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国是故国》题安瓶

10、雨过天青

　　今年的春天有些冷，桃花开的也晚了。

　　阿荣跟在赵匡胤身后，他记了一本小账，据说是为赎回燕云十六州所备。

　　他是做了两个打算，等南唐与北汉都归宋后，用钱买回燕云十六州，中原苦战久已，能减少战事最好不过；若不可，再用武力攻打辽国。

　　他把这个存了赎回燕云十六州的小金库称为封桩库。

　　阿荣在外面等着，每次他去封桩库时都很高兴，那意味着离他的目标又近了一步。不管是超越柴荣，还是成为大一统的皇帝。

　　“阿荣觉得此举如何？”赵匡胤从封桩库走出来问。

　　阿荣答道：“辽地贫瘠，官家威名远扬，辽人必定惶恐，应当会同意。”

　　赵匡胤睨了她一眼，凉嗖嗖的：“你最近说话是越来越好听了。”

　　他又奚落她。

　　“难道你希望我说你在做美梦？”阿荣淡道。

　　赵匡胤：“……自然不是。”

　　自从他做皇帝以来顺风顺水惯了，鲜少有人触他逆鳞。有时阿荣也疑，他是不是非得找些不痛快，来提醒他自己其实也是个普通人。

　　他微微叹：“我现在有些……我想尽快统一天下。”

　　再过三年，他就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年龄越大，就越觉得时间不够，急切也是正常。而且，内部趋于平稳，新的权利矛盾便也会浮出水面。

　　以十年平天下。柴荣的目标，如今赵匡胤用了将近十二年也还未做到。

　　阿荣答道： “只要你有时间，就一定可以做到。”

　　这个回答有些敏感，赵匡胤并没有在意其中的讽刺，而是问：“你相信我能一统天下？”

　　阿荣看向他：“我希望乱世尽快平复，我和这片大地上的所有人都一样，希望有人结束中原的割据，让太平盛世早日到来。”

　　“我会让你、”他顿了顿，改变措辞，“让所有人过上没有战火的日子，不必颠沛流离，不必疾苦悲痛。”

　　阿荣淡笑：“我相信。”

　　就如她当年相信柴荣那般，只有足够的时间，他一定可以的。

　　赵匡胤笑了笑，心情极好：“春光无限，阿荣没想着去宫外走走？”

　　阿荣摇头，如这般好光景，所有人都是喜悦的，她不想看到别人夫妻恩爱，儿女天真，越发衬得她一人伶仃。

　　赵匡胤看到她面色苍白无光，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无言。

　　之后有一段时间，他显得很沉默，终日不知道在思索什么，有时候会朝阿荣投来莫测的一眼。

　　一日，赵匡胤走寻到她：“今日为何不在殿中？”

　　阿荣道：“春日将尽，我来看最后一眼。”

　　赵匡胤一愣，微垂了眼，又抬起时已如寻常：“随我来吧！我有一样东西送你。”

　　他这几日的反常，让阿荣觉得就是为了此时。她跟在他身后，经过日光斑驳的走廊。

　　春日阳光明媚，一时让她有些迷幻，恍惚又似回到了十四年前，她木讷寡言，跟在柴荣的身后，走在鲜花盛开的时节，那是柴荣突如其来的提议，与她一道共赏春景。

　　花是过去的花，这座宫殿却早已经换了个主人。

　　褐色光洁的桌案上放着一只碗，色如天青，明透如镜，光泽滋润，那么安静，那么温暖，是这昏暗房间里唯一发光的东西。

　　那是柴荣最喜欢的瓷器，当年在整个皇宫里无处不见，而赵匡胤坐上龙椅后，就下令将所有青瓷全部砸毁，言此物是奢侈之物，劳民伤财。

　　仅仅一天，汴梁城中的青瓷全部成了碎片，就像柴荣留下的大周一样，破碎，消失，成为历史上一个短暂的着墨痕迹。

　　打压柴荣的威严，建立自己的威信，莫过于将他的最爱也从世间抹去。

　　“你怎么还有这个？”阿荣静静地看着那束光亮的地方。

　　“我想你会喜欢。”他花了一番功夫才寻到这完整的一只。

　　阿荣侧首看向他，他脸色平静，看不出什么，如同那只安安静静的青瓷碗，突兀的存在，又那么如常。

　　如果阿荣不是个死人，她一定认为赵匡胤明白她是周太后。

　　但如今世上，谁又能知道她呢？

　　春日终是过去，满园鲜花凋落，伴随着枯萎落地的花瓣，郑王柴宗训病殁的消息传到了汴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