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北上(下) ...
-
从蜀中赶去京城,即使快马加鞭,至少也得大半个月,长街深感路途遥远,这一路必定十分艰辛。
关西瑭觉得长街第一次下山出来闯荡,又要日行千里,还是一个小姑娘,难免时时担心她多少有些不适。
但是他想错了,长街可不是娇柔的小人儿,她硬朗着呢,她从小习武,身子骨儿多少有些结实,平常的风吹雨打她根本不在意。
关西瑭怕累着她,经常一日里要停歇好几次,若是遇上风景独特的地方,他总要带着长街下马一览。但是长街挺想快些赶去京城,对关西瑭这种做法表示不满,他是公子哥儿嘛,喜欢游山玩水,挺正常的……她瘪瘪嘴,心里默默抗议。
关西瑭瞧见她这副小模样,心下了然,不免有些好笑,但好笑里带着几丝无奈,像她这个年纪的其他小姑娘,一般心思多着呢,唯独她一心不想其他,想做什么就一条道走下去。
关西瑭抬手示意跟在他身后的长街,让她跟上来,长街走过去,站在他的身旁。蜀中山高地不平,他们走的官道,两匹马儿停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相互依偎着,偶尔动动耳朵,抖抖脑袋,铃铛声阵阵。
官道旁边,是悬崖峭壁,往悬崖外望去,大好河山,江面沉沉楚天阔。长街站在关西瑭身旁,看见关西瑭正欣赏着远处风景,从他的视线望去,两侧高山峡谷,距离十分宽阔,从中延伸,只看见江河无际,看不见尽头。
已入仲夏,天高地远无穷极,天际蓝得发透,峰入云霄,有杂英云绕在峭壁外。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长街望着江面孤帆远影,心中一阵豁然。一种苍凉席卷而来,仿佛天地间,只剩了他们俩人。
江湖大好河山,此刻只有他们俩人相互作伴,红尘万丈,寂静流年,江湖是是非非中,试问谁又能够彻底做到处事不乱,笑看红尘呢?
关西瑭侧头静静看着身旁的姑娘,他嘴角含笑,眸中带着暖意。长街只顾看着远处好景,感叹大自然造物之神奇,并没发现此刻关西瑭在瞧着她。
关西瑭瞧了好一会儿,笑着转过头与她一同观望着远处风光,片刻安静。
他突然对长街道:“你得相信我,我既然答应帮你救出师傅,就自然有救的法子。”关西瑭眯着眼,很是享受这一刻难得的寂静。
“我当然相信你。”长街心中一时空旷,不免温声细语。
“哦?这么信我?”关西瑭笑了,他侧目看着长街,凤目流转。
“……”
“我们不是朋友吗?我信你是因为你是我的朋友。”长街转过头与他对目,她语气坚定,从与他相识到现在,她的生活有了丝丝变化,具体的变化她也说不上来,她身边好像多了一个人陪伴。
“呵,朋友吗。”关西瑭低低一笑,他笑得开怀,然而并不着急,反正来日方长,他得慢慢让面前这姑娘明白。
“除了朋友,别忘了我还是你的‘小师傅’嘛。” 长街突然想到他给自己贴上的名号,语气里更是加重了后面那“小师傅”三个字,语调让人忍俊不禁,今天她可镇定了。
关西瑭微微一笑,直视着她的面容,长街亦笑。
当然,你是我的小师傅,是他一个人的。
俩人停留了一番,准备上马继续赶路。
剑阁重关蜀北门,过剑门关,铤而走险。
剑门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两人皆是小心翼翼,长街一颗心更是吊在嗓子眼,惊悚之余后,竟带着劫后余生的刺激。
关西瑭看着长街光滑额上冒着细密冷汗,他轻声安抚几句,方才自己心中亦是难以平静,果真蜀中独特,不同凡响,这剑门关,是险恶之地,亦是人间极景之地。
“我们得快马加鞭,天黑之前得赶到下一个驿馆。”过了剑门关,前方路平坦很多,马儿奔跑得极快,马蹄声阵阵,关西瑭坐在马上,手拉着缰绳,对身后的长街喊道。
“好!”因隔着些距离,她怕关西瑭听不见,长街更是大声回他。
