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未歇》山抹烟云

3、第 3 章

　　少年的身体实在是很虚弱。
　　只是一顿简单午饭，便被无法抑制的咳嗽打断了几次。赤司征十郎很好的心情，也一点点消磨下去。
　　灶边放着被细心浸泡着的草药，沉睡在水中的安详的植物，在等待最后的归宿。
　　“药的话，过会就熬着，然后午睡起来喝掉。”
　　少年见赤司一直看着那份草药，于是简单的解释了一句，然而手中的洗刷工作仍旧很利索的进行。
　　“被很好的处理过了呢，这些草药。”
　　“是的，母亲每天都会把药浸泡好。也会每天去神庙……”
　　黑子哲也说到一半，却不再继续了。
　　“可是，神已经不在了，再去清扫或是祭拜也没有什么意义。”
　　“或许吧，但是……”
　　但是什么呢？希望的话，早就不期待了吧。
　　那又为什么呢？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
　　“煎药我还是会的，我来吧。”
　　赤司征十郎改了话头，表示了他的想法。虽然平时这是轮不到他去做的事情，但是，刚才的尴尬，他还是想做点别的来弥补一下。
　　黑子哲也的手顿了一下，“如果赤司君乐意的话，那就麻烦了。”
　　可是你的表情……似乎并不相信。
　　不过赤司并没有说，他尽量利索的将充分浸泡过的草药放入药锅中，而后加水浸过药面，生火，进行充分的煎煮。
　　少年洗涮完毕，在赤司进行这一系列动作时，呆在一旁看了许久，似乎是想说什么，却一直都没开口。赤司征十郎盖上药锅的盖子，微微的露出一丝得意的模样，虽然，那实在是难以察觉的微笑。
　　“赤司君一直都是很厉害的存在，可是，其实没有必要每一样都做得那么好，这样的话，不会很累吗？不会，忘记自己真正想要的吗？”少年犹豫了许久，还是说出了口。
　　“……”
　　莫名的，赤司征十郎感到一种强烈的冒犯。虽然这是少年可以归为关心的话语，但不知为什么，这很不入赤司征十郎的耳。毋宁说，这句话，触犯了他潜藏在心里头的逆鳞，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黑暗的地方。
　　赤色的双眼里，泛着寒光，有一种危险的味道，让少年本能的感到恐惧。
　　“把一切做到最好，然后，赢得一切，这就是我想要的。我也并不会感到疲惫，相反，我也许是乐在其中呢？你又怎么理解呢？”
　　他微微眯起眼睛，不知是少年的错觉还是什么，赤司征十郎漂亮的眸子变成了奇异的颜色。
　　“如果是这样的话，很抱歉，是我的错。”
　　“不要去管这些了，”赤司很快恢复了他温柔的微笑，“哲也关心我，我很开心呢。你呀，该去休息了。”
　　赤司征十郎为他细心的掖好被子，连日的雨天，略旧的薄被有些潮湿。
　　“哲也除了书之外，还有别的什么喜欢的吗？比如下棋？将棋或者其他之类的。”
　　赤司征十郎瞥见床边摆放整齐的几本书，忽然说道。
　　“下棋的话，不怎么会。”
　　“那么，下次我来教你吧。什么种类的棋都可以，只要你喜欢。所以，还是快点好起来吧，我还期待着教你骑马啊，还想把我的雪丸介绍给你认识呢，是一匹很漂亮的雪白的马。”
　　“是吗，赤司君都这么说的话，一定是一匹很漂亮的马。”黑子哲也淡淡的笑了，也无意去回应赤司征十郎的单方面的期许。
　　虽然，他也很渴望，然而现实他是十分明了的。早就过了幻想的年纪，在那一切到来之前，他已然不复是他。
　　“对呀，很漂亮。她和我一样大呢。好了，你该休息了。”
　　赤司征十郎顺了顺黑子哲也额前柔软的发，而后俯身在他额头上留下一个极浅的吻。
　　“好梦。”
　　他在心里头这么说，或许他不自觉的说了出来，然而又怎样呢？淡雅的药香弥漫了整个屋子，在细雨朦胧中，略显破旧的木屋也暮然有了些别样的美，那归之于“家”的温度。

　　“其实我有一件事想不通。既然‘它’已经有你了，又为什么来我的梦里呢？”
　　临走的时候，赤司还是忍不住问了。
　　“赤司君的话，本身就很吸引人呢。如果我是那个孩子，排除一些必要的原因的话，也会想试着靠近赤司君。但是那个孩子的话，一定有别的重要的理由吧，不然怎么会冒着危险去进入你的梦里呢？”
　　“危险？什么嘛，‘它’已经来向你诉过苦了吗？还是知道我会来，这次特意躲开了呢？”“那个孩子不会因为这种可笑的原因对你避而不见的。赤司君这么说，是会让他生气的呢。毕竟，不是每件想做的事，每个愿望，都是能够完成的啊。”
　　“从前可以依靠神，现在不行了是吗？”赤司突然想起和‘它’第一次见面时的话语，“那么你的愿望又是什么呢？”
　　少年看着他不言语，然而答案却是十分明了以及令人绝望的。
　　“赤司君有什么想得到却得不到的吗？”
　　“我吗？得不到的话，就努力去争取啊。至少，我知道神是靠不住的。”
　　“如果是这样，我也无话可说。多谢你的款待，请路上小心。”
　　然后赤司征十郎在少年的目送下离开了。
　　雨还在下，赤色的伞在一片水色里十分的妖艳。
　　少年攒住了外套的一角，依旧久久的靠在门边。

