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戏时间》一窗错晓

16、昔年种柳

　　“自然是讲不完的，怎么可能讲完呢？”艄公轻轻的拉住那个人影枯瘦的手腕，将他整个人转到身前，再抬头，竟是一脸苦笑，“我还没有死，而这个故事，非死无休。”
　　别开目光，不去看那人脸上毫不遮掩的怨毒，艄公拍拍身侧的位置：“和我一起等吧，不会太久了，阿关，我没有……那么长的时间了。”
　　那个被称作‘阿关’的人撇撇嘴，对地上的枯草烂泥看也不看，依言就要坐下，却被艄公托住，脱下身上外袍，细细叠了，在地上铺好，才放他坐了下去。

　　“阿关，这么多年，是我对你不起，如果可以的话，这里……”
　　“这里的一草一木我都会尽数毁去。”阿关突然截住话题，扬起尖俏的下巴，挑衅般对上艄公的眼睛，苍白如雪的脸上带着残忍的笑意，“栖雁峰、云梦台、宁翠屏，还有……”他拖长尾音，满意地看到艄公的表情，随着他一个个扳下的手指而变得绝望，“千雪亭。”

　　最后一个词说出口，艄公的面上已是死灰一片，阿关却很开心，吃吃的笑着，细小的牙齿磨过下唇，异样的潋滟红艳。
　　好长一段时间里，没有人再说话，又过了好久，才听到艄公低声轻叹：“随你吧……”

　　阿关本就怨毒的神色愈发浓重，恨恨得说了什么，却模糊在了嘈杂的风声里。

　　风渐渐大了起来，夹带着细碎的枯草扑到面上，让人无法睁开眼。
　　阿关有些费力的看着彻水不时抽搐的身体，冷不防被艄公拖到怀里，伸出的手臂遮住了风来的方向。

　　“这样就可以了，休息吧。”
　　“我恨你……”
　　“我知道。”.
　　“……总有一天我会杀掉你。”
　　“好。”
　　“……”

　　细碎的言语已不可闻，厚重的衣角扬起落下，不由自主地兜转纠缠。
　　一片黄叶翻覆着擦过彼此偎依的人影，打到一个僵硬伫立的男人面上，颤抖着敷贴半晌，又被重新吹到半空，渐渐消失不见。

　　彻水清醒过来的时候，天近黄昏，四周寂静无人。
　　压下满心疑惑，他用力捂住腹间的伤口，蹒跚着靠坐到附近的树下。

　　伤口！？他反应过来，忽然对自己的处境完全失去了把握。
　　犹豫着低下头，腹部乱七八糟的纱布缠做一团，而左肋下的一处还在不断的渗出血来，‘哒’‘哒’的滴落在地，融入泥土。
　　顺着那一小片洇湿的痕迹慢慢看到自己脚边，到膝上，到胸前，再到右手里一直没有放下的剑，彻水的瞳孔难以置信的放大了。

　　这是谁？

　　心里满是无法遏制的恐慌，彻水颤抖着举起左手放到眼前。
　　手上沾满了鲜血，但明显的能够看出那是一只女人的手，柔软修长，几根指甲似被外力从根折断，掌心也密布着大大小小的擦伤划痕，尽管狼狈，却仍能想象出完好时的白皙细腻。
　　很漂亮的手，但为什么？为什么会长在自己身上。

　　呼吸渐渐急促，紧张的起伏扯动了伤口，剧烈的疼痛让彻水完全清醒，这不是自己的身体，这是谁？

　　“夙羽，夙羽！”
　　是谁？是谁急匆匆地跑过来，笨手笨脚的包扎着自己的伤口。
　　黑鸦鸦的头顶在自己眼前晃动，不时抬起，眼神对上，便是无法掩饰的担心。

　　是谁？你是谁？
　　彻水摇摇头，想要看清他的样子，但不知是因为失血过多，还是不断加剧的疼痛，眼前一阵发黑，无论如何，都只是模糊的身影。

　　你到底是谁？
　　明明是熟悉至极的人，为何就是无法说出那个已经到了嘴边的名字？

　　内心焦躁不安，彻水费力的挣动，头发凌乱的搭在额前，忽然被人小心翼翼的别到了耳畔，随后，清清凉凉的液体贴上了嘴唇。

　　水！
　　直到这时，彻水才发现，他始终无法出声，完全是因为喉咙中已经干似火烧。
　　完全是本能的追逐着水源，他不由自主地探了上前，却落入了早已等待在那里的臂膀。
　　很瘦弱，他微微皱眉，突兀的骨头咯得他很不舒服，试探着调整下自己的位置，似乎轻车熟路的找到了彼此契合的位置，然后安然的防下了整个重量。

　　甘甜的泉水递上嘴边，彻水贪婪的吞咽着，最后还以意犹未尽的探出舌头，舔舐起带有微凉湿意的竹筒，重伤带来的烦躁终于的到了片刻的疏解，彻水轻松的笑笑：“清……”

　　脱口而出的名字让他愣在了当场，清……是谁？为什么竟然可以如此轻易地说出口。

　　“夙羽，你怎么了？”为着他再次开始的轻颤，那人有些紧张的收拢手臂，彻水茫然的侧过头，恰恰对上了他颈窝上的刀伤，不深，却很长，从耳后拉下来，一直没入了衣领，已经止血，却因了刚才的用力，重又泛出些许艳红。

　　“你的伤……”彻水莫名的心悸，想要起身，却被他安抚的笑容平定了情绪，面容仍是模糊，可他清清楚楚的知道，他笑了，就像之前的很多次一样，浅浅淡淡的样子，也是，他最喜欢的样子。微弱的理智提醒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脑海里却清楚记得他的每一种表情，高兴的，严肃的，无奈的，还有懊恼的，虽然自他们相识之后，笑容在他的脸上停留的时间越来越短。

　　紧握剑柄的手心起了薄汗，在不知道的时候，有些事情已经被决定。

　　“姜姑娘，姜姑娘……”
　　忽如其来的叫喊让两人一惊，循声望过去，一个淡青的身形出现在了不远的小径上。
　　那是一个很干净的青年，即便是满面尘灰，衣衫褴褛，也丝毫不觉狼狈。

　　“齐公子。”彻水费力站起来，对着青年微微欠身。
　　“怎么回事？谁伤的你！”青年看到他身上的血迹，几步就要冲上来。
　　“不碍事。”勉强的笑着，暗暗捏了捏身旁人撑住自己的胳膊。
　　“齐公子，把兰儿给我吧。”身旁人不露痕迹的挡开青年过于靠近的距离，伸手接过他怀里被护的牢牢的襁褓，掀开裹布，一个小小的婴孩吮着拇指睡得正香。

　　彻水点了点小孩子胖鼓鼓的脸蛋，看她在睡梦里发出不满的呼噜声，脸上终于有了轻松的表情。
　　“齐公子。”转过头，对上青年始终未离的关切眼神，“大恩不言谢，今日之情，夙羽无以为报，只待来世结草衔环，以偿此恩。”

　　“姜姑娘，你不要这么说，我……”
　　彻水摆摆手，止住了他下面的话，在他惊讶的目光中，深深地福了一福：“文清与兰儿日后还请公子多加看顾，夙羽一并在此谢过了。”

　　“姜姑娘，你这是……”
　　没有再答话，彻水看了看文清，在他不赞同的眼神下摇了摇头，转身，已是满面冰冷。

　　“齐公子，对不住了。”
　　“什么？”
　　话音未落，彻水手中的剑已经毫不犹豫的刺向了他的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