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吃人的N项原则》李慢点

4、在你生前

　　综合试验了好几种驱鬼方法的结果就是两手加起来五根负伤的手指头还有一颗伤痕累累的小心灵，求生好辛苦，再辛苦也还是要求生。
　　“我要出门。”周茜跟他说了一声。
　　没说完就开始想咬舌头，他那么一大只鬼坐在客厅里好难忽视，不由自主就在跟他交代行程了！
　　周末两天本来都计划用来搬家，周六整理房间，周日出门添置日用品和食物。现在房间没有整理完，出门待办事项还要加上手机修理，购买大蒜、红绳、活鸡……可惜没有钱不然再买块古玉据说古玉拴在腰上鬼百鬼不侵。
　　周茜还没有放弃驱鬼，想了想，把一盒创可贴加入购物清单里。
　　拿好包包走到门口，转头看看沙发上果然连个鬼影子都没有了，打开门看看走廊里果然站等着一个完美无瑕的帅哥。
　　“把电视关上，不要浪费电！”周茜吼他。
　　他皱了皱一边眉，她背后客厅里啪一声轻响，电视关掉了。还挺方便的，都不用自己去找遥控器。
　　周茜一层楼一层楼往下走，他悄无声息地跟着。是真的悄无声息，没有脚步声也不呼吸，周茜有点好奇自己为什么会感觉到他在身后，温度吗？虽然他出现之后四周都会凉一点，但是他的鬼体也没有特别凉。
　　“你的存在感究竟是怎么来的？阴风？”
　　“嗯？”
　　“你没有声息也没有实体，但是我能感知到你，你在我后面走着，飘着。”周茜没有回头，一阶一阶地下着楼梯。
　　“一般人只有在明显降温和完全显形的情况下发现我，没有遇到过你说的这种情况，可能因为我有一小部分在你身上，某种程度上绑定了。”他的声音从身后飘过来。
　　“一点也不想知道这种答案。”周茜深深叹口气。
　　“那你为什么要问？”他表示不解。
　　“我想死明白一点不行吗？你不在乎你的失忆症，我很在乎我究竟是被什么鬼给吃掉啊！”
　　“什么失忆症？”
　　“你不知道任何你生前的事，还不是失忆鬼？”
　　“什么生前的事？什么失忆鬼？”
　　“这位鬼先生，你是把鬼是怎么来的都忘记了吗？是这样的，鬼呢，是人死了之后变成的一种东东。所以每只鬼都有作为人活着的时候，就是生前，虽然不知道是不是每个人都能变成鬼，但是一般来讲，你这样的吃人厉鬼生前肯定发生过一些特别难以接受的事情……”
　　周茜一路跟他啰嗦着，给鬼科普鬼常识，说到一半已经下到一楼大堂，路过管理室的时候被打断了。
　　“305，305的！你是305的吧！”
　　管理室早早就换班了，白天值班的是一个大姐，白胖圆脸，说话风风火火的，大嗓门把周茜给叫住了。
　　“哦，哦，我是305的，有什么事吗？”周茜楞了一下，反应过来自己的房门号。
　　“我们夜班师傅说你有前面房客留下来的东西？什么东西？你说一下我给你联系一下，要不是什么值钱东西估计人家搬家就不要了。”
　　周茜又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是她昨天晚上跟公寓管理员随口乱讲想要套话。
　　“我前面的房客，是自己搬走的？怎么就搬了？”
　　“不想住了就搬了呗。”
　　“那搬走之前没什么奇怪的事情吧？”
　　“你这个姑娘，你是在这问什么呢？我们楼里住得好好的能有什么事情？你住进来见到什么奇怪的事情了？”
　　周茜当然见到奇怪的事情了，那个奇怪的东西就站在她旁边，侧头盯着管理室接待窗口里面的大姐，像是在研究人家好吃不好吃。周茜斜眼看看他，大姐跟着她斜眼看过去，一脸困惑不知道她在看什么，还问她是不是眼睛疼，介绍她去附近的小诊所开点眼药水。
　　“没有啦，”周茜叹口气，“就是捡到一个吊坠一样的东西，也不太清楚是什么材质，有可能是贵金属。它是放在灯罩上面的，擦灯时候掉下来的，想问问是不是有人特意收藏起来然后人不在了还是怎么样，一直放在那里没人知道了。”
