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国是故国》题安瓶

11、许久不见

　　郑王柴宗训病逝，赵匡胤下令厚葬，罢朝七日以示悲痛。

　　柴宗训的墓地在新郑，离汴梁很近，阿荣直接去新郑。原本她想去房陵，但到了房陵也见不到柴宗训的最后一面，走到半路遇上柴宗训的送葬队，未免不好。

　　一个活死人，送一个死人入葬，倒也真是可笑。

　　“你确定要去新郑吗？”高处俊问，身边的人非常平淡，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波澜不惊，无喜无悲。

　　阿荣点头。

　　高处俊想劝她留下，话到唇边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想必皇宫里的那个人也不想阿荣走，可谁又有理由留下阿荣呢？

　　这次送阿荣去新郑，原本是要高处恭护送，但爹爹不同意，换成了他。

　　想起哥哥的表情，高处俊心里喟叹，今年年初，在爹娘的训斥劝导下，哥哥终于定了亲，婚期订在夏末初秋。

　　这世道，有多少人能顺心如意的活着呢？

　　“走吧！”阿荣道。

　　高处俊驱马掉头，走出城门前忍不住回头看去，熙熙攘攘的街上人群如常，没有期望的人出现。

　　他心里也迷茫，不知道自己在期望谁。

　　到达新郑城门前时，阿荣勒马驻足，仰头看着城门上的字却不敢前进。

　　这么看了许久，阿荣都不见要进去，高处俊问：“怎么了？”

　　“无事。”她垂眸。

　　柴荣的寝陵便在这里，陵墓名号“庆”。十几年了，再来这里，居然是送四郎归于地下。

　　阿荣心里一阵绞痛，她没能守住他的大周，也没能照顾好柴宗训。周成了宋，四郎刚弱冠便去世，她无颜面来见他，不过，总归她也是个死人了。

　　在新郑等了半个月，送葬的队伍终于到了，这半个月里阿荣一直很沉默，不知心里在想什么。所幸高处俊也不是活泼好动的人，这么默不作声的呆了半个月也不觉得憋闷。

　　棺椁已封，里面的人再也无法看见。阿荣想起自己死时四郎刚刚十岁，离别十年，不知他如今是何模样，不知越长大，他对自己的未来是否越惶惶不安，或者在大宋天子的仁慈下，早已松懈信任，直到一杯毒.酒毫无预兆的落入腹中。

　　阿荣都没有想到，赵匡胤对无权无势无威信的柴宗训居然还有防备担忧，看来他从未忘记过被他安排在房陵、被迫禅让帝位的大周皇帝。

　　赵匡胤始终记得自己的皇位是怎么来的。

　　四郎活到弱冠成年，已经是他最大的容忍程度。不杀幼童，既是担心遭人指责，也因违背天理人伦。何况赵匡胤最爱表现的就是他的仁心雅量，让全天下的人都认为他是个宽厚的皇帝。

　　“嗬……”阿荣仰望着灰色的天空，极轻地叹了一声。

　　这毕竟是乱世，战争没有结束。谁知道日后会发生什么？四郎会不会被人蛊惑利用？他活着，始终是隐患，也是柴荣旧人的一份缥缈希望。

　　“你不回去吗？”高处俊问。

　　已经一个月了，阿荣没有提过会京城。

　　“你走吧！我就留在这里。”

　　“可是、”高处俊哑然，他没有理由让阿荣回去，但他不想让阿荣一个人待在这个没有生气的地方。

　　“你不走的话，我就留下来陪你，直到你肯回去。”他说。

　　阿荣淡淡的笑了一下：“随你。”

　　反正他要不了多久就得回去，高处恭的婚期很快就要到了，做弟弟的，怎能不在？

　　最后留在陵墓的只有阿荣。

　　每日阿荣做的事就是打扫，扫去灰尘，扫去落叶，扫去积雪，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开宝九年春，只有阿荣一人的周皇室陵迎来两个人，首先听到的是一阵孩童的咿呀声。

　　阿荣讶异，回头却见一个挺拔的男子怀中抱着一个幼童朝她走来，走的近了，她才认出来。

　　“许久不见，阿荣。”高处恭温声笑道。

　　几年不见，他变了许多，从当初的青涩率真变得沉稳内敛，还……做了父亲。

　　时间过了这么久吗？

　　阿荣愣怔片刻，看着他温柔的笑容，也舒展眉眼，露出一个安静轻缓的笑容：“是许久不见了，你都、做父亲了。”

　　“嗯，”高处恭点头，看着孩子眼中闪过宠溺，“这是我的儿子，刚满一岁。”

　　幼童在高处恭的怀里很不安分，左扭右扭的在虚空中乱抓，咿咿呀呀的不知道在说什么。

　　“这里是陵墓，带小孩来，不太好。”阿荣看着白白嫩嫩的孩子说。

　　“是不好，”高处恭轻声道，“所以你和我一起走，就好了。”

　　走？为什么要走？她当初不该去开封的，在她死的时候，就该来这里了，陪伴她的丈夫。

　　高处恭神色温和：“阿荣，官家想迁都洛阳，但所有人都不同意，官家却赖在洛阳不肯回京。”

　　“他还有办不到的事情吗？”阿荣垂眼道。

　　“阿荣，你一直是通透的，这里……”他环视一周，这里很干净，想必她一直在打扫，一个人打扫一座故人陵，又是多么寂寞。

　　幼童忽然“啊啊”了两声，对着阿荣伸手，小小的手张开又握成拳头，然后笑了起来，圆圆的眼睛笑成了一道缝。

　　阿荣忽然记起柴宗训刚出生时，那么小，那么软，那么……天真无辜。

　　高处恭轻叹：“南唐已灭，离官家统一天下的目标更近了，你不是一直希望天下早日太平的吗？”

　　阿荣已经很久没有接触过活人了，也不知道三年的时间，外面的世界变了多少。

　　天下太平。

　　阿荣闭了闭眼，也许她看到天下太平的那一刻，就能结束现在这个鬼样子吧！

　　临走前，阿荣回头看了一眼，她的尸体最终也会被埋进这里。可惜，她既没有挨着柴荣，也没有自己的陵地，她的墓在阿姊的懿陵，遥望柴荣。

　　这就是她和柴荣的距离，一直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