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神探联盟|正泽流》星棋

4、逆流（二）

　　时间过去了一小时又一小时，薇薇安没有再打过电话来，展超也没有催问白玉堂，他照常做他的工作，只是对电话铃声非常敏感，每次铃声响起都是他冲过去拿起话筒。同时，他也总是留意着门口的动静，可却一直没有听到熟悉的脚步声。
　　他在等白玉堂，他知道，白玉堂答应了的事，一定会办到。
　　晚上八点多，展超仍埋头在案卷中，看上去有些疲惫。
　　突然，他的鼻子噏动了几下，好像是红烧鱼的味道，这香味绝对是仙空岛二哥的手艺。
　　这个念头刚一闪过，展超的头就已经转向了门口，笑望着那个白色的身影。
　　“你需要的都在这里了。”白玉堂放下饭盒，从西装内侧的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交给展超。
　　展超迫不及待地打开信封，迅速翻看了里面的照片和打印好的一页文字，眉头皱了皱，但很快又舒展开了。
　　展超抬头，露出在白玉堂看来有些傻乎乎，但他却一直自以为真挚诚恳的笑容，一口白牙在灯光下和他眼睛一起折射出点点光亮。
　　“谢啦，兄弟！”
　　白玉堂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展超桌前，看着他微笑：“你就不问问我怎么得来的？给你开什么价？”
　　“啊？你还要和我谈价钱吗？”忙得忘记吃晚饭的展超已经被鱼香味唤醒了饥饿的感觉，在拿到关键信息，放下心来之后，最需要解决的就是五脏庙的问题了。他眼睛直直地盯着白玉堂放在他桌前的饭盒，在听到白玉堂的话后隔了一两秒才反应过来。
　　“开价？你是在和我开玩笑吧，哈哈！”展超用胳膊杵了一下身边的白玉堂，“虽然吧，我知道你路子多渠道广，但是这么快就能拿到这么有力的材料，真不愧是大闹德城还能全身而退的白玉堂啊！不如我们边吃边聊呗，我真的很想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白玉堂亮出手表，对着展超指了指时间：“你就不担心明天《德城日报》开天窗？先给薇薇安打个电话吧。”
　　展超一拍脑袋：“对对对，都这个时候了，她也一定等急了，我先把大概内容告诉她，让她先准备着，一会我就把照片给她送去。”
　　展超给薇薇安打电话时，听到了薇薇安从焦急变得缓和的声音，展超则看着白玉堂微笑，这笑中有欣慰、有感激，还有一点点骄傲，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骄傲什么，也许是因为能和白玉堂这样的人成为朋友吧。
　　放下电话后，白玉堂递上准备好的筷子：“好了，现在该做的都做了，也就不急于一时了，我们就边吃边聊吧。”
　　展超接过筷子，一下子就夹起了鱼眼，白玉堂正想笑话他，却见他将鱼眼递到了白玉堂嘴前。白玉堂不由得楞了一下。
　　“这次真是多谢你了，这回我不抢了，‘孝敬’一下我们白五爷！”展超看到白玉堂怔怔的表情有些意外，一向风流不羁、处变不惊的白玉堂也会露出这样的模样，竟然还有些可爱。
　　白玉堂听罢轻笑，毫不客气地一口吃掉展超献上的“贡品”，咂咂嘴道：“嗯，味道不错。”
　　白玉堂告诉展超，在和他通过电话后，白玉堂这边也探听出了那个小眼睛男人的身份。
　　那个人叫张连生，是庞季手下的一名律师助理，庞季让被告人亲友和助理放出来的很多料都是他和他的线人在庞季的授意下找的，或者说是“做”的。因为之前出面太多，怕被人认出来，庞季没有让张连生在法庭露面，而是给他一笔钱，放个短假休息休息。
　　白玉堂迅速找人做了一个记者证，让人冒充某个不知名小报的主编和记者，出大价钱向张连生买消息。
　　张连生再怎么说也是跟着庞季做的，虽然他自以为胜券在握，但仍然很谨慎。
　　按照庞季的想法，媒体和律师双方是互相利用的关系。媒体需要信息源，而他们则需要有人将他们手里的信息扩散，而且是越多越好，所以他安排了被害人亲友照着他写的通稿接受采访，让助理提供照片，但没有让助理卖信息。
