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世为人》太行雪满山

2、第二节 男儿有泪不轻弹

　　空着两只手，只带了身份证和手机的老严，回望冷清清的秋风萧瑟中的科学院大门，悲从中来。二十年弹指一挥间，自己以一个中专毕业生的身份，经过废寝忘食的科学研究、探索，终于圆了到国家最高研究机构进行科学研究的梦想。但是，五十岁的年纪，从未结婚，更无子女，名下的研究成果寥寥无几，更严重的是名声扫地，在科学界再也呆不下去了。
　　好像丢了魂一样的老严在首都繁华的街道上栖栖遑遑，曾经久远的记忆被激活了。那些年轻时候的兄弟早就成家立业，有的还有了隔代人。那些爱护自己的师长都已经退休了，甚至告别了人世。那些曾经让自己心动的女孩恐怕早就忘了自己这个土包子科学家了吧。家乡里没有人了，还回得去吗？科学界是一颗枝叶交接的大树，得罪了国家最高研究机构的学霸们，自己即便去了家乡的那个可有可无的县委党校，迎接自己的也必定是凄风苦雨！
　　夜色里，老严踱到了一家小酒馆，这是他初次来到首都时候吃的第一顿饭的地方。那时候的他得偿所愿，从一个独立学者变成了国家科学院的研究员，家乡的朋友、亲人无不对他寄托了厚望。老爸老妈花白的头发、苍老的面孔依稀在目。他们都希望自己能够像那些学者一样，频频上报纸电视，家里的钱花也花不完。老爸老妈默默支持自己固执的科学研究之路，支持自己十几年收入微薄的啃老，终于看到了曙光，但他们最渴望的是自己能够稍微放一放自己的爱好，能够找个女人，让严家有个后。
　　这家小酒馆子承父业，年轻的老板不认识这个落魄的老头子，看他点的菜还没有二十块钱，随便上了菜便不再理他。老严摇头感慨，这一点真不如他的父亲。当初老严第一次来首都，穿的就是身上这件衣服，但老老板却能一眼看出自己不凡，热情招待，上了好几个免费的菜，至今还能想起那三锅卤煮火烧的醇厚的味道。可惜，自己兜里的钱太少，吃不起这道五十元的菜，仅有的一点钱，还要准备明天的路费。自己网络空间中的资料买的时候几亿字，花光了他所有的工资，因为院里根本不给他那么多的经费。想到这，老严不由惨笑，好可惜啊，如果这些资料都是纸质的，好歹也能卖几千块钱。
　　夜深了，周围南腔北调的声音渐渐平息。小老板一边看着电视一边抽着烟，时不时的回头瞥一眼那个坐在墙角一杯接一杯喝酒的糟老头子，漂亮媳妇在床上等着自己，可这老不死的不走，就只能看电视。
　　醉眼迷离的老严不知道喝了多少酒，也不知道小老板早就把瓶装酒给他换成了散装酒。五十岁了，身体不好，二十年办公室的繁重工作，全身都是病。这一辈子快到头了，过去几十年的日子象放电影一样一幕幕的在脑海中掠过，自己这过的是什么日子！为了心中的理想，为了自己的爱好，爹妈没过上一天好日子，自己连个女人都没有。别人儿孙满堂，自己形单影只。更可恨的是那些不学无术的混蛋，拿着自己的成果混了职称、混了名声、混了金钱，混的光环满身，看自己年老了，不听话了就把自己踢开了。自己想告都不知道找谁去告，这个世界没有人呵护自己了，没人管自己了。
　　想到这，老严的视线模糊了，抖着手从怀中摸出一个破旧的钱包，翻开来，那是两个老人的照片。爸爸还是那么严肃，妈妈总是那么慈爱，真想他们啊！这个世界只有他们才能无穷无尽的包容自己的任性，只有他们才能无怨无悔的支持自己。十五年前老两口终究没有盼到严家的第三代相继撒手而去，现在还记得妈妈弥留之际还在叮嘱着自己“放一放、放一放，找个女人，成个家吧。”妈妈冰凉的手摸着自己的脸的感觉，是那么的清晰，妈妈满是皱纹的脸上的慈爱仿佛就在眼前。