“驾!”,她一声娇呼,一手掌控着缰绳,另一只手一挥马鞭,胯下马儿受了鞭策,马蹄更加急切,方才剑门关带给的她的那种恐惧,渐渐消散,她起了玩乐心思。
她的那匹马很快超过了关西瑭,她从他旁边超前去时,还侧头对他笑了一下,阳光肆意,她的脸在逆光中显得柔和,关西瑭见到她上翘的嘴角分明带着一丝得意。
此时,长街行马在前,关西瑭紧跟其后,达达的马蹄声在蜀道上连绵不断,他看着前面那姑娘的背影,劲装黑发,玲珑娇小,脑中尽是她方才对他的展眉一笑,杏眼明仁。
一笑倾心,更倾倒了他心中的一座城。
忽地,他笑开了,修长有力的双腿一夹□□之马,他低低一声:“驾!”,便向前面的长街追去,长街见他要超过自己,更是快马加鞭。
俩人像是在竞逐,疾风似的速度,长街跨坐在马上迎风奔腾,大为爽快,以前她的世界只有那座荒无人烟的平芜山,而此时此刻的她,才真正游历在江湖中。关西瑭带着她,从一座孤山走向未知的江湖世界,前方是否刀光剑影,他们无从知晓,但此刻的她无疑是开心的。
策马奔腾,长街莫名笑出声来,声音像山谷里的黄鹂,清清脆脆,可她不知自己为何这么高兴。关西瑭听见她如鸟儿般的笑声,好听至极,他提着嘴角,因着她十分高兴,也莫名笑了起来。
日暮苍山远,天渐渐暗淡,马儿悠悠踏着夕照余辉,显得疲惫不堪,俩人终是赶到了驿馆。
荒郊野外,驿馆陈旧,旁边是一个马棚,关西瑭招呼过来一个小厮,让他牵过自己和长街的马,让他打理打理,喂饱粮草。
长街和关西瑭进了驿馆,长街四处打量,大堂里坐的,尽是些江湖过客,见他们进来也只抬抬眼短暂一瞧,长街毕竟是一个姑娘,长得清清秀秀,有些娇俏,一些人不免多看了几眼,随即移开眼,皆是沉默不语。有人喝着酒吃着肉,桌上躺着一把大刀,也有人围着桌子,小声议着私事。
关西瑭要了一间房,站在柜前的老头儿正低着眼打着算盘,他两眼浑浊,许是年纪大了,有些迟钝,闻声又凑近瞧了瞧他俩,答应一声,声音苍老无力,随即翻出册子找了找房间。
“玄字三号房,二楼右拐第一间。”老头儿边在册上写了写边对他俩说道,关西瑭给了几个银子,点了几个菜。
挑了个位子,和长街一同坐在一旁。
“你怎么只要了一个房间。”长街疑惑,小声问着关西瑭。
关西瑭挑一挑眉,“一来,你是我‘师傅’,人在江湖,万一遇到危险,我功夫不好,你自然得保护我。”他说得句句在理,长街竟无从反驳……她僵硬着脸,等着他的其二。
“二来嘛,银子有些紧缺,当然得节省点了。”关西瑭说得煞有其事,提着桌上茶壶,往长街面前杯子倒了杯茶,顺道往自己杯子倒了倒,奔了一天,都有些口渴。
长街觉得这个其二,实在是让人不能信服,她继续问:“你不是关九公子么,怎会有银子紧缺的时候。”
“如你所见,此番北上,我银子带少了。”他说得面不改色心不跳。
“……”你是故意的吧!长街瞄了他一眼,明明现在是没银子,寸步难行的世道!她掂了掂自己的荷包,还好,如果节省一点,到京城也够用了!
“你银子带少了,我还有,用我的。”长街不死心地小声抗议,十分坚持。
“不用,你一个小姑娘,当然不能用你的银子。”关西微微一翘嘴角,似在逗她。
长街没瞧见他那笑,只呆呆坐在那儿很是不解……这人怎么能这样!即使,即使是朋友!也应该男女有别,不是吗?!
四周很安静,其他人默默做着自己手边的事,长街没有纠问下去,她怕一会儿因为自己跟关西瑭辩解,一激动不小心惊扰了其他人,只好作罢。
小菜上桌,有荤有素,冒着丝丝热气。他们赶了一天的路,长街肚子早已饿了,她抽了两双竹筷,递给关西瑭一双,自己则开始吃起来。
驿馆虽然陈旧简陋,饭菜倒也干净,关西瑭夹了一筷子素菜,开始吃起来,长街想,肚子一定得填饱,才有力气赶路,到了京城,自己就离线索更近一步。
关西瑭见长街吃得挺满足的,桌上小菜倒不至于很难吃,只是微微有些辛辣。不过见长街吃得开心,他便继续用饭。
长街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她抬起头看着关西瑭,关心了一句:“饭菜有些辣,你吃得惯么?”
