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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回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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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后漠地的夜风是阴冷的,抚过身,竟是带了丝丝的血味。这烨伽城现已是三面被围,那官道被封,已是不能再走,唯那东北方向,因是崇山峻岭,地势险要,鲜少人烟,才幸免未封。心下思索:今也只有这个方向可去,走那烨杉栈道,翻了烨山,应该便是兰国的势力范围。兰国啊,许久未归,应是时候回去见见娘亲。心中一定,便沿了那通往烨杉栈道的山路而上。行了半下,回首,那邺伽城已是匍匐于脚下,疏影淡月,山岚朦胧了眼前,寂寞已上了这邺伽城。
野草闲花不当春,杜鹃却是旧知闻。谩道不如归去住,梅雨,石榴花又是离魂。
前殿群臣深殿女,赭袍一点万红巾。莫问兴亡今几主。听取,花前毛羽已羞人。
明月清风此夜,人世几欢哀?莫问兴亡,莫问兴亡……年老将军,你可知国亦在心中……
借着胧胧月色,沿着栈道而上,忽觉于身难闻的腥味,粘腻地难受。侧耳,叮冬着溪水的流淌声隐约可听,便寻着这声而去,渐渐见了一潺潺的溪水顺流而下。再沿这流水而上,拨开眼前高耸的灌木丛,眼前竟是一塘碧波不兴的清泉,笼了月色,袅袅生烟,缥缈似瑶池仙境。环顾四周,屏息聆听,皆是这片天地最为原始的声音,夜风摇曳着树叶的沙沙声,泉水偶尔的叮冬声,某处夜枭的幽幽低鸣声……
遂解了于身的衣装,卸了黑曜软剑,缓步入了这清泉,直至泠泠清泉漫过头际,清凉笼了全身,亦退了全身的污浊。屏息置身于这水中,竟是如此平静,仿佛几日来的杀戮已遥远而去。微微仰头,那当空的一轮明月已模糊了边际,似水波微微荡漾,月色如水,水如天。冲着那月色,点足跃出水面,破了这一世的宁静。
乌黑绵长的发丝似这黑夜披于身,原血色污泥的皮肤被清泉冲淡了颜色,渐渐地露了原有的白皙无暇。低头望着水中倒映的那人,抑或那女子。娥眉曼睩,皓齿嫣唇,芳容似雪,绝代风华,曾经那人这么形容过这副曼妙身姿,这张绝色脸庞。嘴角不免一扯,可于我不过这一世的一副皮囊,这一生的一部分,生相携,死亦可弃。
起身上岸,擦干身体,裹了里衣,外套了件月白长衫,束发结巾,已是一翩然于世佳公子,英气逼人。忽地想起那人曾几度叹息:若你是男子该多好。可,是男子又如何?终是一样的路摆在眼前,走得依然坎坷颠簸。
夜风吹鼓着笼袖瑟瑟如声,空气中弥漫着一丝潮湿的味道,抬首,夜空漂浮的薄云渐渐掩了月色,游走于空,象是要下雨的征兆。得赶紧找个避雨之处,回想这烨杉栈道上有一座荒废的破庙,虽记不得具体位置,但顺着这山泉而上,终是不远处。遂加紧了脚步,可不愿再次受这山水的洗礼。
未行多久,终于这隐隐斑驳的树影间望见了那庙宇的檐角,空中已渐渐飘起了些许雨丝。几下点足,翩然跃身林间,待行到庙前,进得去,外面已是数点雨声风约住,朦胧澹月云来去,终是幸运。
寻了这小小残破的庙宇,果已无人。四处拾了些枯枝干柴,生了火,席地而坐,阵阵暖意袭上了身,挡了庙外的凉凉湿气,夜雨霏霏,竟隐隐有了困意。
正待瞌眼睡去,一阵震天的雷声骤然劈下,惊了这一山的生灵,亦惊了睡意。稍一掀眼帘,竟是模糊见了一身影立于庙门前,沉浸于滂沱大雨中,周身莫名地渐渐竟弥漫开了浓浓的杀气,似有一道凌厉的视线直扑而来。
莫不是山鬼?心中不免玩笑。睡意顿消,缓缓睁眼望去,那庙门前确是立了一人的身影,一男子的高大身影。因是背光,黑暗模糊了那人的五官。只那被雨水冲刷地湿透了的身躯格外清晰,还有那似闪电样精亮的双眸。且那人怀中还有一人,应是一娇小的女人,被黑色的披风裹了全身,细微地颤抖,微露了着的小脸苍白无色。
静坐于地,低了头,拨了拨身前的火堆,心下琢磨:这倒是哪出?
来者脚步虚浮,落地无声,显是武功高深之人。随着那来人的逼近,杀气亦渐浓,似感觉那男子的眼神越加凌厉。待那双布满泥泞的双靴显于火堆的另一端时,只听头顶一低沉冰冷的男声传来:“出去!”
