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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对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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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22日凌晨5点,天色渐明,东方欲晓。黑夜过去,那些阴暗的角落渐渐被晨光温柔地笼罩起来。
太阳从地平线上探出了头,金红色的朝霞染红了云朵,也晕开了天空原本的深蓝,粉红、金黄、藕荷、淡蓝、深蓝相互交织,绘出一幅美丽绚烂的画卷,拉开了精彩一天的序幕。
沉默了一夜的德城苏醒了,街边小巷里的早餐摊上冒出袅袅炊烟,仿佛能够闻见笼屉里那热腾腾的包子味儿。送报的车辆从印刷厂出发,沿途将报纸送往各个报刊亭;报童穿梭在街道胡同里,将还带着油墨香气的报纸放在订阅者的信箱和门前。
忙碌了一整夜的人在紧张的神经放松下来后终于被困意击倒,德城报社的年轻人们七倒八歪地在桌椅上睡着了。
短暂休息了一会儿的主编推开办公室的门,看着这些年轻人,有些心疼,但也很欣慰,他相信,无论未来的媒体圈会如何发展,至少在德城日报这个小小的阵地上,新闻人求真求是的精神还会继续传承下去,不会在利益与虚华之中迷失、忘却初心和本真。
继续睡吧,醒来之后,你们要迎接的除了新的一天,还有新的任务。
这,只是开始。
6点半,主编步出报社,一路走到了繁华的地段,到报亭看了看今天的报纸。
不出所料,除了《德城日报》之外的其他报纸都无一例外地在显著位置报道了前一天的庭审情况以及程达戚家属提供的爆料。
在一堆《沈君宜被杀案被告人当庭申请回避致休庭 DBI被指刑讯逼供》、《DBI探长深夜出入夜总会德城警局是否值得信任》、《花心探长被疑刑讯逼供,程达戚或许是真冤》的标题中,《德城日报》的头条《程达戚故意杀人案庭审纪实》以及主要版面的《DBI成立十周年经典案例选编》显得独树一帜,就像摆放在一堆大红大绿的年画中的水墨画一般,虽然放在平时淡雅的毫不起眼,但此刻却能让人眼前一亮。规矩的标题和排版,带来一丝清新的气息,没有冲击眼球的浮夸,反而更加悦目赏心。
主编随手买了几份报纸,顺便和报亭老板聊了起来,正如他所预料的,《德城日报》的销量比往日要多出至少五成,而且可能还会增加。主编心中估算着最终的销量情况,点点头,对自己做出加印一倍的决定很满意。
主编又陆续问了几个报亭,看着时间差不多了,才往回折返。路过早餐摊的时候,主编挑了个人多的地方坐了下来,听着食客们对今天报纸内容的评论。
有的人拿着其他报社的报纸对照片上的人指指点点:“没想到公孙泽竟然是这样的人!”“道貌岸然说的就是这种人吧,可惜了长得这么好。”……
也有人对报纸上的内容提出质疑:“就凭几张照片还有道听途说的消息就断定他沉迷酒色,是不是太武断了?”“就是啊,公孙泽我见过,照片看着不太像他,而且这么模糊,谁知道是谁啊!”“对对对,上面不是都写了吗,是程达戚家属提供的照片,他们怎么能拿到这种照片啊?有这个本事,那编个假新闻不是很轻松!”
主编不动声色地递过自己手里的《德城日报》:“这份报纸你们看了吗?我觉得这上面写的一个DBI化装侦查的案子和这个情况挺像的,你们觉的呢?”
离主编最近的一个中年人看了一眼,点点头:“这份报纸我也买了,您别说,就今天这架势,其他报社都像是约好了一样,发的都是一样的内容,就《德城日报》还算正常,也不凑热闹。庭审纪实的一点水分也没有,实在。DBI经典案例也挺有意思,跟小说似的,还配图,都是实打实的东西。”中年人说着,挥挥手里的一打报纸:“我觉得也就这家的报纸买的值。那个化装侦查的探员为了一举抓获藏身夜总会、等待同伙接应的凶手和他的同伙,也戴了个眼镜在里面混了好几天。如果说出入夜总会那个照片里的人真是DBI探长,我觉得八成也是为了抓人才去的。”
“拿来我看看!”中年人旁边的人要来了他手里的《德城日报》,和自己手里的报纸比对了一下,一拍大腿:“哎呦,你这么一说还真是!你看《今日看法》这张照片里的公孙泽,是不是比《德城日报》上的公孙泽年轻?我就说哪里不对嘛,盯梢这事哪轮得着探长做,《今日看法》这张应该是公孙泽还是探员的时候拍的吧,差点就被骗了!”