关西瑭笑了笑,十分窝心,他安抚着长街:“无妨,毕竟是在外赶路,你慢些吃,刚见你吃得这么快,别噎着了。”
……
“嗯。”长街小声嗯了声,见他这样关心自己,有些异样的感觉。
入夜,驿馆外,月光凉如水,黑夜无边,透过满树枝丫,星子布满天穹。
此刻,长街正站在玄字三号房的窗边,她撑开木窗打量着外面,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她轻轻关上了窗。
她转身看着屋里那人,满脸尴尬……一会儿真的要同榻而眠么?!
关西瑭不紧不慢地把行李放在桌上,抬起头正对上长街看着自己的双眼,他微微一笑,对长街道:“早些睡觉,明日还要继续赶路。”
此后路程还有好几天,长街一个从没出过远门的小姑娘,长途跋涉,关西瑭很是担心她有些吃不消。
但事实上……他多虑了,长街到了晚上一旦躺在床上,便止不住想睡觉,她习惯很好,吃饭睡觉,从不耽误。
但是此刻,她有些别扭,这还是她第一次和男子一同睡觉呢……即使是在小时候,她也从没和师傅睡在一起过。
忽然房门声想起,有人敲了敲门:“客官,客官?”
关西瑭打开门,外面站着一个小厮,他举着一沓被褥,地下放着一个大大的木桶,里面盛着热腾腾的清水。
“爷,你要的东西。”小厮满脸谄媚。长街帮他接过被褥,不知道他要这个做什么。
关西瑭丢给他一个碎银。那人得了赏赐,十分欢喜,看他们一男一女,又住在一个房间,男的俊女的俏,以为他们是夫妻,虽然这姑娘看着年纪有些小,但也并不奇怪,挺登对的两人么,于是他便招呼他俩:“爷和夫人有需要的话,随时传话!”
关西瑭听见小厮这么说,嘴角一翘,显然小厮的说辞取悦了他,见长街一脸惊讶张着着嘴,她刚想解释,关西瑭抢先:“知道了,你先退下吧。”那小厮满脸笑容下了楼,忙其他去了。
长街闷闷地开口:“你怎不和他解释!”被人误会,她心中有些羞恼。
“笨,我俩住一间房呢,越解释越乱。况且……”关西瑭挑挑眉,看着她,“江湖险恶,适当隐瞒一下身份也不为过。”
话虽有理,可是……“造成我们住一间房的不正是你吗。”长街小声咕哝。
关西瑭眯了眯凤眼瞧着她:“嗯?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长街被他这么眯眼一瞧,结果任何想要辩解的话都没了……
长街把被褥放在床上,转身见关西瑭已把盛满热水的木桶放在一旁。
“赶了一天路,你们女孩子都挺爱干净的,此地简陋,只能要来一大桶热水。”关西瑭指了指地上的大木桶。长街见到有这么大桶热水,确实挺高兴的,关西瑭心挺细。
她也不忸怩,“关公子人好,先谢谢了!”
“呵,”他低声笑出来,“都这么久了怎的还公子公子的叫?”
长街一愣,那叫啥。
“叫我西塘。”
……
好像没什么不对,只是……这样叫着,好似太亲密了。
长街微微脸红:“那好,西塘,接下来我要用用热水,你……”
关西瑭听见她这么一叫,眸中笑意浓浓,他微微颔首,让她洗漱好了叫下自己便好,然后转身出了房间,体贴的帮他关上房门。
长街舀了些热水放进另一个木盆中,想着留给关西瑭一些热水,他一个大少爷,怕更是讲究,要不是许诺陪着自己寻找那神秘草,也不会跟着东奔西顾。
她脱下衣物,用干净的绸帕仔细擦拭自己的身子,脖颈纤长,皮肤白嫩细腻,即使是一个小姑娘,那身姿也曼妙得很,青涩懵懂。
关西瑭在屋子外听见水声,心中微微一热,一想到只隔着一扇门,里面的长街也许只光着身子……他抬手抚过自己的唇,无声一笑,他想起了那晚的吻,芳香小舌,津液甘甜。
这个吻长街还不知道,只被她当作一个滑稽的梦,她怎么说来着?一只大狗流着哈喇子,想扑向她吻她。大狗?关西瑭低低地笑出声来。
长街很快便洗好,收拾一番,让关西瑭进屋。
关西瑭见长街只披着棉织睡袍,一双细小玉脚裸露在外,他瞥见到她白嫩小趾头很是纤细饱满,他移开眼光,忽地有些发热。
房间一处还有点点水渍,有白色的绸帕被拧干挂在一处,他想许是长街用那条绸帕擦拭自己身子的……
长街见他盯着那条绸帕,有些不自在……他怎么一直盯着那绸帕啊!这样她很难为情的!