　　“你拿给我看一下，我好跟人家说，放在我这里也没有问题的，一定会还给人家。”
　　“知道知道，就是我现在没带在身上，马上还要出门。”
　　周茜尽力微笑，继续瞎编，肯定不能把豆子给这个大姐，不光自己离开豆子会死，豆子给她搞不好她也会死。
　　“那你看吧，我白天都在，你什么时候过来都可以。”
　　“要不您把之前房客的号码给我，我自己问问看。”
　　“那不能给的，住户信息我们不能随便给的。”
　　“那我把号码留给您，要是联系到了之前的住户让对方给我打电话吧。”
　　周茜顽强地跟大姐扯皮，极力争取单独联系前任住户的权利，想问问对方有没有见过鬼，有没有见过这只豆子里的鬼。
　　大姐最后丢了张纸给她写号码，周茜表示千恩万谢。
　　这期间从楼上下来一个女住户，个子小小的，很瘦，头发有点乱，一条浅灰蓝色的裙子皱巴巴的，外衣也像是胡乱扯了一件套在身上。她本来已经经过值班室向外走了，忽然转头回来扑到窗口。
　　周茜给她让开了一点位置，从窗边伸手把写好的纸条塞进去。
　　女住户就在她耳旁用焦虑的哭腔说着：“阿姨，看没看到一个男的走出去？这么高，脸圆圆的有点胖，戴眼镜，每次路过都跟你打招呼那个。早上起来他就不见人了，眼镜都没戴，不太可能去哪儿啊。”
　　“303的是吧？我知道。我没记着看见他出去，你打他电话了吗？”
　　“手机在床头柜上，鞋也都在门口，钱包什么都在，什么都没动过，我都不知道他穿哪双鞋出去的……”
　　周茜默默地把自己的手从窗户里面抽出来，脑袋有点眩晕，耳边的声音听起来很不真实。
　　公寓楼的格局是一侧单数房，一侧双数房。303，305，是隔壁那一间的住户。昨天晚上，被鬼穿墙过去吃掉了一个人的那一间。
　　“他没有出门，他是被鬼吃了。”
　　周茜没有任何胆量跟那个快要哭出来的女人说这句话。
　　大姐还在大声安慰她，劝她不要多想，不要着急，她老公说不定就出门买个早餐，马上就回来了。
　　周茜倒退开一步然后转身就跑，像逃走一样仓皇地向着大门外面跑出去。外面的阳光亮得刺眼，带着满怀晦暗的心情冲进去，感觉会被灼伤。
　　对了，阳光，最简单的阳光，到阳光下是不是就没有鬼了？
　　周茜迈出大门，青天白日的世界在眼前豁然开朗，她远远跑开十几步然后停下来转头看，他还在门廊的阴影里站着，不动声色地望着她。
　　“不跟过来吗？来阳光下面。”
　　周茜扬声说着，摆出一个胜利的笑容，得意，又很心酸。
　　就算凭借阳光能摆脱他，到了没阳光的地方怎么办，他会穿墙，搞不好还会瞬间移动。他之前说他也不能离开豆子很远，不如先顶着太阳跑上几百米试试看他会样……等等，他既然不能离开豆子为什么会同意跟她出门……
　　衣兜里面的豆子轻轻震动了一下。
　　下一个瞬间，他迈步走出来，像是刻意放慢了动作缓缓地走过来，然后一下子就到了她的面前。周茜抬头看着近在咫尺的鬼，摆出一个失败的苦笑，无比心酸。
　　“说过了，承认‘鬼’这个称呼不意味着承认人对于‘鬼’的各种荒诞描述，比如惧怕阳光，比如每个鬼都有生前。”他仰起头，看了一眼阳光的来处，“白天，只不过是显形比较麻烦，你看我可能会模糊一点。”
　　“一点也不模糊，很清晰，音容宛在栩栩如生。”
　　“只要我愿意，我可以很清晰的呈现给你看，而且……”他抬起了一只手，轻轻放在周茜的肩膀上，“不只是视觉……”
　　从他走过来开始周围就一直在降温，仿佛无形的风一团团旋过，一道过去就更冷一点。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周茜已经感觉快要冻僵了，连皮肤都在流失温度，整个人都要被彻骨的寒意给渗透了。
　　然后他的手就轻轻拍在肩上，她可以感觉到，触觉。
　　周茜恍惚地用偏头看着自己肩头，和他第一次从豆子里出来拍她那一下同样位置，不过不是那时候形状模糊的五根长爪，是他的手，长长的手指，匀称标准的手型。他连手都是完美无瑕的。
　　他真的是鬼吗？
　　还是某种吃人的邪恶科学产物？