这位先生有点大嗓门,他这么一发言很快就吸引了周围人注意,纷纷聚了过来,七嘴八舌讨论了起来。
人一多,话就杂,话题从案件转到了虚假报道上来,人们感慨着现在找份说实话的报纸是越来越难了。主编趁机推销了一下自家报纸,得到了围观群众的赞同。
主编脸上笑开了花,笑眯眯地打包了几份早餐回去给薇薇安他们。
这是个好的开始,那就踏踏实实走下去吧。
同样是早餐时间,白玉堂派出的“记者”也准时等候在了张连生酒店附近的餐厅,脸上微微挂着些怒意。
满心欢喜等着来收钱的张连生一落座就发现气氛不对,笑意收敛了起来。
“李记者”压低声音,语气却毫不客气地让张连生退钱,说被骗了,他进城后听人说了,别家报社都能拿到免费的消息,还能额外得到一笔辛苦费,只有张连生要钱,给的东西也和其他报社的一样,没什么新的,主编很生气,让他来要钱。
张连生对于这些事心知肚明,但并不觉得理亏,他提出:“消息不是我主动卖给你们的,而是你们求着我找我要的,钱也是你们自愿给的,我没有理由退。你们不就是想要点其他人没有的料嘛,我可以给啊。”
“李记者”听后犹豫了片刻,表示主编前一天已经回去了,他要打电话请示主编再做决定。他起身去前台借了电话,而张连生则在盘算着应该给他们什么消息,能要到多少钱。
不多久,“李记者”回到座位上,说主编同意了这个交易,但是价钱多少还要先看这消息值多少。
张连生点了根烟,眯起眼睛深深吸了一口,在吐出烟雾的同时,将一个信封拍在了桌上,推到“李记者”手边:“这是明天要报的内容,至于独家内幕……”张连生向前探身,“李记者”见状也侧头凑上了耳朵。
“后天的内容是重头戏,我老师亲自拿着,不过材料都是我搞来的,我可以给你透点风,是关于公孙泽刑讯的。按照老师的安排,后天应该还有其他的内容。多的消息我今天不能给你,我不能破坏老师的计划,但我可以保证,明天我会给你比别家更多的消息。”
语罢,二人回归原位,张连生还是一脸油腻的笑,而“李记者”则微微蹙眉,似乎在考虑这消息值是不值。
“哎,你这什么表情啊,还不满意啊?我跟你说,你们今天报纸上发个预告,说有证据证明公孙泽曾经用过刑讯手段造成冤假错案,我保证明天把照片送你手上,还多附送一份当事人亲笔信。”
“李记者”绞着手指,咬了咬下唇:“我还是先跟我们主编再汇报一下吧。”
张连生抬手,示意“李记者”可以先去前台打电话。“李记者”却没急着行动,他用怀疑的目光盯着张连生看了一会:“你不会又骗我吧?”
“当然不会。”
“那你给我的材料都是真的吧?”
张连生按灭了手里的烟头:“你不信我?”
“李记者”露出疑惑的神色:“我也不知道。”
张连生狡黠地一笑,带着几分得意:“我自己都信了,还会有人不信?”
“李记者”了然点头,看不出什么情绪,似乎还在思考,随后面露难色,迟疑着开口:“张先生,我们是做新闻的,不是做假……”
话还未尽,张连生伸出食指,发出“嘘”的一声,止住了“李记者”的话:“谁说这是假的了?”张连生的食指落在了“李记者”尚未收起的信封上,轻轻敲了几下:“这里面的照片可都是真的,至于内容的真实性,这是提供者的责任,嘴长在他们身上,为什么需要你负责?”
“李记者”还是犹豫:“如果被人发现,影响不好吧。我们是小报社,万一失去了信任……”
张连生鄙夷地摇摇头:“瞧你这怂样儿,难怪你们只是小报社。读者想看什么啊?当然是什么劲爆看什么啊!别的报纸都敢登,都明白趁热打铁借东风,你一犹豫,人就都买了别家报纸了。报社又不是开警局的,没有能力也没有必要去核实,对吧?”
“可是《德城日报》就没用你们的通稿啊。”
张连生鼻孔里发出一声轻哼:“你以为他们不想要?看你是外地人,我就跟你多说点吧。那个公孙探长的妹妹就在《德城日报》,小丫头不知天高地厚,当众顶撞老师,还想要我们的照片,想得美!当然,你要是不想要我也不拦你。”说着,就作势要收回信封。
“李记者”立马抓起信封踹到了怀里,起身道:“我知道了,我再问问主编吧。”
张连生慢悠悠地向后靠在椅背上,满意地点点头。
“李记者”再次回来时,给张连生递上了另一个信封:“张先生,我们明天还是这个时间地点见吧,合作愉快。”
张连生摸了摸信封的厚度,捏住信封的两边,朝里面瞧了一眼,咧嘴笑了:“合作愉快。”
“李记者”出了餐厅,直奔另一家酒店。而餐厅对面隐蔽位置处,一个拿着相机的人也随后前往了与“李记者”相同的酒店。在这家酒店310的房门后等待着的是白玉堂。
前一天送展超回宿舍之后已经很晚了,想到早上还要拿照片,又要送过去,白玉堂便没有回仙空岛,而是在警员宿舍附近的酒店开了一个房间。
“五爷,这是张连生提供的明天要报的内容,对话都录音了。”
白玉堂从“李记者”手里接过信封和录音带:“没被发现吧?”