“我还留了些热水,你还可以用一用的。”长街脸颊有些红。
关西瑭看见她发红的脸颊,沉沉地笑了,长街听见他的笑声,带着诱惑的磁性,她瞧了关西瑭一眼,忽地恼羞成怒:“快些用!我去床上睡觉了!”她加重了语气,故意装作恶狠狠的样子。
关西瑭挑眉一笑:“好,困了就早些睡。”
长街上了床翻过身,背对着关西瑭,听见他的洗漱声。她有些睡不着,耳朵一直竖着,不知关西瑭何时才歇息。
“怎么?睡不着?”关西瑭站在床边,皱着眉,他以为长街在外不习惯作息,担心她。
这人,背对着他都知道自己有没有睡觉……长街干脆翻过身,被子捂得很严实,她躺在床上望着关西瑭,只是好心提醒他:“你放心,我很随遇而安的,你也早些睡吧。”
关西瑭笑了,把床上的被褥拿起来走向屋里的木桌,长街不解,睁着圆圆的眼睛看着他,“你不睡床?”长街问。
“我说你别扭什么,你放心,我睡这桌上,你且安心睡。”关西瑭笑着答。
见关西瑭这般,长街先不好意思,哪儿能让一个大少爷睡桌上啊!那多硬多难受,还要赶好几天路呢!她不能委屈了关西瑭,明明是他主动帮自己的,然后她立马从床上爬了起来,走了过去:“你睡床上吧,我睡桌上!我习武,身子骨儿结实着呢!”长街拍拍自己的胸,表示自己很是结实。
关西瑭很想笑,他想伸手弹一弹长街小脑瓜子,一个小姑娘,自己怎会让她睡这桌上。知道她不想委屈自己,真是性子纯粹,他放缓语气,哄道:“听话,到床上睡去。”
长街不肯,两人各自坚持。
忽然,长街想了想,立马跟他打商量:“要不,我们一起睡床吧,我看那床也不是很小,容得下俩人的!”
关西瑭抬眼看着她,嘴角一勾,“你不介意?”
长街摇了摇头,“白天里省时赶路,很是疲惫,这种时候吃饱睡好才是关键,我不介意!”
关西瑭见她这样,心中微微一暖,随即想到俩人将同榻而眠,也很欣慰,两人关系更近了些,他温声道:“既是这样,赶紧上床睡觉,养好精神。”
长街点头,又立即爬上了床,她往里边拱了拱,她比较喜欢睡在里面,关西瑭见她的动作,笑了笑,然后吹熄了蜡烛,随即进了被窝。
夜晚寂静,窗外有细微虫鸣声,月光倾泻,只有木窗附近染着微微月光,两人距离隔得很近,长街躺在关西瑭身边,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此时此刻,两人距离这么近。
两颗心,也靠得很近。一颗早已暗生情愫,另一颗懵懵懂懂,还未经世事。
长街很快入睡,这一夜无梦,她睡得十分安稳,是因为有了一个可以信任的人睡在自己旁边么?
她的江湖路上,本是茫茫一片,能让她信任的人已经出现。
黑暗中,关西瑭仔细瞧了瞧她的睡颜,白天,她骑马朝他那一笑,让他有些恍惚,有时,她就像一只黄鹂一样,笑声清脆,犹若春风。他无声一笑,即使夜很暗,他的眸中依旧星河粲然,好像,有种感觉越来越强烈了,她的一切都无声地牵连着他。
千秋明月,窗外夜风阵阵,吹散了夜雾,星子越发明亮。
何物最关情?黄鹂一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