　　鬼有生前，有前因前缘，有情由可讲那就有一线生机。如果他只不过是一个以吃人为己任的非生命体呢？那比鬼更可怕。周茜觉得自己的观念在分崩离析，不到一天的时间过去，她已经更希望他是一只鬼了。
　　“……构建触觉感知消耗很大，所以，不要再挑衅我。”
　　他切实表明了自己的观点，放开周茜的肩头，慢慢地收回他的手。
　　周围的寒意渐渐消散，周茜慢慢找回对躯干四肢的掌控，然后虚脱一样跌坐在地下。残留的身体记忆还是冷得可怕，她缩成一团，发了好久的抖。
　　有早起出门的人经过，问她怎么了，帮忙把她扶到路边坐着，还有个年轻人一直问要不要背她去诊所。
　　“没事，没事，我坐一会儿，你们都走，都走吧。”
　　周茜勉强管住自己的声音不要打颤然后就开始赶人，这里有一只鬼，他们谁都看不见。她不能让任何一个人在她身边停留，会有危险。
　　他没再威胁她之后似乎真的模糊了一点，在阳光下看着像是半透明一样。
　　仿佛随时都会消散，又散发着让人恐惧的气息，这么矛盾，这么奇异，看过去有一种几乎是惊心动魄的美感。
　　人间无此殊丽，鬼就可以有这么好看吗？3D成像倒是比较容易接受，可是一个3D成像为什么要吃人，什么样的科技会往这个方向堕落。周茜还是有点晕乎乎的，乱七八糟地想着，感觉有很多要问他但是又想不到要问什么。
　　路上行人渐渐多起来，周茜看着他们来来去去，看着那个女住户匆匆忙忙经过，不知道跑去哪里找她消失的爱人。
　　“你白天也会吃人吗？”
　　周茜问他，声音有一点陌生，听着都不像自己发出来的。
　　“这个白天应该不会了，除非能吃掉你。”
　　“那你是按照什么频次来吃人的？看心情好不好？鬼有心情吗？”
　　“频次并不高，不显形的情况下经年不吃也没有问题，显形之后会密集一点。目前卡住了，我回不去，所以我也不能确定。”
　　“为什么你记得这个？”
　　“嗯？”
　　“你不记得你的名字你的年纪你生前的任何事倒是记得作为鬼的吃人规则，为什么？对鬼来说最纠结的不应该是生前吗？为什么会不记得？”
　　“既然我不记得，要怎么回答你？”
　　“真烦人。”
　　“明明是你在烦我，可能我根本就没有你所谓的‘生前’。”
　　“那你也得有个来历吧，哪怕是死得很惨的鬼，哪怕是邪恶科学家的发明，你都不好奇你自己是什么从什么变来的究竟为什么要吃人吗？”
　　“没有兴趣。”
　　“懒鬼！你肯定是活活懒死的！”
　　周茜拍拍屁股站起来，决定不再理会这只就知道吃的鬼，继续完成她的待办事项。
　　不了解，不能掌控的东西太多了，只能把目前可以做的先完成。就当身边没有一只虎视眈眈随时想把她吃掉的鬼，就一个人默默地向前走，做自己的事。
　　送修手机，显示屏要换，还有个电子元件短路也要换，修下来半个月试用期工资都没有了。
　　逛超市，胡乱买了两大袋日用品和食物，装作不小心拿一头蒜砸他一下，没什么用。
　　顺路进到一间五金店，掏出那颗豆子给店主看，问他认不认识是什么东西，会不会是灯具里面的配件？
　　店主是一个皮肤黑黑的老伯，他看了一眼说就不是个东西，不认识。周茜恳请他再多看看，想想家里面有什么设备用得着这个，会不会是轴承滚珠什么的？店主说家里面有什么机器用轴承？周茜灵机一动，说也许是汽车上的？店主说那你去问汽车店的人嘛！然后就把她赶出来了。
　　在隔壁汽车修理铺也没有得到答案，满脸油污的修理师傅咧着一嘴白牙嘲笑了她，说你这个东西都扁了，哪个滚珠是这个样子的？就废料嘛！
　　可怜的豆子遭遇了连番攻击，周茜小心地捏捏它表示安抚。
　　抬头看一眼那只鬼还是面无表情稍显不耐烦，没有对她的寻根究底行为提出反对，也没有很受伤。
　　本来想着豆子要是灯具配件的也许他是死的时候死死看着头顶的灯，要是汽车配件也许他是魂魄离体追凶手的时候附在轴承上面了……这些想法都很扯，但是没有人知道这个豆子是个什么东西更扯啊，一只鬼为什么会附在这么奇怪的一颗豆子上面啊！