缓缓抬头,迎上那道凌厉,那双泛着幽光的眸子里竟是厌恶地充满了杀气,又一惯于杀戮之人。
将视线从那张冷俊的脸移向他怀中娇小的人儿,终是借着这火光看了个清楚。那满目苍白,双眼紧逼,因痛苦而呼吸急促的小脸,竟是一倾城之色,楚楚动人,如若能睁开那双应是清澈灵动的眸子,许可倾这一国啊。心下明了太半,抬头微微一笑,回道:“为何?”许是不曾有人能于他面前如此镇定,敢反驳于他,一瞬的讶然撩过他的眼睛。但只消这一瞬,那眼里弥漫开了更盛的杀意。空出的左手已摸向腰际那把已染了鲜血的佩刀,只听那怀中的女子低低地呻吟了一声,“大哥……”那凌厉瞬化了担忧、怜惜、心痛于那女子身上。
男子越过那火堆,寻了块近处的干净之地坐下,将那女子似珍宝般搂于怀中。那男子已视我于无物,只专注于那女子,轻轻解开女子于身的披风,臂膀的雪色罗衫已破,许是利器所致,殷红沿着那女子纤细的臂膀顺流而下,应是白皙的纤纤玉手已被伤血尽染,未干的几滴似落英滴落于地,绽开了鲜红的花朵。那男子自怀中取出一应是伤药的小瓷瓶,开始处理那女子的伤口。
原是避雨的伤者,心想。竟然互不相干,便打算不理会。随手拨了拨眼前的火堆,捡了些柴扔进去,噼啪地继续燃烧着。正打算继续小憩一会,一股味道隐隐刺激了嗅觉,一惊,竟是如此熟悉。不觉地蹙了眉,这气味……转头,眼微眯,细观那女子自臂膀伤口而出的血液。呵,嘴角不免一扯,真是无巧不成书,在这深山破庙竟也能遇着,该说有缘,还是……可即便是缘,许亦是孽缘吧。果见那自男子怀中取出的伤药非旦没有作用,反使那伤口血涌而出。心下笃定更深。
唉,轻叹无声,这眼前之果,多半有我这因而来。转身,自随身的包袱里取出两只青瓷小瓶,向那男子抛将过去,只见眼前寒光一闪,那两只瓶子已直直立于一刀刃上。好功夫,那男子原是想攻击这不明而来的两物,可瞬时看清来物时,便变了刀路,稳稳接了下来。尽能将那刀使得如此张弛有度,是一用刀高手。
不免对那男子于手的刀起了兴趣,但因掩于裹布中,实是未能识得是何种。只能隐约自那轮廓判断应是殷刃之流,这种刀原制造于闻名于天下的殷国武器世家――严家,天下统共只造就了三把,除却胜于一切利器的攻击性,其刀型独特,质地不凡,皆是上乘之刃,且非高价者便可买得。自此三把刀铸造之日起,登门愿得此刀者骆驿不绝,王公贵族,江湖各大名门正派,却都被严家拒之门外。为免再有人来以高价权势得刀,于刀成那日,严家为此特诏告天下,刀遇缘人,非金银可比。亦自那刀成之日至今,天下见此三把刀者寥寥,除却唯一一把因严家三小姐严欣玉出嫁时作为其嫁妆而昭然视于天下的“玉堇”,世人亦不知其余两把刀为何名,因刀随主人,刀名自是其主人可取,遂天下皆称这三把刀为殷刃。而使这殷刃广流天下,却是一把不知从何处流出的自称是殷刃之一的长刀,一时模仿殷刃之风四起,世人亦知虚假成分颇多,但未得真殷刃,能觅一仿物也可,且那严家也未曾于此事表态,因此这风气也越加胜旺,且仿物的制造亦越加上乘,不逊色于其他名剑名刀,遂世人将这类源于殷刃具有独特刀体的刀统称为殷刃之流,而那原殷刃则被称为了殷刃之宗。而现今,造这殷刃最富胜名的是三家各具自身特色的武器行,兰国幽都的寒玺阁,其刀皆冰,皆香;玄国轩辕城的戟轩楼,其刀皆长,皆轻;以及地处四国之外“无国于天下”的无世城通庄,刀身,刀柄皆独特。而眼前此刀身虽长却沉重,先前挥过未有幽香,且刀身直挺,无通庄的独特之处,此刀到底是何出处?心下不免琢磨。
“何物?”男子冰冷的问话将我的心思自那未知的殷刀上拉回,迎上那凌厉的视线,竟细细观察起眼前的男子,虽不可称之为一美男子,却实是一可观赏之人,浓眉明眸,高鼻薄唇,五官端正,若不是那眼神太过凌厉,表情太过冷峻,亦是一俊朗可亲之人。那男子见我许久不答,双眉微蹙,竟是使他透了股凶煞之气。
未免那长刀向我挥来,遂回道:“将瓶中的药丸让那姑娘吞下,用静水洗了原抹上的伤药,将另一瓶中的药末抹于伤口上,裹以干净的布,……如若你想救那姑娘。”见那男子面露疑惑,便补充道。
许是现下也无别的办法,那男子犹豫了片刻,便开始遵我的方法而行。见那女子的伤口未再血涌,便重靠于一旁,瞌眼休息,这次终是无人打扰,听着那庙外山雨的淅沥声,渐睡了去。