　　三天的假期是那么的短暂，雨还在下，然而他没有再梦见‘它’。
　　在走之前，赤司征十郎决定去告别。
　　这只是出于礼貌，他想。
　　当他看见两个一模一样的少年的时候，仍旧不免有些吃惊。
　　他还只是远远站在窗外，就被阻止了。
　　那幢破旧的木屋周围微凉的蓝色光芒，是他不可触碰的存在。
　　“不可以再靠近了。”‘它’似乎这么说。
　　虽然不喜欢被命令，但是赤司征十郎还是停止了脚步。
　　‘它’只是站在少年的床头，而少年的脸色，比昨日见面更显苍白。
　　那模样，像是一种仪式。
　　他突然想起来，不管‘它’与少年是多么相似，终归是山魅，是为了夺取少年身体而出现的。所以昨天他有些唐突的邀请，在现在看来，十分的可笑。
　　赤司征十郎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手中紧紧握住的一枚被细致雕琢的木块放在了窗沿，而后转身离开。
　　如果可能的话……
　　再见了……

　　回到东京的第一天，阳光很明媚。
　　像是要把所有的湿潮都晒尽。
　　‘它’没有再进入赤司征十郎的梦中。大概是距离的缘故，那只山魅也无能为力了吧。那么哲也呢，等到他再次回去的那天，又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赤司同学，赤司同学！”
　　赤司征十郎猛的回过神，国文老师似乎是点了他的名字，后座的女生在小声喊他。
　　并不是困难的问题，他看了一眼板书，很快回答了。
　　比起父亲所要求他学的，国中的课程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难度。尽管如此，父亲还是让他和别的普通的孩子一样进入国中去学习。与其说是学习知识，不如说是接触其他各色的人，为了给将来做准备。但是，每一堂课他依旧会很认真的听讲，这是对老师的尊重，同时，他也不讨厌这样的听课。
　　所以，上课走神，对赤司来说，还是头一次。
　　大概是窗外的天空太过晴朗了吧，连云朵都很少。起风的时候，会有金黄色的梧桐叶在空中做短暂的停留，最终归于尘土。
　　地上，已经铺了厚厚的一层落叶，像是一场秋日的祭奠。
　　最近，状态有点不对劲。
　　不仅是上课，连下棋也是。
　　“不用下了，我已经输了。”
　　绿间用食指与中指一起扶了扶眼睛，提醒道。
　　“额……是吗。”赤司征十郎看了一棋盘，实在是再清楚不过，然而他还在多此一举的走棋。
　　实在是不应该啊。他自嘲的笑了笑。
　　“虽然我的棋技不如你，但是如此不尽人事真是让我感到为难。”
　　“啊……对不起，真太郎。我并不是故意的。最近，不知为什么，常常走神。”
　　“那么，你又想到了什么呢？在你意识飘忽到其他地方的时候。”
　　“呜……大概是，珠子吧……透明的，放在阳光底下会有缤纷的色彩的珠子。真太郎小时候玩过的吧？”
　　“珠子？那是自然。但是为什么突然想到这个呢？”真太郎有些困惑，他把一旁的风车拿在手中，那似乎是他今天的幸运物。
　　“京都，一直在下雨，然后我梦见了许多珠子，在玻璃桌上不停的弹跳……”
　　“那样的话，会碎掉的吧，珠子虽然质地坚硬，本身也是脆弱的，经不起这样折腾的。‘过刚易折’，人也是一样的。”
　　“人……么。”
　　“对，你的家庭对你很严格，我是知道的，所以，偶尔放松一下也是必要的。不然迟早会垮掉的。”
　　“噗……这是你的关心吗？怎么那么像在诅咒我啊！”
　　“并不是，只是事实而已。再来一局吗？”
　　“好。”
　　赤司征十郎的手指拂过棋子的表面，感受它清晰的刻痕，即使闭着眼睛，他也知道上面刻着什么。
　　“将军。”
　　赤司征十郎笑了，再一次将对方逼入绝境。
　　午后的晴空那么明媚，所以，雨天的事就让它在阳光下自行蒸发吧。
　　一场迷离的梦境，一个连朋友的算不上的存在，又有什么资格，再继续困扰着他呢？
　　终究是他的梦，决定权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