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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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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之夜,大雪在鞭炮声里静静飘落,覆盖了小镇。
隔夜的早晨,天却又明亮地晴了。
巴雅尔,过年好!恭喜发财!
凝儿欢快的声音传来,不等巴雅尔停下手中的扫帚,一个雪团就促不及防地钻进了他的后领,刺骨冰凉。
巴雅尔被冰地抖了一下,旋即扔了扫帚,回头反击,直到夫人叫两人吃早饭。
凝儿微微地喘着,红扑扑的小脸,娇艳地,像一朵山茶花。
巴雅尔走上前,帮凝儿拂去火红新衣上的雪痕,不意竟被她又塞进领口一个雪团。
凝儿得逞地笑着跑开去。
巴雅尔作势追了一下,看她跑开,便走去帮夫人拿碗。
衣领中,初时的寒冷过后,温暖异常。
不等枇杷树下的雪人融化,水先生又要起程了。
临行的江边码头,夫人把叮咛过无数次的话又重复一遍。
凝儿也收了平日的欢笑,轻轻地扯着父亲的衣袖,舍不得松手。
客船离岸好远,仍看见江边石上,两个人影相互依偎。
水先生转身进了船舱,巴雅尔听见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水先生本是儒生,屡试不第,又娶了商人之女,出仕无门便弃了儒从了商。
经营的,无非是以江南丝茶易塞外皮毛的生意。
盈利无多,但也足够妻女丰衣足食。
多年行走江湖,那些富贵穷人的事情见的多了,倒也不图大富大贵,只求太平盛世,保个安稳。
只是这读书人的习惯仍是难改,比如从不许巴雅尔称他老爷,只许称先生。
比如临风感怀,对月品酒的雅趣。
比如叮嘱凝儿勤读诗书以养性。
但于性子多动的凝儿,诗书、女工、厨艺,无非是陪着娘亲消遣时间罢了,没什么太大意思,还不如巴雅尔带回来的泥人。
陪母亲在江边看船的时候,凝儿常想着,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吧。
有好玩的泥人,有好吃的糖果,有好看的衣服……
但也只能想想。
她不能去看外边的世界。
她不能让娘亲一个人,在江边石上,默默眺望。
年岁渐长,她已渐渐明了那每日晨岚夕雾中的眺望里,蕴藏着娘亲什么样的情思。
只是她还不知道,当母亲终于可以不用去江边眺望时,自己,却渐渐恋上了,母亲曾经站立的地方。
月满西厢。
枇杷树在窗上投下班驳的暗影。
秋天潮湿微凉的气息,轻轻地吹拂进来。
凝儿半梦半醒中翻身,手腕上银铃模糊的脆响便将剩余的睡意驱散。
白日里,娘亲念叨着的事情不知怎么就上了心头。
不知爹爹他们走到哪里,可有阴雨,知否添衣。
不知道这次回来,巴雅尔会给自己带什么。
认真地想着,却抵不过睡意袭来,手腕缩在腮边,就那么睡了。
梦里有巴雅尔口中的草原,羊群,也是这样明亮的月光……
明亮的月光,照进客栈简陋的窗子,巴雅尔又一次醒来。
不敢翻身,怕惊动另张床上的水先生。
月光把窗子映地很亮。
客栈的窗子没有窗花。
夜风夹着北方干燥的微凉轻轻吹进来。
就在这里的市集上,水先生买下了自己,然后带自己去南方。
不是没想过逃逸,只是逃了之后呢?
自己已经无家可归。
母亲的血就在自己的身上干涸,而父亲倒下时那不甘的眼,现在仍时常出现在梦里。
被强盗焚毁的羊圈,被抢劫一空的蒙古包,自己根本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而且水先生的教导,水夫人的叮咛,凝儿的笑脸,真的很让人眷恋……
恍然入睡,竟然无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