“应该没有,录音设备在包里,他应该看不出来,只是录音效果可能会受影响。”
“好,辛苦了小李,你先回仙空岛吧。”
小李刚一开门,迎面差点撞上门口正准备敲门的端着相机的另一个人。
“阿虎,来得正好。”白玉堂招呼人进来,小李则在外面带好了门。
“照片拍得怎么样?”
阿虎回答:“都拍下来了,张连生的脸和传递消息、收钱的画面都拍得很清楚,只是照片还没来得及冲洗出来,我先跟您汇报一下。”
“嗯,照片洗好之后你先拿着,不要告诉任何人,去吧。”
阿虎走后,白玉堂抽出信封里的照片和文稿,嗤笑一声:“倒是巧了,不过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
事不宜迟,白玉堂带上东西走出酒店,把车开到了警局门口,差一点就直接冲了进去。门卫拦下他问他干什么的,白玉堂大大方方地说:“来报案。”
当然,报案可以,车不能进。于是白玉堂停好车,大摇大摆进了警局大楼,找到了DBI的办公区。
还有点打瞌睡的展超无意间抬头看到了那身招摇的白色西服,一下子打了个激灵,立刻清醒了起来。
白玉堂手揣着兜,带着坏笑走向展超,展超也坐不住了,起来迎了上去,在他耳边小声说:“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昨天不是跟你说了,我们怀疑局里有他们的人,你这么就过来了,万一被他们发现不给消息怎么办?”
白玉堂把手搭在展超肩膀上拍了拍,提高了声音:“展探员,我记得咱们好像不太熟吧?突然对我这么热情,我反倒有些心虚了呢!”
他的调侃把其他人的视线吸引了过来,展超的脸刷的一下红了,有些结巴:“既、既然不熟,那你来找干什么?”
“你们不是人民公仆嘛,当然是有事才来找你啦!我来报案。”
展超有些意外,挑眉看了他一眼:“报案?那过来说吧。”说着,将白玉堂引到自己桌前,拿出笔录开始记。
“报什么案?”展超虽心有疑惑,但知道白玉堂这么做必有原因,因此例行公事地问了起来。
白玉堂饶有兴致地看着笔录模板,指着上面的空白问:“姓名、性别、年龄、住址这些不用填吗?”
展超头也不抬:“我都知道,一会自己填就行。”
“哦?这么关注我?”白玉堂凑近了一点。
展超撂笔:“你有案底,是我们的重点监控对象,这个回答你满意了吗?”
白玉堂抬手蹭蹭鼻子:“这么凶啊,小心我投诉你刑讯啊!”
展超有些着急,现在他可没心思开玩笑,又问了一遍:“报什么案?”
“我家猫丢了。”白玉堂轻描淡写地说。
“猫丢了来我们DBI报案!你开玩笑吧!”展超终于成功地被白玉堂惹炸了毛,他不自觉提高的声音又引来了人们的侧目,以及细细的笑声。
白玉堂也不急不恼,神色无比正直、认真:“我家猫是名贵品种,很贵的。”
“有多贵?”
“大概……把DBI卖了也赔不起。”说着,白玉堂嘴角又泛起了笑意。
“怎么丢的?”
“我也不知道啊,我要是知道就不来报警了。昨天还吃了我喂的鱼呢,吃完就不见了。”
“这才几个小时,怎么就知道丢了?”展超越听越觉得白玉堂今天是来找茬的,据他了解,白玉堂根本没养过猫。
“我就是知道。”白玉堂显得有些不讲道理。
“有照片吗?我看看。”
白玉堂从衬衫内侧口袋掏出钱包,抽出一张照片,递给展超:“喏。”
展超瞥了一眼,又要炸,狠狠朝白玉堂瞪了一眼,却丝毫没有怀疑过为什么他的照片会被白玉堂放在钱包里随身带着。
臭老鼠,谁是你家猫!信不信我咬你!
白玉堂的肩膀微微耸动,不得已干咳了两声,以掩饰自己的笑声,然后朝探长办公室的方向给展超使了个眼色。展超明白了,按下脾气:“嗯,还真是挺名贵的。可是我们DBI从来没有找过猫,这次情况比较特殊,你跟我去找探长说吧。”
于是,白玉堂和展超在众目睽睽之下理所当然地进了探长办公室。
“原来你是故意激我啊!”路上展超小声问白玉堂。
白玉堂笑笑:“不然呢?我才没那么无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