没吃人，没有很想吃人。”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