　　周茜抓抓头，还是先去领手机恢复和世界的联系吧。
　　从修理柜台拿回手机，插卡，开机，收到好几条记者师兄的留言，第一条问她查老案子干什么，是不是租到凶宅不敢住？然后说找档案要经过正式程序一时半刻拿不到，又说找到警察朋友可以帮忙问问，不过要欠他好大一个人情必须请他吃饭。最后有点着急了，问她怎么不回复，手机也打不通，不会真出什么事了吧？
　　周茜赶忙把电话打过去，师兄在那边大呼小叫，说再找不到人就要报警了。
　　她这边的情况真的不归警察管，报茅山道士还差不多。
　　“你说什么？”师兄在电话里问。
　　“没有没有，也不是不敢住凶宅啦，如果真的是发生过命案我要去跟管理员讲讲价把房租便宜一半，所以快跟我说说有没有受害人的具体资料？是不是就是住我这栋楼，房间号呢？还有有照片吗？”
　　“周妹妹你要不要这么猎奇？凶案照片有什么好看？看了会吃不下去饭的，别忘了你还要请我吃饭呢。我要吃烤肉，烤羊腿！”
　　“不是凶案照片是受害人照片，随便吧有什么资料都给我，请你吃什么都行啊！”周茜满口答应，要是真能活下去请救命恩人一顿饭算什么，要是活不下去更不用考虑请客吃饭了，“资料发给我——”
　　“也没多少资料，朋友那边帮忙提供了一份案情报告，《时报》当年跟踪报道过这个案子，还有很多没发稿的素材我也从前辈那翻出来了，基本可以确定就是你现在住这栋楼，具体房间我看看……发给你你自己找吧，这么多年肯定改建过，就算有也不一定是你那一间。你别抠门了，不管是不是人家肯定不会给你降房租，不管是不是饭你肯定要请我吃……”
　　“好好好，快发啦——”
　　周茜挂掉电话，提着两大袋东西走到路边，找了个长凳坐下。那只鬼跟着坐到她旁边，对周茜在干的事情不问，也不关心，好像一个帅气的影子。
　　再帅也不想要这么个影子。
　　周茜叹口气，拿着手机等了几分钟，收到师兄打包发来的文件。下载，点开，手有一点抖，莫名地紧张起来。握了握拳头然后松开，手指划过屏幕，开始挨个阅读文件。
　　受害人叫梁新宇，死的时候刚满19岁。
　　因为暑期打工在校外租住，他还有一个室友，跟他一起在快餐店上班。凶案发生的当天室友刚好是夜班，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在睡觉。
　　两个人都没有什么财产，入室抢劫的罪犯很可能是要去隔壁管理室，月初几天公寓楼征收房租然后统一存入银行，管理室里面有很多现金。他们的房间刚好是在一楼，和管理室窗户相邻。凶手撬开了窗栏上的旧锁爬进去的，夏季窗户也没有关。
　　“一楼。”
　　周茜缓缓吁了一口气，一楼，不是她的房间。
　　接着翻看下去，凶手已经抓到了。是通过小区门口ATM摄像头排查出来的，据凶手本人交代，进屋之后看到床上躺着一个年轻人吓了一跳，本来以为是值夜班的老头子。怕他反抗打不过就先去割了他的喉咙，他挣扎得很厉害，只能多割几刀。
　　杀人之后翻出来一百多块钱，还有一张余额不足千元的卡，一张快餐店打折卡。
　　周茜看得很难受，好像一团沉甸甸的阴云梗在五脏六腑，没有办法消解。她抬眼看了看身边的鬼，他摆着一张漠然的脸望着路面，不知道在想什么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糟，几乎要同情他了。
　　如果真的是他，那么惨的生前怎么会不记得？
　　可是犯人已经伏法了，他的冤他的仇都应该能平息了，他这么为祸人间是干什么？
　　翻到后面有一张模糊的复印件，是一个学生证，上面一张一寸小相。黑色油墨组成的人脸相当不清晰，放大图片看着更奇怪。大体印象是脸有一点长，憨憨的。
　　周茜再抬眼看看身边的鬼，把手机举到他的脸侧，用模糊的长脸对比他无比端正的脸型和无比标致的五官。
　　没可能，除非这只鬼有整容的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