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未歇》山抹烟云

2、第 2 章

　　这一次，赤司征十郎依旧在闹铃响前五分钟醒来。
　　今天是个好天气。他取过一侧漆木盒内准备好的赤色和服，收拾妥帖以后，去用早餐。
　　不过他今天不准备外出，至少不想将他为数不多的自由的时间耗费在父亲之命上。
　　“我有些头痛，今天不出去了，昨天我已经和熏子说过了。”
　　“好的，那么请好好休息。”
　　“嗯。”
　　可是，该做些什么呢？空荡荡的宅子，并没有可以和他下将棋的人。
　　下摆的折角在保持很长时间不动后突然有了动作。赤司征十郎在这座古老的大宅中徘徊。连廊的木地板有些凉意。庭院里那一方小池塘上映出了池边枝叶葳蕤的樱树，以及蓝蓝的晴空。
　　是哪一间房间呢？
　　装载着他过去的那些记忆。
　　在他还不是现在的他之前的记忆。
　　被尘封已久的珠子，在沉寂了许多年之后，得以重见光明。
　　没有光，就给它光好了。
　　没有神，就自己成为神好了。
　　晨光毫不吝啬的照耀在散落的珠子，以及他那一双温柔的赤色的眸子。

　　山魅，游离人世，隐匿在荒野丛林间。若有误入者，即被附身，噬其精魂而亡。惧神明，惧光。易入人梦中，惑之。

　　很久远的一本图画册，似乎是一些志怪小说，给小孩子们看的，因而每一页都有十分夸张的插图。他都已经不记得什么时候看过这本书了。其他的还有许多别的画册，然而他却依稀记得，这些略显幼稚的书页上，都残留着那个人的指温。

　　原来那片苍茫大漠，也曾有过飞鸟与茶花。

　　“少爷！少爷！您怎么就睡在这里了呢？”
　　赤司征十郎自己也有些惊讶，他起身，一本书毫无防备的跌落在了地上，封面上的图案，莫名的有些蛊惑人的味道。
　　“这些是少爷很小时候的书呢！”管家十分感慨，他用略显老态的身体，附身去捡，却在触碰前错过了。
　　“是啊，忽然间想起，就想找找看，没想到真的翻出来了。”赤司把书抱在怀中，带着些防备的意味。
　　老管家只是慈祥的笑了笑，“怎么能不好好收起来啊，这些，都是少爷小时候十分宝贵的东西啊……那个时候，少爷还只有这么点点大，眼睛漂亮的出奇，夫人就常常抱着小少爷读各种的书呢！熏子小姐不是也十分喜欢缠着夫人么？在这幢大宅子里，度过了多么美好的时光——哎……那么好的一位夫人，怎么就……”老管家顿住了，从上衣袋中取出一方手帕，揩了揩眼泪，“哎……人老了，就这老毛病。没事的时候就爱想起从前的那些，越是久远的东西，越是像昨天才发生过，可是转眼，少爷就长那么大了啊……若是夫人知道您现在那么的出色，一定很开心的。”
　　“是吗，那就太好了。”赤司微笑。
　　“真是抱歉，少爷，提起这些让您伤心的话头。”
　　“并不会，偶尔，也会想起母亲，只是看着相片的话，总觉得还是不够真实。能够从您口中听到这些，就好像母亲还在身边一样。”
　　赤司将散落的珠子，细心地聚集了起来。
　　看天气，又要下雨了。
　　“话说回来，管家知道这周围有一座神庙吗？”
　　“神庙？有的……在山的另一面，半山腰的地方。很久以前就有了，十分古老的神庙。那时候去祭拜的人可是异常的多呢！只是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就衰败了。”
　　“话说，以前还有一户专门清扫神庙的人家，一代代传下来，似乎还在那里守着神庙呢。”
　　“既然已经衰败了，为什么还在那里守着呢？”
　　“祖上传下来的职责，就如同我们这一家祖祖辈辈在少爷家中做管家是一样的啊。虽然那户人家也有几代想改行做些别的，不过后来都不了了之了。”
　　“不过，这一代，应该是最后的了吧。只剩下一个寡妇和她十几岁的儿子，似乎那个可怜的孩子身体还一直不太好呢。为了赚得治病的钱，辛劳的母亲每天还要去山下做清扫的工作啊。”
　　“那还真是不幸啊。”
　　天边暗了许多，快要下雨了吧。
　　“管家，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
　　“有吗……糟了，少爷您的汤要烧干了，我这就去重新做！”
　　“不急，这次就做双份的吧。”
　　“什么？是熏子小姐要来吗？我这就……”
　　“不，不是。请帮我装在盒子里吧，我要去拜访一个……一个人。”
　　很难得的赤司说到最后气势弱了下去。他也不确定，他要见的，真的是什么人……吗？

