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吃人的N项原则》李慢点

7、吃什么好呢

　　这个世界很可能是没有神仙的，至少没有神仙来收这只恶鬼，不仅如此，连给她晕过去的慈悲都没有。
　　周茜自己从天台下来，走回房间。
　　脚步沉重的好像不是自己的，过去一天的时间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恐怖离奇，荒诞不经，哭完，吵完，打完，最终是深深的疲惫感拖垮了她。
　　把文师兄留下来的小花盆放在窗台，把电脑丢去茶几给小绿在客厅里面玩，然后一头栽倒在自己的小床上。
　　累得要死，可是睡不着。
　　睁着眼盯着空气或者黑暗中的什么东西，脑子里什么都没想，可是睡不着。
　　她吃不下去东西，也睡不着，再这样下去也许她自己就死了，都不用考虑要如何跟他同归于尽之类的。
　　天亮之前迷糊过去一阵，很快被周一早上的闹铃声惊醒。
　　更像是被冷醒的，房间里面冰冰凉，盖着的被子也凉冰冰。气温怎么这么低？周茜想着，然后意识到她的房子里面有只鬼。
　　一天的开始就如此糟糕。
　　勉强从床上挪下来，多穿了一件外套，眯着眼睛站到洗手池边，挤牙膏的时候抬眼看了一下镜子，被自己的样子吓了一跳。脸色惨白，眼睛浮肿，下面还有两块深深的黑晕，看起来也跟一只鬼似的。
　　打开龙头想用冷水敷一下眼圈，被水激得钻心痛，然后发现手掌下方擦破了一大块，扭着手臂检查了一下，手肘也有破皮和大片淤血，仔细看看一侧下巴上还有一块青。
　　大概是昨晚在天台摔的，之前买的创可贴真是派上用场了。
　　处理完伤口，洗完脸，擦了一点遮瑕，把头发整整齐齐梳好扎起来。目前她的每一分钟都可能是最后一分钟了，还是要尽力过得不那么悲惨。给自己冲了一杯热茶，胃里面是空的完全不应该喝茶，但是她吃不下去其它东西也急需浓茶来掩饰连续两晚的失眠。
　　喝着茶，看着客厅里面的小绿。
　　他从电视迷快速进化成了网瘾青年，撑着一边脑袋歪在沙发上，看着电脑上的视频。听起来像是一个小语种连续剧，一堆人伴着音乐用听不懂的语言又哭又叫又闹。
　　“听得懂？”周茜问他。
　　“嗯。”小绿说。
　　周茜撇撇嘴，放下茶杯，收好了包然后走到门前。
　　“去哪？”
　　周茜已经克服礼貌学会不跟他交代行踪，他倒是头一回问起来，装得好像他会关心一样。她拉开门，头也不回的说：“上班。”
　　“去哪上班？”
　　“报社。”
　　“记者？”
　　“人事。”
　　“人事？”
　　“就是负责管理人力资源，员工考勤，薪酬福利，招聘培训那些乱七八糟的……你问这个干什么？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么多……”
　　周茜回头看，他窝在沙发里仰头望着她，一副不想挪窝的样子。她去上班，她得带着豆子，他得跟着豆子，线索还是挺清楚了，所以这个网瘾鬼是不想离开电脑？
　　“我真的要去上班，虽然我也不知道死到临头为什么还要去上班，但是我现在还在试用期，不敢请假……”
　　周茜说着，他一直盯着她，盯着她，盯着，盯……
　　“……我办公室也有电脑，手机也可以上网，等下给你用啦！”
　　小绿从沙发上消失，然后站到了走廊里面等她，周茜自己回去合上电脑，再出来，带着一只鬼上班去。
　　“去吃你班上的人？”
　　“不许吃。”
　　“路上的人呢？”
　　“不许吃。”
　　“那我可以吃什么人？”
　　带鬼上班的结果就是一路听着这么可怕的问题，周茜长叹一声，默默看天，自己究竟是干过什么天理难容的坏事要遭遇这种报应？
　　拐弯走到主干道，过街，进了地铁口。能感觉到身后跟着一只鬼，慢悠悠地，不远不近地跟随着她。经过的地方人来人往渐渐增多，陆续有人擦肩而过，周茜直视前方看着人们迎面走来，看着背影渐次走远。
　　这其中，他究竟可以吃哪一个？
　　她被这个假设吓得打了个颤，加快脚步，低着头匆匆进站赶上了一趟即将关门的地铁。