　　白玉堂这边的人假装不知道庞季准备散发信息的事，谎称路上出事故，没赶上庭审，心情不好所以到仙空岛消遣，没想到刚好碰上张连生，就准备花钱买消息。
　　张连生对这笔意外之财当然不会拒绝，他思考了一会儿，最终决定接受这笔交易，但约定消息只能每天放出一部分，不能一次都卖掉，不然后续的爆点一次性放出会破坏庞季的计划，影响舆论效果。
　　白玉堂安排的假主编留下了张连生入住酒店的地址，约好次日在某餐厅借同桌吃饭之机进行后续交易，张连生笑呵呵地满口答应。
　　张连生随身并没有带着照片，也不想让白玉堂的人跟着他去取，怕来拿照片的其他记者说漏了嘴，那他的小生意就要泡汤了。张连生让白玉堂的人在这里等着，自己回去取来了照片和通稿，时间上就耽误了一些。
　　白玉堂收到材料后立刻带上二哥准备好的晚饭去DBI找展超。

　　“明天我会让人尽快取来消息的。”白玉堂说。
　　“等等，你既然能冒充主编和记者，为什么不直接去庞季那免费领这些照片呢？”展超有些困惑。
　　“这叫‘放长线钓大鱼’。庞季那么精明谨慎的人，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肯定也会做好防备，防止他们的底牌被警局或检察院这方的人冒充记者提前给掀了。但张连生不一样，根据我对他的观察，他爱慕虚荣，还爱贪点小便宜，一听到有钱，再被恭维几句，自然会放松警惕。等明天我们的人和他见面时就会假装发现被骗，找他要回交过的钱。你想啊，谁会把已经吞进去的好东西吐出来呢，揣进自己腰包里的钱也绝对没有再还回去的道理，所以他一定不愿意还钱，我这边就会提出另一个交易，要更深一步的内部信息，至少要比其他报社多拿一些东西。虽然不知道最后能得到多少，但总归有些用处。”白玉堂分析道。
　　展超恍然大悟地连连点头：“我明白了，玉堂你果然聪明，不是一般人啊！”
　　玉堂？这个称呼对于白玉堂来说有些陌生，好像很久没人这么叫过他了。哥哥们和嫂子叫他“老五”，下面的人叫他“五爷”，客人们叫他“白老板”、“白公子”，警局的某些人叫过他“白鼠”“白老鼠”，一般的朋友直呼全名或者“小白”“老白”。
　　“玉堂”这个称呼好像还是小的时候家人这么叫过，然而时间太过久远，连他自己都记不清了。被人这么叫，虽然很陌生，但又很亲切。
　　“喂喂，白玉堂，你想什么呢？”展超看到白玉堂又有点走神，在他面前挥着手，喊他的名字。
　　又恢复了全名的称呼吗？白玉堂暗笑着摇头，大概是自己听错了吧，这世上还有谁会叫他“玉堂”呢……
　　“没什么，吃完了我送你去报社吧。”白玉堂收拾起餐具。
　　“这么晚了，你回去吧，我开车去就行。”
　　“你准备开警车去报社？醒醒吧，展探员，这个时候你开警车去德城报社，然后第二天只有德城报社发文支持你们，你让人怎么相信报社说的是真话！估计过不了多久就有人说你们威胁报社或者贿赂报社了。”白玉堂用筷子的另一端轻敲了一下展超的脑袋。
　　展超用手扒拉着刚刚被敲到地方的头发，点头称是：“还好玉堂你及时阻止了我，不然我又给探长和包大哥添麻烦了。”
　　“你刚刚喊我‘玉堂’？”白玉堂再次听到这个称呼，赶紧向展超确认。
　　“是啊，怎么了？你不喜欢？”展超问道。
　　“不是，只是很少有人这么叫，有些不习惯。”
　　展超咧开嘴笑道：“那就好，我觉着我们都认识这么久了，关系也不错，直接叫全名太生分了，叫‘白老鼠’也不太好听，没多想就叫出来了。”
　　展超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那个，我的名字就两个字，你就别叫我‘超’了，听着有点肉麻。”
　　“那就加个儿化音，‘超儿’，怎么样？”白玉堂坏笑着。
　　展超听了浑身发麻，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要不我还是叫你全名吧……”
　　“哈哈哈，我开玩笑的啊，傻瓜。你就叫我‘玉堂’好了，挺好听的。”白玉堂哈哈大笑。
