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满长街》灯前月

9、北上（上）

　　长街的梦中始终都是关西瑭的那张笑脸，隔着十里长堤，隔着枕上一梦，身处江南的长街，忽地鼻尖传来幽幽梅香，浮现在她耳边的，却是低沉的寒山晚钟，一声，一声，不知敲着谁心。
　　长街有些纳闷地看着长堤上那人，关西瑭怎么像个幽灵一样啊，晚上那会儿就说着莫名其妙的话，到了梦中还要来烦她。
　　她偶尔几声呓语，翻了翻身，后来梦境渐渐散去，进入沉睡。

　　前半夜，关西瑭屋子里还亮着惺忪烛火，两人的影子被映在地上，烛影晃动，人影明灭。
　　燕之橫双手环抱在胸前靠在门后，他打了个呵欠，虚眯着眼望着凳上那人。
　　关西瑭瞧了他一眼，说起了万眉这个案子：“在平芜山上时，万时时提起过她姑母。”他皱了皱眉，“万眉去世前有些不对劲。”
　　燕之橫微微睁开眼睛，想了想，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不错，万时时当时确实这样说过。

　　“你可还记得她当时是怎样告诉长街的？”
　　“那疯丫头好像说，她姑母生病前经常外出，很少再去见她。”燕之橫眯着眼回想前几日，那天下午下着细雨，他撑着十二骨伞，翘着脚躺在屋顶，偷听房顶下俩姑娘聊天。
　　“不错”关西瑭勾唇一笑。
　　“你可知道些什么了？”燕之橫这才睡意全无，睁着晶亮的眸子。
　　“你觉得一个漂亮的女人，开始经常外出意味着什么？”关西瑭定眼望着烛台里的细细火焰，嘴角有一丝莫名的笑意。
　　“你的意思是，也许那时她有着……一个恋人？
　　关西瑭点点头看向燕之橫：“至少，是一个关系非同寻常的人。”
　　“而且，这个人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燕之橫了然。”燕之橫有些好奇，他知道万城飞这姑母一生未嫁，如果万眉去世前真有一个恋人，那和她的死多少也有些关联。

　　烛火微微一动。
　　“你那日下了山，为何偏偏要赶去万家？”
　　“这个嘛，一来我是来找万城飞的，结果他行镖在外！万眉这个案子他之前托与我，我有些线索始终摸不清，便来找他。”燕之橫嘻嘻一笑。
　　关西瑭侧目，挑着眉看着他那副嬉笑样。
　　“这个二来嘛，二来……大爷我一路上银子花光了！到万家来顺便蹭蹭吃蹭蹭喝。”燕之橫搓了搓手，笑得龇牙咧嘴，万城飞拜托他查案，他过来做做客有什么不对嘛！
　　关西瑭呵了一声，他就知道。

　　回到万眉这个案子，关西瑭又顺道告诉燕之橫：“不过，万城飞今晚回来之前，我倒打听了一个事。”
　　“嗯？”燕之橫好奇。
　　“万眉生前身边有个丫鬟唤作双云，听说那丫鬟平日里十分讨喜，她告诉我万眉生前确实有个恋人。”
　　“咦，你几时问的，我怎么没发现？”
　　关西瑭微微一笑，平静地看着他。
　　燕之橫被他看得一阵惊悚……好吧，燕之橫轻咳一声，他知道侧重点不是这个！
　　但是……他还是小声地问了一句：“你到底啥时候问的？”
　　“就在我们用完晚膳，你逗万时时却被她追着喊打喊杀的时候。”关西瑭淡淡答道。
　　“嘿嘿……哈哈哈，那丫头疯癫得很，逗一下就炸毛。”

　　关西瑭再次平静地看着他，燕之橫默不作声了……
　　燕之橫收起嬉笑，作正经状：“如果那个叫双云的丫鬟没有说谎，万眉刚有了恋人就生病去世，这也太可疑了些。” 没想到万眉人至中年，倒有了一个恋人。不过，为何万眉一生不嫁人，这一点也就无人知晓了。
　　关西瑭点点头，他略微同意燕之橫的看法。
　　“那丫鬟怎知万眉曾有一个恋人？她可知万眉的恋人又是谁？”燕之橫问。
　　“她曾撞见过万眉偷偷和一个男人私会，被万眉发现后，万眉不准她告诉任何人这件事，直到我从那丫鬟那里打听后才得知。”关西瑭告诉燕之橫，“可惜的是，那丫鬟也不曾见到那人的面貌。”
　　燕之橫听闻后，有些明白了，他觉得也许这个男人是线索中的一个关键。
　　关西瑭低低道，“所以，接下来我和长街北上后，你应该明白你要做些什么了。”

