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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上穷碧落下黄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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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静水湖,纪山的居所更隐蔽,更幽静,也更像一个家。沈夜不是不知道这么个地方,但如此接近,却是第一次。谢衣这个人,沈夜想了一百年,怨恨了一百年,牵挂了一百年,可是今天沈夜突然觉得,他离这个人一直都很远。背叛带来的恨意掩盖了一切,沈夜从来没有试图去了解过谢衣的思想和感情。看到眼前木屋蒙尘,心中的人犹如白云悠悠不知去向,沈夜轻叹一口气,一股空虚感袭来。
沈夜仔细地查看每一间屋子,看到了阿阮偶人,到处都是的精密偃甲,这些都是谢衣的心血啊。沈夜甚至进入了桃园仙居,园中景色一片宁谧,桃花灼灼,斯人却已不在。最触动沈夜内心的却是一幕用法术调出来的往事:
寒夜,谢衣仰望明月,神色比月色更凄凉:“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我师父,他是个异常出色的人。无论修为、智谋、胆识亦或担当,于我看来,即便时至今日,仍不作第二人想。就如这高天孤月一般……遥不可及、如冰如霜,却又独自照彻漫漫寒夜……余毕生所求,不过穷尽偃术之途,以回护一人一城。惜而天意弄人,终究事与愿违,如之奈何。”
多少年来,沈夜想到谢衣,脑子里都是捐毒沙漠中,他倔强的神情,还有那句伤透人心的“往者已不可追。你我师徒之义早已断绝,旧日种种如川而逝,何必重提。”他毅然背叛之后又直言不悔,让沈夜觉得自己的悉心栽培和对他的厚望成了一场笑话。而沈夜并不知道,在谢衣心中,对那个师尊仍是敬仰有加,愧叹不已。再想到初七迷茫又坚决的神情,沈夜突然觉得自己实在是对谢衣有愧。
谢衣从不掩饰自己的道德观,他曾说:“生命至为灿烂,至为珍贵,而又永不重来,身为偃师,万望敬之……畏之……珍之……重之……”他们师徒矛盾的核心无非是道不同,难相与谋。而谢衣更是饱尝“情义难以两全”的痛苦。谢衣无非就是坚持自我,而舍弃了对沈夜的追随与陪伴,然而他又何曾真正背叛过沈夜?他又何曾以敌对的姿态出现在沈夜面前?这样的谢衣,究竟何错可言?倒是沈夜,只是因为两人价值观相悖,便将谢衣的离去视为背叛,对他狠下毒手,种种折磨与伤害。说起亏欠,反倒是沈夜亏欠了谢衣更多。
沈夜不语,就连沧溟看到那些回忆片段,都垂首不忍再看。
“谢衣啊谢衣……”沈夜喃喃自语,表情竟已有几分悲痛。
突然,沈夜想到了什么,皱起了眉。
“谢衣那么骄傲的人,竟会让人这么轻易就看到他的回忆,就发现他拼命隐藏的情感。这不像他。”沈夜的语气有些担忧,“沧溟,我有些不好的预感。”
沧溟顿了顿,还是忍不住说:“阿夜,有些话我很早就想告诉你。可是,当时我不敢说出来,我害怕我的猜测会是对的。”沧溟咬了咬嘴唇,神色间十分忧虑,“那天在大漠见到谢衣,我就觉得他身体十分虚弱。而且……而且气息十分微弱,竟像是快要不久于人世的样子。我于冥间任职的时间太短,并不敢肯定,但心里还是十分害怕。阿夜,我不知要怎么告诉你才好。咱们犯下了那么大罪,不可能平平安安这么过一世,我本觉得老天会惩罚咱们。但我现在很害怕……那傻孩子,他会不会……”
沈夜的目光乱了一瞬,因为心慌了。沧溟所虑,句句直击他心。谢衣,谢衣是一个怎样的人?善良到不忍伤害任何一个生灵的性命,但却唯独不把自己的安危放在心上。舍身为人的事别人做不到,谢衣却会甘之如饴。那么,谢衣现在难道已经……
“沧溟!”沈夜目光坚定,话说得毫不含糊,“我要去一趟冥间。”
沧溟垂下了头,叹息。
“我早该料到你会如此。谢衣是你最疼爱的徒弟,最重要的朋友,为了他你会不惜一切。”沧溟哀然,“只可惜,咱们的缘份还是这么浅。此去冥间,咱们怕是难以厮守此生了。”
沈夜轻轻抚住沧溟的肩膀,眼神温柔:“你在这儿等我。等我救出谢衣,我再来找你。”
沧溟摇了摇头,苦笑着说道:“你去冥间救人,如何能全身而退?你早已不是昔日的大祭司了。只怕连见到谢衣都不能够。”
沈夜皱起了眉,虽仍是无畏,可心知沧溟所言句句属实。
“沧溟,我总要试试。谢衣毕竟救了我,我不能不去找他。”
沧溟含着泪,却带着笑点了点头。
“我知道的。你就是这样一个人,我不会劝你不要去。只不过你若想要找到谢衣,就一定要带着我。”
“你如果去了,恐怕就要留要那儿摆渡一世了,你难道甘心?”
“遭遇这样的事,能留住一条命,我就不该奢望别的了。”沧溟泫然欲泣,“阿夜,我本以为这一世,我们可以只属于彼此,做一对平凡幸福的夫妻。但我忘了,你仍是烈山部大祭司,你还属于其他人,你永远不会看着任何一个跟你有关系的人受苦而无动于衷,更何况对方是谢衣。”
沈夜望着沧溟,歉然说道:“是我有负于你。”
沧溟苦涩一笑,虽然悲哀,却很坚强。
“不,这都是我们自己选择的路,谁也不能勉强。”
沈夜若有所思。
“是啊,都是自己选的路。就像当年一样,你,我,还有谢衣,都是很固执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