　　“那么少爷，请路上小心。”
　　“好的。”
　　赤司征十郎接过管家手中的食盒，撑着长柄雨伞，入了水幕之中。

　　少年似乎是在等待着谁，又似乎只是倚在门边。
　　然后少年发现了他。
　　或许不该用发现这个词。
　　赤司征十郎本身，无论是外表还是气质，都是难以令人忽视的。
　　“请问，你是迷路了吗？”
　　天空一样的少年，和梦里并没有丝毫区别。以至于让赤司征十郎有些怀疑，是否自己又进入了梦里，然而如果是梦的话，就不该是这样的开场白了吧。
　　“是啊，我在梦里迷路了，然后来到了这里。”
　　赤司笑了，他往前迈进了几步。
　　不起眼的小木屋，掩藏在茂林中的一小块空地。前面不大的空间，被分成了几畦小小的菜地，只留下一条并不平坦的路。
　　“如果是这样，请原路返回吧，你要去的地方，并不是这里。”
　　“所以，你是知道‘它’的喽？”
　　少年淡淡的点了点头。
　　“自然是知道的。”
　　“你们的性格，倒是出乎意料的合拍啊。”
　　“当然，在不久的将来，那个孩子将成为我，如果不是很好的契合的话，这是做不到的呢。”
　　“你不介意被剥夺了身体的使用的权力？”
　　“这并不是剥夺，是交换，合理的交换。那个孩子能够拥有一副身体，而我的这副苟且残存的身体得以继续运作。”
　　“并且能骗过你的母亲。”
　　“呜……如果你非要这么表达的话……是的。”
　　“那么，随你喽。”赤司征十郎轻轻地笑了，又往前了几步，走到少年面前，把伞收拢，“所以，我可以进来吗？”
　　少年侧开了身，并不宽敞的屋子略显拥挤。
　　那并不是句问句，少年想。就这么理所应当的，事情就按着赤司征十郎的话进行了。然后又十分自然的，赤司征十郎将穿着的羽织脱下披在少年的身上，“身体不好的话，就该好好保暖，淋雨不是好玩的。”
　　少年鲜有表情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困惑：“所以，你究竟……”
　　“我叫赤司征十郎，虽然我想你是知道的。”
　　少年点头，“黑子哲也，请多指教。”
　　“恕我冒昧，令堂不在吗？”
　　“母亲需要工作，街道的清理让她整天都要呆在集市上，中午并不会回来。”
　　“是吗，真是辛苦。那么，这份汤豆腐就只能请你解决了。”
　　赤司把手中的食盒放在简陋的木桌上，揭开盖子，热气立刻冒了出来。
　　“看上去 ，制作的人用了很多的心血在里面。”
　　“是的，所以，不认真的解决掉的话，会很对不起花费了心血的人的心意啊。”
　　少年有些犹豫。
　　“如果不是很介意的话，请让我将午饭做好然后再一同品尝吧。赤司君的话，可以帮忙择菜吗？”
　　“……”赤司犹豫了一下，看着少年似笑非笑的表情，还是点了头。
　　细雨迷蒙，只是沾衣欲湿的程度。
　　赤司将下摆简易的撩起，高齿木屐踏在过分润湿的泥土上，有些要陷下去的错觉。
　　少年在一旁为他执伞，卷起的衣袖露出了少年苍白的皮肤，有清晰的苍蓝色的血管浮现。
　　翠绿的菜叶整齐的排列在土中，连日里积累了过多的水分因而不可避免的垂下了头颅，在雨中微微的晃动。
　　“赤司君如果没有吃过午饭的话，那么一起吃吧，我做两个人的份好了，所以请采摘多一点吧。”
　　然而赤司依旧没有动作。择菜也是有讲究的，赤司明白，只是，哪些才算是适合进行烹饪的，他却不是很清楚。一直对自己很有自信的赤司征十郎，在一片菜地面前感到了有些无助。
　　少年似笑非笑的表情始终保持着。
　　在看笑话的样子。这让他感觉很不好，然而他开不了口，询问什么的，总觉得奇怪。
　　“择菜的话，一寸的尖端就好了。”
　　最终，还是少年开口了。
　　然后僵持被化解了，很快的，两个人份的菜准备好了。
　　接着是烹饪。
　　略微简陋的炊具，打理的十分干净，有条不紊。赤司征十郎侧身在一旁欣赏这少年的动作。简约的，熟练的，像一出舞蹈，优美极了，因此该用“欣赏”去对待，如果不是先前的不愉快，或许此刻心情会更好。
　　少年从灶房里取出两副餐具，一副放在赤司面前，一副放在自己面前，很认真说了一声“我要开动了”，而后拿着汤匙，开始漫漫品尝热腾腾的汤豆腐。
　　似乎这个少年，对什么事情都特别的认真。吃饭也是，说话也是，就连发呆也是。
　　十分的安静，不说话的时候都让人觉得他并不存在，然而事实上，他在认真的陪伴你。让你觉得只要一回头，他就在你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