　　燕之橫眯眼笑了起来，要查一个人的底细，这种事不好意思，他最拿手，即使是一个死人的底细。
　　燕之橫又问道：“你要去京城找怪老头儿？”
　　关西瑭瞧了他一眼：“不错，我想桃源深洞的秘密，他应该知道得更清楚。”

　　俩人交谈完毕，关西瑭本来准备去睡觉的，忽然他想到了什么，淡淡一笑：“我从江南赶来蜀中前，曾和一个朋友吃饭喝酒。”
　　燕之橫听到关西瑭开口，不由好奇，“哦？到底何事？”
　　关西瑭不紧不慢，开口道：“那朋友是京城中人，来江南办事儿的，无意间提到江念雨几月前在京城开了座楼。”
　　燕之橫身形一顿，一阵恍然，双眸微凝，哦，但是关他何事，唔，眼下最重要的事应该是在万府找到线索，再揪出杀死万眉的凶手吧？他突然想到万时时闹腾的样子。
　　关西瑭见他这副表情，啧啧一声：“我以为你对她……见你和万时时这般打闹，想提醒下你。”
　　燕之橫正色，表情难得严肃起来，转眼看着关西瑭：“这次你就猜错了，我从未有此想法。”

　　第二天，长街一觉醒来，她爬起来坐在床上耸拉着脑袋，眼睛半眯着，睡意还没完全消去。
　　圆溜溜的一双杏眼朦朦胧胧的，即使关西瑭的那张脸凑近她眼前，她也还没反应过来。
　　她看着眼前关西瑭这张脸，突然“呀”的一声大叫！

　　“你！你何时进来的？！”长街突然惊醒，瞪着一双圆眼不满地对面前这人大声喊道，她突然一想，又用被子把自己裹紧了些。还好，自己没有衣衫不整，没有露光什么的。
　　“我是来叫你的。”关西瑭见她这个样子，笑出声来， “日上三竿，大家早就起了，我好心过来叫醒你来着。”他其实进来好半天了，见她一直坐在床上发呆，睡眼惺忪，他才走过来凑近她的脸，他也挺好奇的，长街平日里都是早起，今日却赖床贪了睡，不过转眼一想，也许是昨晚那小杯清酒闹的，果真是个小姑娘。

　　“那也不能擅自进一个女孩儿的房间呐。”长街小声嘀咕，脸上却有些红。她又想到了昨晚做的梦，为什么会梦到关西瑭？！她很是纳闷。
　　关西瑭没听见她的小声嘀咕，只见她这副懊恼的样子，低声笑，见长街彻底清醒，让她收拾一番，等她出来。他出了长街的房间，打算今天就和长街北上。
　　长街见关西瑭出了自己的房间，手一挥，被子掀开，开始穿衣。如果关西瑭知道长街昨晚还梦见他了，他估计心情会更好……

　　暖日微风，这种时节的气候不温不冷，一行人用完早膳，万时时准备拖着长街去金凤楼里裁衣裙。
　　长街死活不肯，万时时说长街不拿她当朋友，说她假客气！长街被她的说辞逗笑了，她解释不是不想去，是自己有够穿的衣裙，万时时依旧没好气，说她不好好打扮，还是个姑娘吗。长街抱着柱子任她拉扯着自己，还是不肯去。

　　燕之橫在一旁煽风点火，那只他和万时时争来争去的小奶狗围着他们转来转去，跳来跳去，万府又开始热闹了。
　　万城飞无奈拉走自己的小妹，表情有些好笑，他说长街不肯去就不要勉强了，同时也挺失落的，他就是有意想送长街东西的。万时时龇牙咧嘴，想到长街过几日要北上了，得有好些日子见不到呢，临别送个礼物么，哼，是怪长街不领情嘛。
　　关西瑭打开折扇，看着他们，表情微妙，长街当然不能穿其他男人送的衣服了。

　　闹了一会儿，燕之橫抱着那只小奶狗，万时时正站在他旁边跟着一起逗弄着它，燕之橫偶尔在她耳边低语几句，万时时只翻翻白眼一脸嫌弃，俩人竟然没有不和谐，很是难得。
　　关西瑭看了眼大家，微微一笑，道：“我和长街准备今日北上。”众人皆是一愣。
　　万城飞道：“怎么这么早动身？关兄既到了蜀中来，我还没好好招待，再多留几日罢。”他其实挺想长街多留几日的。

　　关西瑭合上折扇，微微行礼：“多谢万兄一番好意，长街师傅一事，宜早不宜迟，还是早些赶去吧。”
　　长街听见关西瑭这么说，也同意，天外天势力的那人只给了自己三个月期限找出神秘草，三月时间也就一眨眼功夫，此番已过了好几天了，她不敢怠慢。
　　“万大哥，待我们此事一结，一定会回来再相聚。”其实她有些舍不得万时时，她转过她再看那丫头时，万时时正抱着那只小奶狗看着她，已是红着一双眼，跟个兔子一样。小奶狗在她怀里安安静静，偶尔伸出脑袋歪头看着众人。

