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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漏船载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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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不曾静止,初冬也是,散发着沁人的寒意,深深的,悄悄的,却是不可收拾的远去。
船在水中,岸边。破旧的一只小船,蓑棚上面还有破洞,只是站了一个瘦小艄公,说明这只船还可以,还可以用,而不是一堆被流水腐蚀的朽木。
彻水走到船边,客气地朝艄公笑笑,而艄公并没有给予理睬。
彻水依然是好脾气,自嘲的笑笑,准备跨到小船上去。
然而他却被人拉住了,有一只纤细的小手牵着他的袖子,很倔强的那种,四指紧紧抓住,还拧在一起,然后用大拇指握紧。
彻水就笑了,嘴角上扬,笑意像是从心的深处扬起,在脸上泛起淡淡的甜美。
他象征性的扬了扬胳膊,似是要挣脱那只小手,于是就有两只小手抓在他的袖子上,无论如何不让他逃脱的样子。
彻水的笑意更浓了:
“他的任务,我可以不去吗?”
回答是摇头,点头,摇头,气恼的跺脚。
“你也知道……他这个人,讲话是怎样怎样,但是他的任务是不可以不做的。”
回答是一通乱摇头。
“好了,不要闹了,耽误了时辰,你也要受牵连。”彻水脸上的笑不曾淡去,一只手却作势来掰那两只倔强的小手。
但还来不及碰触,小手就立马躲开了,抓住他袖子的另外一处。
“好啦好啦,我答应你,回来给你买好玩儿的东西,好不好?”彻水一边说着,一边冲艄公不好意思的一笑,艄公依然没有任何反应。
“你再不放手,我要抢你的面具喽。”彻水实在是拿面前的人没有办法,只能笑着威胁道。
于是他对面的人便放开了他,赌气似的,转过身去。
“那,我要走了,你都不肯转过身来送送我么?”彻水纵身跳到了船上,冲着那个岸上瘦小的背影喊。
那人便转身了,月光映照下,脸面竟是一个光滑如镜的面具,只是开有出气的小孔。这个人,竟是孟殃太身边那个神秘的少年人。只是这时并不曾穿那件半衣半甲的奇怪装束,而是一身白色的袍子,在袖口衣边,绣有细碎小花。但是他不曾摘去面具,而是从怀中慢慢的摸出一件长长的物事,在月光下泛着冰冷的光彩。
彻水的脸色立时变了,他急切地呼喊着:
“是他么?”
戴面具的人快速的点了下头,然后就跃起,跃向小船,同时将手中物事横空挥出,竟是一条链状的冰刃,小船就那么大,彻水避无可避。而他也不打算避似的,只是扬起脸来,脸上满是苦楚,不曾有陈家庄中生死一线时的淡然笑容。
可是另外一个人动了,就是一直如同稻草人的艄公。他直接把一包东西抛向跳过来的面具人,同时把船猛地一撑,船便变飞速离开了岸边。
“小心!”彻水慌张的喊道,似乎根本不曾将刚才的杀着放在心上,倒是很担心面具人的安危,同时作势要扑出去,但是还没等他动,艄公出手如电拍了拍他的后颈,彻水整个人便软了下去,倒在船上。
而面具人被不明物体一阻,遮挡了视线,船又离开,整个人掉入了水中。好在他轻功不错,提纵之下,竟又折回岸上,只是再没有追至船上的机会了。他懊恼的把兵器往地上一摔,突然坐倒在泥土湿滑的岸边,像个赌气的孩子一样,嘤嘤的哭了起来。
艄公并不曾理会这些,更加卖力的把船驶离岸边。
船至江心,白月如纸。
夜半,有徐徐的风声,但是没有水声,因为船停了。
而彻水也悠悠醒转,他一醒来,立马作势要扑到船下去。理所当然的他停住了,转头怒视着艄公。一怒而已,再看之下便怒不起来。
艄公正瞪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他,然后冷不丁的开口:
“你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来么?”
彻水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
“你停了多久了?”
“半个时辰。”
“那差不多了吧。”彻水深吸了口气,“你真的不是鬼吧?”
“哦?”艄公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能把你从你那个宝贝妹妹手下救走的人,会那么容易变成鬼么?”
“当时你挣脱……我还怕……”彻水突然发现艄公的脸一下子变红,便住嘴,然而自己的脸上也泛起了微微的红色。
于是夜更静了,还好夜气重,两个人脸色很快恢复了正常。细小的波浪轻轻的拍打着小船的船舷,似是要打破这窘迫的宁静。
彻水看到艄公打了个寒战,觉得这样下去大家不是闷死就是被冻死,只好开口:
“你……真的叫楚湮吗?”
“是啊。”楚湮扬起脸,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看着彻水。
“呃……”彻水不知道谈话该如何继续,然而救星到了。
从船底突然跳出了四个黑衣人,他们就这样跃起,瑟瑟发抖,挥舞着兵器扑向船上的两个人。
船上的两个人只是对望了一下,就立刻跳离了小船,朝着江面上最黑的地方扑了过去。然后彻水回头,从指间弹出一粒铁蒺藜,空中只有一声绳索断裂的声音。
最黑的地方竟是一艘大一点的船,只是船身全是黑的。而那艘船快速驶离,留下四个黑衣人据守小船不知如何是好。过了许久,江上又传来什么东西落水的声音。黑衣人脸色都是一黯,一个问:
“小六,你真的把这船凿漏了吗?”
“呃,划不动了,为什么要把那个划船的人扔下去啊?让他陪我一起划多好啊。”彻水一边摇船一边抱怨着。
“累了我来吧。”楚湮似乎不想做什么解释,过来要接过去船橹。
“还是我来吧……”彻水不肯放开,只好装做更加卖力的摇船。
“你这人倒是有趣,累了我换你便是。”楚湮已经走了过来,就干脆在彻水对面坐下,看他摇船。
“呃……”彻水抬头望了楚湮一眼,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又低头摇船。
“好吧,我问你,如果到了地方,你肯不肯把他灭口?与其到时候再起争执,还不如让他陪着那些人去守那漏船。好歹也能浮着木头留条性命。”说到这里,楚湮竟笑出声来,像是小孩子梦到糖果一般的笑容,然后又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掩住了嘴,脸憋得泛红。
“唉,想笑就笑吧……笑完告诉我笑啥就好了。”彻水无可奈何的调侃。
楚湮更加用力地捂着嘴,然后过了好一阵,总算是呼吸顺畅了,直起腰来说:
“姓孟的也有趣得很,竟然还让人在船底凿个洞……”
说了一半,竟又笑得直不起腰来。
“真的很好笑吗?为什么我觉得很是……悲凉呢……”彻水说着,便出神起来,嘴唇抿得紧紧的,月色映着水面,又映着他的脸,竟是有着朦胧颜色的雾气。
楚湮便止住了笑,认真的看了看出神的彻水,轻轻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于是夜完全的沉入寂静,连水拍船舷的声音都像是从久远的地方而来,只余下浅浅的叹息,刻画残梦的纹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