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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将心寄明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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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衣就这么一路向前,看似漫无目的,其实心中自有方向。沈夜紧跟其后,其间思绪杂乱无章。
谢衣没有说第二个选择,但为何一定要二选一?沈夜不明白,两者怎么就不可皆得?在他看来,万事都需要争取,取得不代表一定要放弃。就像当初决定要救烈山部的时候,沈夜从未想过要因此与谢衣悖离。他固执地认为,一定会有什么办法能让谢衣妥协:威严,武力甚至强迫都可以。而偏偏谢衣也是一个如此固执的人。结局便是两败俱伤。
而如今,沈夜忘记了一切,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偏执可能会再次导致两人之间的裂痕。谢衣想到这样的可能性,可惜偏偏却又无能为力。百年前,他不会委屈求全,放弃自己的正义。今日,他同样不会恳求沈夜放弃什么。
两个人心思各异,步履却都很坚定。走到一处戈壁的时候,天已经微微黑了下来,谢衣这才停马。两人前面不远处,有一白衣女子,衣袂在风中轻扬。
“到了,下马吧。”
沈夜翻身下马,走近那女子。
“你就是沧溟?”沈夜皱眉问道。
“阿夜,谢衣。”女了眼中含泪,“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们。”
“城主。”谢衣行了一礼,“流月城一役后,不想咱们还有再见的契机。而您和师尊终于也可以团聚了。”
沧溟泪中带笑,激动之情多于喜悦之情。
“我也不曾想过上天竟会如此厚待。流月城事了,我本已是万般欣慰,如今还能见到你们,当真是喜极生愧了。”沧溟转头,伸手抚摸着沈夜的脸,“阿夜,你还好吗?”
指尖的柔情让沈夜心中一荡,沧溟温暖的气息此时变得熟悉起来。沈夜抓住她的手,另一手将她轻轻拥入怀中。
“沧溟。”
谢衣含笑看着。不忍打扰这平静的幸福。心中有些微失落感。
待两人放开对方后,谢衣又行了一礼,说道:“城主,师尊就交给您了。他现在失忆了,还望您多多照顾。”说完,拿出一份帛书交给沈夜,“师尊,这卷帛书里记述了您还有流月城的事,现在交给您。有了它,您很快……就能想起来那些事了。”
沈夜拿过帛书,这才发现谢衣对自己的称谓又变得生分起来。他同时也明白了谢衣给自己选择的意义。
现在自己选择了过去,身边有了沧溟,谢衣大概是觉得只能离开了。
然而,这并不是沈夜要的结局。沈夜抓住谢衣的手,说道:“你跟我们一起走。”
谢衣摇了摇头。
“等您想起了往事,就不会这样想了。”
“谢衣,我忍你很久了!”沈夜大袖一甩,周边扬起一片黄沙,“难道我还不明白你的心意?还是说你不明白我的心意?”
谢衣与沧溟都没料到沈夜有此一怒。谢衣凝眉微一沉思,又展颜一笑:“有师尊一留,谢衣已然无憾。师尊说得对,你我又何须惧怕区区回忆?此时我便告诉师尊我不可以留下来的理由,是非曲直,还请师尊自己判断吧。”
谢衣说完拿出一柄木框铜镜,笑道:“这个偃甲取材于巫山三世镜,是我的游戏之作,师尊不妨一观。”说完,谢衣念动咒诀,手中的镜子缓缓上升,变大数倍呈于三人头顶。
“谢衣,不可以!”沧溟想阻止,却被沈夜拉住了。
沈夜表情严肃,仰头细看。沧溟无法,垂头不忍观。
镜子发出柔和的光芒,镜中的场景一幕幕切换着。
年少的沈谢新收了谢衣为徒。谢衣说他想学法术保护族人,沈夜含笑。师徒二人相谈甚欢……
谢衣天资聪颖,沈夜有心传高阶法术以及大祭司之位于他,然谢衣醉心偃术,乐在其中,无心他顾……
流月城叛乱,沈夜身处危难,谢衣等一众人挺身相助,平息叛乱。师徒二人战火中相视一笑,心意相通……
心魔入侵,沈夜与其订下盟约,而谢衣不满此举,誓要找到其他解救族人的办法,终在沈夜手下铩羽而归……
谢衣虽败,其心不死,在瞳的帮助下叛逃下界,师徒反目……
捐毒沙漠,沈谢师徒重逢,针锋相对,谢衣心知于师门有愧,又不愿放弃多年坚持的信念,引爆偃甲,却在奄奄一息之时被沈夜救下,带回流月城……
瞳依沈夜之命,将谢衣制成流月城第七个偃甲,洗去记忆,成为沈夜手中一把利剑,名唤‘初七’……
百年来,沈夜对初七悉心调教,初七法术武功造诣日渐精进,早已超过当年的谢衣……
捐毒沙漠,沈夜追捕谢衣所制的偃甲人至捐毒沙漠。师徒再次相会,而‘谢衣’仍不改其志,沈夜心痛愤怒,再一次对昔日最倚重的徒弟痛下杀手,并抹去了他在流月城的痕迹……
初七没有自己的心智,只以沈夜的心愿为心愿,屡立大功。然沈夜看他的眼神终还是带着伤痛与怀疑。三世镜前,初七得知往昔一切……
看到这里,谢衣收了法术,铜镜慢慢变暗变小,落入谢衣手中。
“这便是我们之间的全部故事。”谢衣似乎有些虚弱,脸色苍白,“您认为我们还能如何相处?我该叫您什么?师尊或是主人?”谢衣闭上眼,摇了摇头,“何况,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我不明白。”一向坚毅的沈夜此时摇头不解,“为什么我们会变成这样?这一切究意是怎么回事?”