　　“长街你要走了。”万时时握住小奶狗的一只肉爪子，上前用它轻轻拍了拍长街。
　　小奶狗的肉垫子打在长街身上，软软的，那感觉就像万时时带给长街的感觉一样，是友情的柔软，是朋友间的关怀。软软的触感，让长街很是舍不得万时时，这一别也许是三个月，江湖凶险，但，谁又知道是多久呢？

　　“时时，等我救出师傅，就回来找你玩儿，等我啊！”长街抬手捏了捏万时时的小脸，顺带揉了揉。
　　万时时被她捏成各种表情，她点点头，因着脸颊被捏来捏去，语言含糊：“唔，好啊！我等你，估计等你回来后，这狗崽子就长大了！哈哈，哈哈哈。”万时时笑了出来。
　　被唤作狗崽子的小奶狗不安分地在她怀里钻了钻，长街放过了万时时的脸。

　　燕之橫嬉皮笑脸地凑上来，趁万时时不注意，也揉了揉她的脸，“可不是么，到时候我们一起玩，可热闹了！”
　　万时时反应极快，打掉他那只不安分的爪子，嫌弃地远离他：“去去去，谁跟你一起玩。”跟撵小狗一般，燕之橫含笑，也不恼。
　　关西瑭握着折扇负手而立，面容带笑。万城飞也笑着，看着自家小妹和长街，上前去揉了揉万时时脑袋，放下手臂，转身对着长街道：“一路上保重。”我不知道该怎样表达自己的心意，但是希望你一路上平安，早日救出师傅。
　　长街笑着点头，然后万城飞出去备马，备粮，准备送他们出行。

　　万府大门口，停着两匹好马，皆分别担着包袱。
　　长街她和万时时并排走在最后，俩人相互说着悄悄话。
　　临行相别，依依不舍。万时时勾着长街的胳膊，十分亲密。
　　“哎！这一别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呢！”万时时叹道，语重心长，“长街，这一路一定十分凶险，我能理解你想救师傅的心切！”
　　长街点点头，认真地看着她。万时时继续道：“但是，到了真正危险时刻，长街你不要逞强。”她从怀里掏出一只翠色小竹笛，其上刻着字，竹笛底部有些印记，看得不大清楚，万时时把这小竹笛递给她。

　　“我知道你的性子，你不愿麻烦别人，但是你不要忘了。我是你的朋友。”
　　长街紧紧握住这只小竹笛，又听她道：“万家镖局在整个江湖里各有分支，如果你遇到真正危险，把这个竹笛送到其地，这是我爹给我的，他们见到这个定不会推辞，会拼命赶去帮忙的。”
　　长街把这只小竹笛小心翼翼地放进自己的怀里，怀揣好，然后看向万时时，看了好一会儿，她轻轻道：“谢谢你，时时。”谢谢你，我的朋友。

　　一行人在万家大门外等着她俩，长街从里面走出来，见关西瑭早已跨坐在一旁的马上，她看着关西瑭旁边的那匹马，马脖上栓着铃铛，马儿移动脚步，铃铛便微微一响。她走向马儿，拉紧马绳，翻身上马。
　　临行前，长街穿了一身劲装，身姿纤细，腰间别着一对柳钩。她高高束起一头黑发，显得脖颈纤长。

　　“保重，关兄，长街姑娘。”万城飞站在万家大门口，望着分别跨坐在两匹马上的两人，他亦在心里默默念着，保重，长街。
　　燕之橫双手环保着胸，靠在大门口一旁的石狮子上，也看着他们，他嘻嘻一笑：“事了后记得一起喝酒！”

　　关西瑭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双腿一夹□□的马，“驾！”，马儿立即向前方奔去，长街跟随其后，她往身后望了一眼，余光里，看见万时时向他们挥了挥手。她的怀里，带着万时时给她的那支翠色小竹笛。

　　万时时站在她大哥万城飞的身旁，望着他们消失不见的背影，叹道：“真应该再跟着送一送的。”
　　燕之橫望了她一眼，淡淡一笑：“江湖这么大，在哪儿送不是送，无关千里，终究要一别。”万时时转过头静静地看着他，发现他很少有这样安静的时候。

　　蜀中，远山长，云山乱。过蜀道，往北直上，快马不停。俩人并马而行，时而一前一后，这一路策马而行，路途将十分遥远。

　　江湖路长，缘分却很奇妙，就像燕之橫说的那样，等所有事情结束后，也不过醉酒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