　　“对了，这些照片的主角都是你们公孙探长，你不需要和他确认一下再去找薇薇安吗，经过本人确认就更容易揭露真相了，心里也会更踏实吧。”白玉堂建议道。
　　“嗯，我这就去找探长，你……”
　　“我在这等你就好。”
　　“好，你等我一下。”

　　探长办公室里，公孙泽整理着每一份笔录，对照着侦查笔记梳理案件的侦破过程、取证和讯问程序，查看有无疏漏。
　　证据审查也是包正需要做的工作，而他的另一个工作则是对三天后的再次开庭制定多种出庭方案，以应对各种可能出现的状况。他必须要把这个庭开得完美，让法官确信，采纳他的意见，更要让经历过这个庭审、关注这个案子的人都确信他们是正确的，司法机关是值得信任的。
　　“探长，包大哥，我找到了庞季准备让各家媒体明天发出的内容和照片，你们看一下。”
　　“咦？我们家展小猫刚刚去哪偷鱼吃了？”展超递上信封，离他最近的包正闻到了一股鱼香味，开起了玩笑，也算是苦中作乐吧。
　　展超笑笑：“包大哥，这都被你发现了，真是厉害！这是白玉堂送材料来的时候顺道给我带的。”
　　“哦，给你带的呀。没想到猫鼠关系现在这么好了啊，哈哈。”包正笑道。
　　“好了，你们两个别闹了。”公孙泽打断了二人的对话。

　　公孙泽打开展超递过来的信封，包正站在他身边，一手撑着公孙泽的椅背，倾身和公孙泽一起看着。
　　公孙泽看罢将照片和通稿拍在桌上，“呵呵”一声冷笑：“这个庞季还真是不简单啊，这都能被他拿到。”
　　展超问：“探长，这照片一看就是偷拍的，脸都看不清楚，但我觉得肯定不是你，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相信他们写的这些东西吧。”
　　包正摇摇头：“小玩儿命啊，你知不知道人的大脑会自动将碎片式的信息串联起来，补全缺失的内容？就算这照片上的人他，但有这几张仅能看清轮廓的照片和这些语焉不详却有明确指向的文字，足够让人脑补一个公孙泽出入声色场所寻欢作乐，私生活混乱结论了。”
　　公孙泽平静地说道：“这照片上的人的确是我……”
　　“什么！竟然是真的！”公孙泽话没说完，展超被惊得喊了出来。
　　“小玩儿命，别一惊一乍的，听探长哥说完。”包正朝展超使了个眼色。
　　“是十年前我刚到警局的时候拍的。当年除了孔雀眼之外，德城还有一个比较大的犯罪团伙，他们与孔雀眼不同，不直接伤人性命，但他们的所作所为却会害死很多人。
　　“这个集团走私、销赃、洗钱一条龙，各个环节连接紧密，很少会有疏漏，警局查了一年都没有取得有力线索，甚至连头目是谁都不知道。为了搞清楚他们的行为方式，收集犯罪证据，警局派出了多名卧底，分散在不同环节，我就是其中之一。
　　“当时我刚刚从外省的大学毕业，初回德城算是新面孔，身上也没有太多警察的习气，最适合做卧底。根据安排，我应聘进入了他们集团控制的一家商贸公司。你看，照片里我还戴了眼镜，看上去就像个普普通通的公司职员。”公孙泽指着照片说道。
　　“经过数月之后，我终于取得了这家公司实际控制人的信任，成为他的助理，随他进出各种场所，包括夜总会、歌舞厅等地。虽然我本人很反感那种环境，但是为了任务不得不这么做。渐渐的，我们掌握了集团中层甚至更高级别的人员名单，在他们见面的时候，我们会通知警局同事蹲守在外拍摄重点对象的照片。这些照片中的我看起来都很模糊，其实是因为当初拍照的焦点不是我，而是我身边的人。”
　　“既然是案件材料，为什么会落到庞季手里？”包正指出其中的问题。
　　“这就是为什么我说庞季这个人不简单了。我怀疑警局里有他的人，或者说至少有人被他收买了。只是不知道那个人是故意把不完整的照片给了庞季还是庞季怕把事情闹大自己裁剪了照片。”
　　公孙泽接着说：“这个案子在我们卧底一年多的时候开始收网，大部分主要成员都被抓获，但头目的身份仍未查清，没有人见过头目，只知道他被称为‘金先生’，发布指令都是通过电话和书信。为了保护卧底人员的安全，卧底的材料中使用的都是代号，鉴于‘金先生’仍未到案，当年的档案也一直被封存着。”
　　“也就是说在这件事上，即便明知庞季是在污蔑你，但你也不能说明真相，进行回击，是吗？”包正说。