谢衣淡淡笑了。
“这些片段只是往事之万一,等您看过那份帛书就会明白了。您当初为流月城不计代价,甚至不体衅下界生灵之命,一意孤行。如今您已经如愿,您是烈山部的大英雄,亦是我最尊敬的师长。然您之所为,我仍是不敢苟同。”谢衣抬头看着天上的明月,忽摇了摇头,“只不过如今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师尊,真像做了一场大梦。现在梦也醒了,我也该走了。请您还有沧溟城主保重。”
“你先别走。”沈夜上前拉住了谢衣的手,“至少等我了解了全部的真相。”
谢衣摇了摇头,月光下脸色十分苍白。
“太晚了。我非走不可。”
“你不能走!”沈夜的手上用上了劲,执拗地说,“我不许你走!”
“阿夜!”沧溟拉住沈夜,泪水滚落,“你让他走吧!你这难道不是在折磨他吗?”
沈夜仍是偏执地拉住谢衣的手,仿佛什么都不能将他们分开。
“不!如果我今天放手了,你是不是永远都不会回来了?”沈夜质问着谢衣,“为什么你要这么固执?当年你低个头,认个错又能怎样?现在你留下来又有何不妥?”
谢衣闻言眉头微皱。
“因为我是谢衣,我不会做自己不能相信的事。”
因为谢衣毕竟是谢衣。夺去固守的原则,就相当于撕毁了他的骄傲与尊严,毁去了他做为人的价值。
然而如今世事巨变,谢衣回首往事,已然平静很多。他仍不悔当时的选择,只是遗憾竟与最重要的人形成了不可化解的死局。
“当时毕竟还是太年轻气盛了。只可惜,没法挽回了。”
“你一定要走?”沈夜眉头一扬,力道又不禁重了几分。
谢衣吃痛,却仍是笑得淡然。
“是啊。师尊想怎么做?像当年一样,再变出一个初七?或者我现在应该叫您主人?”
“初七……”沈夜想到那张一样清俊的容颜,那双寒星一样的眼,心中一阵恍忽,有些寒冷的回忆随着夜色渐渐袭来。沈夜的手不禁松开了。
沈夜闭目思索片刻,摇了摇头说道:“你说得不错。把你变成初七,是我亏欠了你。你想走就走吧。不过你要记住,等我理清一切之后,我还会来找你。那时候,我会还你一个结局。你答应我……你会等我。”
谢衣不答,神色哀伤。
沈夜见状,以为谢衣仍旧在乎初七的事,冷笑一声继续说道:“罢了,看来天注定本座亲缘寡薄啊,你要走就走吧。不过我今晚的话句句真心,本座也一定会付诸实践。不管你去了哪儿,时候到了,我都会去找你。我已经失去了小曦,华月还有瞳,我不能再一次眼睁睁看着你在我面前消失。”
谢衣尚未说什么,沧溟闻言惊喜:“阿夜,你都想起来了?!”
沈夜回神,记忆的片断带着火星,让他仿佛又置身于熊熊大火中的流月城。他本来一意以身殉城,以偿此生杀阀,如今为什么会在这里?这本不该出现的相聚和离别又是什么?
沈夜神思烦忧,胸口一痛,再也支撑不住,跪倒在地上。
沧溟扶住沈夜。谢衣伸出的手僵持在原地。
谢衣看向沈夜的目光满是担心忧患,但他深知两人缘份已尽,再悬什么心也是枉然。谢衣向沧溟行了一礼,平静地说:“师尊只是受记忆波动,料想应无大碍。今后还请城主费心照料了。”
“应该的。”沧溟让沈夜枕在自己怀中,目光中不乏柔情,“我们原本是夫妻,没什么费心不费心的。倒是你,今后怎么打算?”
“我还有一些事要做,这就告辞了。”
沧溟看着谢衣,目光柔和。
“你是最明白阿夜心思的人,我还是希望你们解开心结。以后还会再见吧。”
“希望如此。”谢衣淡淡笑了笑,“说起来,您护城之心感动上苍,特有此赦,如今已得仙身,又可以和师尊相守余生,真是令人羡慕。”
沧溟笑了笑。
“什么仙身,不过是在忘川摆渡赎罪而已。只不过,这样的结局我的确从未奢望过,如今我也不应该再奢求什么。华月他们已经魂向往生,现在我只希望你和阿夜,还有其他烈山部的人都能平安。”沧溟说着又看了看沈夜,“尤其是阿夜,他手上那么重的杀业,虽然现在侥幸活着,前路想必十分艰辛。”
谢衣笑了笑,眼睛亮过明星,闪烁着骄傲的光。
“师尊生来就是一个高高在上的人,上天……亦无法惩罚打击他。”
沧溟点了点头。
谢衣骑马缓缓离去,走过几步后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回头向沧溟微微一笑,说道:“如果师尊还记挂的话,请您告诉他,在无厌伽蓝,我给他留了点东西,有空去看看吧。”
沧溟抱拳承诺。
“放心,我一定会告诉他的。”
谢衣再无留恋转身而去,一身白衣融入沙漠的黑夜中。留下沧溟抱着沈夜,脸上又喜又悲。