　　老严的泪水滚滚而落，痛哭失声。
　　被惊动的小老板将浑浑噩噩的老严推搡出了酒馆，连三十二块钱的饭钱也没要，太晦气了。
　　十一月秋风萧瑟的夜里，一个穿着破旧的老头子蹲在黑暗的路边哭泣。谁知道他是谁？谁在乎他做过什么？那些在电视上侃侃而谈的学霸们不在乎，那些抢了他研究成果的人早就忘记了这个“中专生”。这个繁华的都市，从不掩饰自己残忍而冷酷的一面，尤其是对着一文不名的、没有价值的人。
　　接下来的几天，一个穿着破旧的老头子频频出现在□□办、民政局、纪委、政法委的接待室里。由于只能住在最廉价的旅店里，没法洗澡的老严比乞丐还要肮脏。尽管接待人员保持着职业习惯，但总不免在老严走后皱着眉捂着鼻子将他的举报申诉材料丢到一边。
　　老严的不服气和频繁出现，终于惊动了科学院里蛰伏的鳄鱼们。有些人不在乎，比如那些同样落魄的人，就是老严那间办公室外走廊两旁死寂的房间里的一些人。他们巴不得老严去掀开这个腐臭的盖子，让他们呼吸几口新鲜空气。那些混的不怎么样的人也不在乎，固然他们也是往年掠夺这个中专生成果的一份子，但份额很小，死猪不怕开水烫外加法不责众。真正害怕的是那些顶级的人物们，他们要么有钱、要么有名，其中有几个院士都是凭着老严的研究成果入选的，更有几个自己开办的公司也是建立在老严的研究成果之上的。他们虽然不惧怕老严本身，却惧怕和他们本身一样的学霸们。听说，一些大学里的教授们已经注意到了老严，正在搜集老严的资料，准备将科学院的学霸们打趴下，好抢夺未来的研究经费。一旦老严的那些材料被这些行里人掌握，一眼就能看出事情原委来，那么这二十年来凭借老严而崛起的四十余位学霸，将名声扫地甚至锒铛入狱。
　　老严只知道自己的研究初稿威力巨大，却不知道这些东西的威力到底有多么大。老严没有意识到，即便手中是核武器，投放也不是按电钮那么简单。没有飞机就试图投放核武器，最后的结果必然是同归于尽。更可悲的是，如果是一个小国试图用核武器来达到目的，不但伤害不了对手，反而要葬身在核武器下。
　　四十多位学霸，其中有六位德高望重的院士！他们的徒子徒孙成千上万，能够动员的资金上百亿，他们的触角遍布共和国的社会各界，他们的意愿甚至可以改变国家政策！
　　玩火者，必自燃。
　　老严死了，在他第四次去纪委无果后，在酒馆里喝的酩酊大醉回到旅店后，躺在床上的老严觉得头疼、腰疼、喘不上来气，甚至觉得意识开始浑浊，出现淡淡的幻觉。老严挣扎着要起床，却双腿无力，捂着脑袋，却抓下一大把头发。
　　第二天酒店的服务员惊叫着报告了老板娘，肥壮的老板娘骂骂咧咧的叫来了警察，通过老严遗留的工作证找来了他以前的同事……办公室主任当之无愧的赶到现场。由于老严已经是被开除的员工，再加上他上无父母、中无兄弟，下无妻子，国家科学院和民政局还为老严的火化费用争执了一番。最后民政局拗不过，只得承担了这笔几千元的火化费用后，将老严的骨灰通知了老严在家乡的远亲。远亲表示：不认识这个人，骨灰随便处理。最后，老严的一生终结在京郊的垃圾填埋场，伴随着学术不端的名声和心肌梗塞的死亡结论。
　　首都依旧繁华，学术依旧进步，学霸们依旧坐拥豪华别墅、良田美女，文质彬彬、侃侃而谈。拥有良好工作能力的于主任拿到了老严的优盘，破解了其网盘的密码，从此后，得到四十多位学霸的关照，于主任的美丽人生一片坦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