　　“如果当年卧底的只有我一个人，也许我会冒险，但还有其他的兄弟们……我的照片泄露了，难保其他人的信息不被泄露，我只能保持沉默。”公孙泽道。
　　“天啊，这个庞季也太有心机了吧！照你们说的，就算这照片模糊不清，文字也没有写明，但是我们这边什么都不能说，人家肯定会觉得我们是在默认啊！”展超听完之后显得有些着急，他刚看到照片的时候觉得是庞季在胡编，没想到照片里的人真的是探长。
　　公孙泽叹道：“他今天放出来的应该不是他的底牌，等着看吧，如果还有照片，只会越来越清晰，文字也会越来越明确，今天只是个铺垫。”
　　包正拿过照片仔细看了看，突然灵光一现，对公孙泽说：“我有办法了！”
　　“什么办法？”公孙泽和展超一起看向包正。
　　“你使用假身份到夜总会调查案件一定不止这一次，对吧？”
　　“是啊。”公孙泽点头，片刻后，他一下子就明白了包正的意思：“我知道了，我现在就回去找照片，包正，你就在这写一份新闻提纲，我们帮薇薇安设计一个方向。”
　　包正道：“就这么办，我们分别行动吧。”
　　展超来回看着这两个人，心道：“谁能告诉刚才发生了什么？他们两个交流都不用语言的吗……雪莉姐，你要是在这里会不会听懂他们在说什么啊！”

　　薇薇安接到展超的电话后，立刻向主编汇报。
　　主编问道：“你现在还没看到照片，能确信对方的照片和文字是有意污蔑DBI探长公孙泽的吗？”
　　薇薇安坚定地答道：“我能确信。我哥就算去夜总会也绝对不是以个人身份去的，只会为了办案需要才去。”
　　主编道：“在材料送到之前，想必你也没有办法为此事落笔，所以我现在还不能确定是否会用你的稿。其他版面的排版已经做好了，印刷厂那边最晚等到凌晨三点，如果你能在一点前完稿，并且经我审核通过，我就用你的稿，如果不行，就用我今天让你准备的备用稿，听明白了吗？”
　　薇薇安问：“您的意思是，无论结果如何，您都不会用庞季的材料是吗？”
　　主编呵呵笑道：“当然不会！首先，他们的东西主观性太强，我们报社要有自己的个性，秉承独立办报的理念，不能人云亦云，随波逐流，不能发布未经核实的消息，更不能被人利用。所以我也希望你可以向新闻的当事人确认，给我一个准确的回馈。
　　“其次，庞季向各家媒体散发消息，但明确表示不给我们，如果我们登出来他放的消息，那岂不是很没面子，好像我们离了他就没得报了似的。既然他要给媒体制造一个流向，那我们就要逆流而上，做不一样的内容。我可以预想到明天的报亭，无论是哪家报纸，全都是一样的照片和通稿，只要买一份就够了。但我们不一样，无论读者买了哪一家的报纸，都可能会再买一份我们的，做一下对比。就像擂台赛，观众不会只看一方的表现。这样，如果你的稿能用，那么明天的报纸加印一倍，向周边增加发行量。你能完成任务吗？”
　　薇薇安被主编的一番话感动了，眼中已经泛起了泪光，她用力点头：“我保证完成任务！谢谢主编！”
　　主编道：“不用谢我，谢谢陪你一起加班的同事们吧，还有谢谢你自己，要不是你的坚持，我也不会想起当年的我。去吧。”
　　薇薇安离开主编办公室，回到自己桌前，拨通了公孙泽的电话。她想，这个时候展超应该已经把照片拿给公孙泽看过了，只要有公孙泽的确认，她的稿子就算完成了大半。
　　然而没想到接电话的却是展超，薇薇安在听到展超声音的一瞬间还以为自己打错了电话。
　　“怎么是你？我哥呢？”
　　展超告诉薇薇安：“哦，探长刚刚回去找照片，包大哥正在写稿，稍等一下，我叫他过来跟你说。”
　　展超把电话递给包正，想到白玉堂还在等他，他决定先去陪他一会儿。
　　包正在电话中给薇薇安讲了大致的情况，并且就第二天报纸要发的内容提了几个建议，告诉她她现在可以做的事，剩下也不要太着急，很快展超会把材料送过去。
　　不多久，公孙泽带着照片回来，包正也写好文字稿，白玉堂开车载着展超将材料送到了报社，交给薇薇安。
　　这是一个不眠夜，德城报社彻夜通明。主编通过了他的稿件，同事拿去付梓，熬了一夜的薇薇安看着漆黑的夜空渐渐泛起了鱼肚白。
　　在黑暗和寂静中忙碌的人们，终于迎来了新一天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