　　虽然是上班时间，这一站比较偏乘客还不是很多，周茜在靠门的一个角落找到位置站好，转过身刚好看到小绿穿过人群，来到近处。
　　他看起来很模糊，像是隐隐约约出现在车厢里的一个幻影，叠印在人们当中。
　　还是很好看，而且很高，高高地突出在人群之上。看过去他周围的人好像都退化成背景，只有他那张几乎半透明的脸跃然而出，超凡脱俗地美着。
　　这很诡异，特别是人头攒动的车厢里只有她一个人可以欣赏。
　　她一个人欣赏就足够了，不能再让其他人看到他，周茜小心翼翼地用手推开一点旁边挤过来的人，避免更多的肢体接触，不能再发生文师兄那样的不幸。小绿也只有赏心悦目这一个正面意义，只要想想他做过的和能做的事情就不寒而栗。
　　挤她的人往侧面挪了挪站到了小绿的身体里，旁边还有一个胖胖的高中生，小绿就重叠在他们中间。他没有实体，只能这样被任意侵占私人，不是，私鬼空间。
　　“不觉得不舒服吗？”周茜低声问他，有点好笑。
　　“什么？”
　　“他们，在你里面。”
　　“他们不在我里面。”
　　“看起来是这样的啊，而且每次穿过你的时候我都觉得怪怪的，不舒服。”
　　“我不存在于这个世界，只有我主动提供人才能有相应的感知，听觉、视觉、触觉，这是通常情况，但是目前我们在某种程度上绑定了，你似乎可以自行看到我，和我交流，所以你也有可能在和我交错的过程中感到异常。其他人和你不同，他们对我的任何感知只能由我来决定，在此之前他们和我是没有任何交集的。”
　　“他们也听不到你在这里长篇大论。”
　　“嗯。”
　　“那你不要跟我讲话，不然我就好像在自言自语，傻子一样。”
　　“是你先说话的。”
　　“嘘！”
　　一人一鬼沉默地度过了接下来的路程，小绿低头看别人的手机，周茜盯着周围任意一个人思考生存还是死亡的重大命题。
　　有个阿姨撞开一个学生抢到座位；
　　有一对小情侣旁若无人地抱在一起；
　　有个男的靠在中间的柱子上，不给别人扶；
　　有个年轻女孩在吃早饭，煎饼果子的葱香味飘出来；
　　有个外籍人士坐在角落里面伸着两条腿，占据了一大片位置；
　　那个胖胖的高中生一路在玩游戏，小绿一路在看他玩游戏……众生世相，一个个都活生生的，哪一个是可以被吃的？哪一个是可以被她判死的？
　　周茜开始无比后悔跟小绿的这项约定，她根本不知道应该把他带去哪里吃人，根本不知道他可以吃什么。
　　想太多，绝对是想太多。
　　自己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他吃了呢！
　　周茜抓了抓头，停止胡思乱想，从地铁出来过了天桥进到《时报》大楼，打卡，上班。跟过去一个多月的每个工作日一样的日常，正常到让人想哭。
　　行政部在七楼，出电梯遇到一个部门的同事童思雅，跟她一起往办公室走。她是个娃娃脸小美女，精致的齐肩卷发，可爱系衣着，说话也是温柔的娃娃音。
　　“早啊，你怎么穿这么多？”
　　“我冷。”
　　周茜是真冷，有小绿在旁边总觉得气温随时会降到结冰，必须裹厚一点。
　　“是不是感冒了呀，你脸色也不太好，没有血色，而且黑眼圈都出来了。要不你先回去休息吧，我帮你跟总监说。”
　　“没事没事。”
　　周茜一边跟她说话，一边斜眼瞪着她旁边的小绿，用口型跟他说“不、许、吃”。
　　进去办公室，坐进自己的格子间，打开电脑，整理文件，梳理待办工作。忙忙碌碌了一阵，站起来接水喝的时候发现小绿一直站在她旁边，看起来很无聊。周茜叹口气，坐回来把手机打开放在桌面上给他看着玩，他低头盯着手机屏幕看了一阵，很快打开游戏开始玩。
　　周茜飞速关掉声音，然后把手机推到办公桌更里面一点的位置。
　　小绿趴在她旁边桌面上，看着手机玩得聚精会神，除了动作毫无声息和形体有点透光，以及可怕的食谱，他这样看起来很可爱，像个正常人或者便携式智能人形宠物。
　　“铃——”
　　电话铃声打断了周茜的思绪。
　　工作工作，上班时间盯着一只鬼想什么呢！
　　“您好？”周茜拿起座机听筒。