待醒来,只因一阵扑鼻的香气,才想起,昨晚竟是未进任何食物。心下想着这一睁眼要是能有一美食于前该多好,却万万不想一睁眼,一只莫名物体被抛飞过来。顺手一接,满手油腻,待细看,原是一烤熟的山鸡腿,香气袅袅。
“这是大哥早上刚猎的,”一娇娇细语自身侧漫来,回头撞上了那昨晚还痛苦紧闭的双眸,此刻已是一片的清澄。果是未猜错,手如柔荑,肤如凝脂,皓齿明眸,雾鬓云鬟,依在那玄衣男子的怀中,若不是脸色稍显病态,应是容华若桃李,那双明眸的主人亦是一倾国倾城之色。若不是那道越加凌厉的视线,现下倒是可多欣赏眼前的佳人。
“多谢公子昨日的救命之恩。小女子沐锦,这位是我大哥,冉旭。”那男子微点头,算是打过招呼。我自不便理他,微拱手,笑答:“姑娘不必客气,只是举手之劳。在下莫堇之。”
“公子是…皇国人?”这位沐锦姑娘许是联想到了皇国的国姓――水墨之墨,可那姓啊,怎是我能承担得起的。回道:“姓非皇墨,而是莫问的莫。”一语双关,眼前亦是聪明之人,自是听懂。萍水相逢,相逢是缘,莫问出处。
庙外已是雨止天晴,该是出发之时,若不加紧行程,许又得露宿山野了。起身掸了掸身,整了整行装,欲于那两人告别:“沐锦姑娘的伤需得再用清水洗净,抹一次那药末,结疤印,再服一日药丸,便无大碍。在下就此别过。”说完,拎起包袱,微瞥了那男子手中的殷刃,“等一下,”正待迈出的脚步被那女子的喊声唤住,疑惑地望去,那女子歉意地一笑,说道:“莫公子要去何处?”眉头微蹙,何意?“公子莫要误会,相逢自是缘,且公子又救沐锦一命,现沐锦想交莫公子这朋友,不知是否唐突?”
相逢自是缘啊……这缘真是交大了,也罢,这样的女子自是喜欢的,且那伤始终多半是因我而起,心下认定,微微一笑,“荣幸之致,堇之与沐锦姑娘交这朋友。”两两相视而笑。
“即是朋友,这‘姑娘’二字便可省了,是不,堇之?”堇之?真是一爽朗女子,与其外表可真是大大不同,这朋友交得还算不错,点头应称。沐锦见后面露喜色,先前的病态因这嫣然一笑,真衬那容华若开春的桃李。只听她继续问道:“这烨山翻过便是兰国范围了,堇之是要去兰国?”
“恩,现下要去易城。”
“艳都易城?”说着,自身侧拿出一玲珑玉坠,铺于那白皙的掌心,竟衬得那玉更加玲珑剔透。
“沐锦与大哥在这艳都,小有产业,堇之如若需要,可来沐锦小居小住。”……
透过自斑驳的树隙漏出的日光,于手的那枚玲珑玉依旧清剔,却因这日光,使得玉上那刻得娟秀的字体渐渐清晰。
沐?慕。
沐锦与大哥在这艳都小有产业……微微一抹浅笑,真是小有产业啊。这天下三大富家之一的九霖山庄的慕容小主竟自称自家是小有产业,那这天下除却那天下第一大家“无国于天下”的无世城,便再无任何所谓的“大家”了吧。即便是那三大富家之一的逆府在总势上亦比不过这九霖山庄。
九霖山庄是近五年不知从何处突兴而起的一大富商,似是某日来临,在那兰国的幽都便有了这九霖山庄,其产业主要在兰国及皇国范围内,于这处于殷国,邻于玄国的世家逆府两相对庭。至于那天下第一大家的无世城,前两者自是没这足够的能耐及闲暇去招惹,所以也就不相干涉。因此,世人都在看这两大家的对抗。而现今,虽表面上两家依旧两两对立,但实事上逆府已是渐渐退出了这场天下兴而观之的大戏,其不少产业渐渐易主,改从了九霖山庄。世人皆在揣摩这逆府是何缘故,竟是如此轻易退让。真是实力不敌?遂对于这九霖两位大小庄主,世人好奇皆起,能让这曾经独霸一方的逆府避之如此,究竟是何身份之人。可惜的是,无人能得出个准确的答案,世人也只是知这九霖大庄主慕容冉旭,为人冷酷沉默,武功高深,而其弟慕容锦,为人爽朗和煦,虽不懂武,却是一儒儒大才子。
原这慕容锦竟是女儿身,而两者关系似不只是兄妹这么简单吧,罢了,深究也于我无意。将那玉坠收拾好,抬步迈上了烨山山道,宿雨朝来歇,空山天气清,雨后的山林如此清新自然,心情不免也越佳。不免想起娘亲的的清茶,亦如这山露。
娘亲,您可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