　　“你好，我冉新刚，新闻部第一报道组的那个。”是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入职的时候见过一次的同事，想不起来样子。
　　“冉组长您好。”
　　“你们那个人资料都全的吧？我们组有个叫文双梁的联系不上，消息不回，邮件没有，手机也打不通，急着截稿呢，有没有登记他家里电话或者其他紧急联系方式？”
　　“……”
　　“说话啊！听不见吗？”
　　周茜的头脑中有短暂的空白，还有痛哭的记忆。
　　对方在电话里大喊着，她勉强压下去所有的不适，用公事公办的语调回复：“您稍等，我给您查一下。”
　　调出来文双梁的个人资料，他登记了一个室友的电话，还有父母家里的电话。周茜把号码依次报过去，到最后两个数字的时候出现了颤音。连对方说“谢谢”都没有办法回答，发出了一个微弱的声音，然后把电话挂掉。
　　她抱着脑袋栽在桌面上，之前哭得太多，现在眼泪都没有了。
　　眼睛又开始疼，疼得眼前一阵阵发黑。
　　“你是不是特别不舒服啊，”童思雅扒在格子间的挡板上问她，“生病就不要硬撑，身体最重要了，回去吧回去吧回去休息吧。总监开会去了，他回来我跟他说。用不用我扶你下楼？要不然我再叫个男同事一起送你去医院？”
　　“没事。”
　　周茜用额头抵着桌沿，抬起一只手摇了摇。
　　眼睛睁开一道缝隙，狭窄的视野里本来应该是膝盖和地板，结果横着小绿的脸。他以一个鬼才能做到的奇怪姿势从下方探头看着她，然后说：“有麻烦吗？我可以去吃了他。”
　　“不许吃！”周茜大喊着，骤然跳起来又跌回椅子里。
　　“周茜你病很重啊！都在说胡话了！”童思雅被她吓一跳，非要拉她起来，送她回家。
　　她把周茜的手机扔进包里提起来推着她出门，周茜也怕留在这里小绿真的跑去吃个谁，犹豫着就被她推到了电梯间。
　　童思雅坚持要送她，周茜只好答应她自己回家休息，让她回去上班去。
　　童思雅看着她进电梯看着电梯门关上，这才转头回去办公室。
　　周茜正要按一楼，忽然觉得电梯里面有点空，小绿好像还没跟来。她猛按开门键，开了一道就探头过去看，一边大声叫：“小绿！”。
　　“干吗？”
　　身后传来他的声音。
　　周茜松了一口气，斜靠在电梯墙上，心有余悸地问他：“你在磨蹭什么？你没有留在后面吃人吧？”
　　“我已经同意不吃你生活范围内的人了。”
　　“鬼不会说话不算数吗？”
　　“我不会。”
　　“那，谢谢？真让人安心。”周茜干笑一声。
　　电梯门已经关上，上了不到半天班就仓皇逃离，能不能全都怪小绿？他作为一只鬼吃了就吃了，嘴都不用抹。被吃的人要留下多少后续的痛苦？多久能被发现消失？会立案吗？会有人去查永远都查不到的真相吗？
　　周茜不知道，而且她已经在这个过程中分享了小绿的罪行，还能装出什么无辜？
　　走出报社大楼，仰头，眯起眼睛看着春日里明媚的阳光。
　　“走吧，吃人去。”周茜说。
　　“我现在没有很想吃人。”小绿说。
　　“谁管你？我又不可能在你想吃的时候就带你跑大老远去吃，自己调节一下进食规律，有的吃就吃，储存起来预备今后我上班没时间带你吃。”周茜想了想，补充一句：“除非你先把我吃了，那我更不用管你了。”
　　周茜带着他回到地铁站，任意上了一趟地铁一直坐到城市的另一边，从一个小站出来。
　　路过地铁口的面包店，她拐进去把柜台里的小蛋糕挑了一遍，除了一个用香菜点缀的统统打包，提着一大袋蛋糕走到附近一个街心小花坛。
　　她坐下来，拿出一盒巧克力蛋糕准备吃掉，抬头看小绿还站在旁边不知道是干嘛。
　　“你不是要不给我察觉吗？”
　　然后小绿就消失了。
　　她背后是一个购物广场，底层是各式各样的小店，中午吃饭时间无数人来来去去。周茜忽然想到刚刚给她打包蛋糕的店员，是个圆脸小姑娘，脸蛋红红的。
　　她把一块点缀樱桃的奶油蛋糕塞到嘴里，大口吃掉。
　　还有芝士蛋糕、慕斯蛋糕、抹茶蛋糕、椰蓉牛奶小方和一杯焦糖布丁……随时可能会死也不用怕胖，她就坐在那里吃啊吃啊吃个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